“需杀死, 大妖千梧?”
狭隘黑暗的房间里,江沉看着面前三张僵硬的脸,许久才收回视线, 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不可能杀死千梧, 这样一来这个本能把我们两个永远困死在这。一个是宿主, 一个是它最偏爱的玩家。很不错的想法。”
江沉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对面的几个人却更加迷茫了。
彭彭咳嗽两声,“那个, 它就没想过大妖千梧迟早暴露,会有其他玩家对大妖千梧动手吗?”
江沉抬眼笑着问他,“你觉得这里有哪个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动手?”
彭彭一下子噤声了, 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对面那个窝着长腿坐在狭窄床架里的男人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如果真要说有点什么,大概只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让人坚信, 尽管在外面是强权正义的代名词, 在这里也能做出任何极端的事。
江沉看了他一会才挪开视线,伸手搓了搓发烧有些烫的脸颊。
“就这样吧。”他说, “目前的线索到此为止,既然没有处决机制,天长地久, 容我再想想。”
没人敢不容。
江沉施令之后便背过身躺下, 地下室干热得让人头痛, 他闭目忍耐了一会,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片钟离冶之前给的药, 也没就水,就那么默默地吞了。
他很少感冒,小病也不吃药, 军队里摔打过的,都不信感冒药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
身后三个人小声讨论着线索,屈樱忽然说,“如果以后就一直在这了,各位怎么想?”
江沉没回头。他听见彭彭犹豫了一下说,“也不见得好,也不见得不好。困在这确实是毁一生,但就算从这出去了,也难说死在后面哪个副本里。这事吧,你让我选我还要纠结,现在等于强制选择,我也没啥好说的。”
钟离冶轻轻嗯一声,“我也差不多,算是能接受吧。”
“只要咱们几个还在一起。”彭彭抻脖子往江沉的方向看了一眼,以为他睡了,就把声音压得更低,“那也行啊。我在外面也没啥亲旧,咱们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面壁闭目的江沉忽然开口,“不会困死在这的。”
身后安静了一瞬,彭彭试探道:“没睡啊你?”
江沉没回答,只说,“必有一线生机,不要小看千梧。”
钟离冶问,“难道你寄希望于千梧自杀?”
“怎么可能。”江沉闻言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我是说,即便是只有每天八分钟生命,他也是副本里的大妖。和前面所有守本BOSS都不一样,他不是神经捏造出来的,他有独立的意志。”
身后沉寂了一会,彭彭崩溃地抓着自己头发,“啥意思啊??”
“等等吧。”江沉又闭上眼,“我也还在想。”
大衣下面,他的手还捏着生存法典的硬壳,拇指轻轻摩挲着露在外面的羽毛笔。
限用一次,不可无中生有。
这是他走到现在唯一的底牌。第二条规则不能划去,划去也无济于事,只是白白舍弃唯一的出本机制罢了。但这张底牌还是要用,而且要用在刀刃上。
“明天。”江沉忽然又说道:“在房子里找一找,我想要画纸画笔和全套的水彩。”
彭彭愣愣道:“咋?还要给千梧送玩具啊?”
“嗯。画笔和水彩找不到也行,或许可以用其他材料自制,但画纸必须要有。纸,布,都行。”
“只有八分钟啊哥。”彭彭坐在他背后,想戳又不敢戳,只好疯狂叹气,“宠男朋友要有个度!”
江沉说,“八分钟,我们两个也做不了什么,看他画画正正好。”
彭彭:“……”
好一个做不了什么。
江沉又说,“我希望能找到。”
上学时,无论什么样的案例,他都会给对方辩诉留下一线生机。只要找到那条隐秘的逻辑链,就能稍微倾斜天平,哪怕只倾斜一丝。
这么做没别的原因,江沉只是不习惯把人逼到真正绝境,而且也有些享受那种操纵局势的感觉。
这一次,也一样,希望神经像他这个宿主一样,也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
*
说要找画笔画纸,彭彭他们三个虽然觉得无语透了,但第二天还是非常耐心地帮着找了起来。
找还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毕竟另外四人不知道江沉决定每天偷偷陪成年男友画画。他们只能发动所有人一起找线索,趁着大家全在乱翻,偷偷进行。
小木屋和前面几个副本一样,又是一个很耐翻的房子。房间不多,但收纳不少,各种千奇百怪的暗柜翻开,彭彭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快能从眼眶里掉出来。
江沉独自坐在浴室里挨个抠开瓷砖后的那些暗格,正翻找着,钟离冶忽然出现在门口。
“这个给你。”他说,“帮不了别的,只有这个,量不多,差不多够十天。”
他手心里是一个小药瓶,江沉挑眉,“这什么?”
