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不见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 江沉神情瞬间凝固。
千梧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江沉四下巡视一圈,眉心皱着沉声道:“我竟然没反应过来。”
千梧问,“一点没反应过来吗?”
“嗯。”江沉看着四周的眼神提起戒备, “一回过神我就盯着这间公馆, 完全没想到他们三个, 就像……就像被刻意抹掉了意识的一角。”
千梧心里隐隐发毛,三张岛票, 一张给江沉和他,一张钟离冶带上了彭彭,剩下一张屈樱自己用。他蓦然想起船夫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就到这吧。”江沉低语, “神经想用岛票把我们分开,船夫知道里岛的规则, 但他故意没有提醒?”
千梧点点头。
江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强行分开登岛, 说不定这里会有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线索。”
“只能这样想了。”千梧叹气, 被突然而来的变故搞的头昏脑胀。他身上的伤在踏上里岛后自动愈合了,在餐桌酒台上看了看,提起一支金酒倒了半杯。
公馆里的酒会似乎很巧合地仍是慈善拍卖主题,但并不是进入神经前的那一场。千梧眼神扫过宾客, 一边快速夹起冰块往杯子里放一边问, “我看着都很脸生, 你有多少熟人?”
“很奇怪, 没有一个是认识的。”江沉皱眉, 刚才上来打招呼那个人也消失了,就像是神经故意设置的一个熟面孔,只为了让他们放松下来。
高度的金酒只潦草地放了冰块, 挤了两瓣柠檬。千梧把半杯酒大口大口喝下,“除了舞池和宴会厅,你那天去过哪些地方?”
江沉回忆了一会,“休息室,VIP洗手间,慈善品登记处。”
“洗手间和慈善品登记处我也去过。”千梧放下杯子,“一间一间找吧。”
慈善拍卖会马上要开始了,楼上休息室的尊贵客人纷纷下来。按理说两张生面孔逆流而上,又都相貌不凡,足以引人视线。但那些人却仿佛视他们为空气,交谈欢笑着擦肩而过。
慈善品登记处就在二楼楼梯口旁,底下已经传来主持人开场致辞,千梧正在肚子里酝酿找个什么借口进去,就见江沉直接推开了门。
门里面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对着一张清单核对低语,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江沉推门。
千梧皱眉,看着江沉大步进去,一直走到她们两个身边。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纸杯,杯口上还有一个口红印。
那两个女人依旧在交谈,江沉眼看着要不合时宜地碰到她们身上了,她们却自始至终没给任何视线。
千梧忽然想到楼梯上那些人,难以置信道:“没人能看见我们?”
就在同一个房间里,如此大的声音,依旧没引来一点关注。
江沉抬头环视一圈空气,“如果不是你刚喝过酒的杯子被服务生收拾走了,我真要怀疑我们是鬼。”
千梧用过的杯子放在桌上,有人收走,说明他的一举一动就和正常人一样能够对这个世界产生作用。只是,这里的人就像江沉忽视了彭彭他们三个一样,也在忽视着他们。
千梧忽然心生毛骨悚然,“我为什么没中招?我为什么一下子就想起了彭彭他们?”
江沉皱眉思索片刻,“不确定。或许也是因为你敏感天赋高,或许不是。 ”
两个女人旁若无人地核对完清单,相视一笑,先后从千梧还没来得及推上的门出去了。
一个还说,“没有风,门怎么开了。”
另一个答:“山上野猫多,我让保安留心点,别吓到客人。”
千梧:“……”
江沉随手解开一颗礼服扣子,笑出了声。
“幼稚鬼。”千梧面无表情走到他身边,随手捞起桌上那张藏品清单。
下一秒,他愣了愣。
“这个祖母绿宝石胸章,还有这盒雪茄,是不是也在那天的列表里?”千梧难以置信地指着清单,一眼扫下来,几乎全都是当日的拍品。
江沉拿过来匆匆一扫,