“从外面带进神经的。被拉进来时也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抑郁焦虑不轻,靠这玩意入睡。”钟离冶说。
江沉愣了两秒,而后才意识到这是安眠药。
“你想好了,就把这个给屈樱,让她每天下午烤一点霜糖饼干。控制剂量,让所有人在日落的八分钟睡一小会,三四天内应该不会被发现。”钟离冶说,“但这事迟早会败露,杀死大妖千梧的推测不难得出,你和另外四位早晚得刚一场。”
“我明白。”江沉语气淡淡的。
“明白就好。”钟离冶把药放在洗手池上,转身走到门口才又低骂了一句,“妈的,我算是彻底背离医德了。”
江沉原本心情沉重,倒是被他这一句逗笑了,看着他走出去才意识到,或许这就是神经的另一层目的。
如果其他玩家有不甘,他会做出什么来真的很难说。
到了那一天,或许他也不会想回到现实了。
很有手腕。
江沉一边翻捡着暗格里的杂物一边想,算没白找宿主。
午饭是屈樱做的,江沉没怎么吃,一直在下面翻东西。
直到下午五点之后,从楼上飘下来黄油和糖霜的香甜味,屈樱的饼干烤好了。
“江沉。”屈樱站在楼道口向下面喊,“你不爱吃甜食也上来坐会,我们发现了点东西。”
大家围在一起喝红茶吃饼干,今天外面的风雪更大了,屋里也更显得暖和,几个女孩子裹在毛毯里嚼饼干,倒是一副恬淡满足的样子。
“喏。”双马尾把用衣篓盛着的东西推到江沉面前,“今天找到了这些,到此为止,任务描述里除了生与死外的其他物品都找到了。”
邵雷一样一样说着,“窗外和雪山,卧塌与睡床,这都是现成的。树叶找到了,柜子底下书签盒里有几枚干树叶,茶汤、烧物和豚骨都可以下厨烹饪。项链第一天就在浴室里发现了,支票在冰箱底下的小铁盒里,修罗和烈火出现在一幅画里,石膏与雕塑也是第一天在浴室发现过。”
江沉问,“修罗和烈火出现在一幅画里,画在哪?”
“那一整面储物柜后头。”老石说,“上面全都是灰,像是被遗弃的摆设画,你来看看吧。”
江沉跟着他走到冰箱旁边,两人一起推开了储物柜,露出立在后面的画框。
那幅画和储物柜等高,宽度近似单组柜,是一副色彩和线条都极其华丽夸张的油画。江沉看到它后黑眸一凝,不动声色地用手大致量了量长宽尺寸。
“怎么了?”彭彭机警地问,“这个尺寸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江沉神色淡到看不出任何情绪,“很标准的私密拍卖尺寸。”
彭彭很没出息地问,“什么叫私密拍卖尺寸?”
钟离冶替江沉回答,“我倒听说过,富豪们最喜欢定制的壁画尺寸,据说是百米以上走廊的任何角度都能看清。”
“那是夸张的说法,主要是这个尺寸很适合用作拍卖品。”江沉平静道:“通常私密拍卖厅都是容纳三十五到五十五人左右的空间,展台尺寸相对固定,这是一个水晶灯下最清晰和得体的尺寸。”
大家都纷纷点头,听得懂的和听不懂的都无所谓,没人当回事。
江沉也没多解释什么,他捏了捏陈旧的木质画框,用拇指顶开背后的贴片,卸下其中一条短边。
“干嘛?”邵雷问,“拆画啊?”
“我就看看。”江沉从侧面瞄了一眼画纸。
在修罗和烈火的画纸背后还有另一张纸,大概是因为被夹在中间,纸张比前面的画更白一些。江沉随手拿把餐刀小心地抹进两张纸之间,把上面那幅画往上撬了一下。
众人:“?”
“第二张画纸,空白画纸。”江沉眼眸中抹开一丝释然的笑意,“太好了。”
沈柔问,“你在一个人打什么哑谜?不想分享下吗?”
“不想。”江沉脸上的笑容一瞬即逝,又恢复了冰冷的语气。
他回头面色不善地看了沈柔一眼,目光又穿过众人落在沙发上的烤盘上。
屈樱手艺太绝了,无论是马尾小萝莉还是无情女金刚,也无论是娇气大男孩还是风霜老男人。
——没人能拒绝她使出浑身解数精心烘焙的饼干,没有人。
而在食用了过量精致碳水和糖霜后,坐在热烘烘的壁炉前,小睡一会也就非常正常。
江沉看着烤盘上最后两块饼干,冷酷无情道:“这么好吃的饼干你们还剩,是人吗?”
沈柔:“?”
“快把饼干吃掉。”江沉冷着脸转身往楼下走,“我白糖过敏,闻到甜味会死。”
“你有毛病吧你。”沈柔气急败坏地骂,看着他走到楼梯口驻足,回头望着墙上的钟,以为他真的担心自己闻久了会过敏而死,又走到沙发边,捏起了两块饼干。
双马尾跑过来,沈柔和她分享了一半。
两个人把饼干吃了,彭彭招呼另外的人到沙发上坐下,开始编江沉的糗事给他们当笑话听。
甜食使人放松,十来分钟后,沙发周围或坐或躺的众人都打起了哈欠。
江沉依旧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直到包括下药者屈樱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歪在沙发里睡着了。
外面的金色黄昏美如世界尽头。
江沉不动声色地回到橱柜后,从画框中小心翼翼抽出那张雪白画纸,卷起收进福袋里,又一次拉开了地毯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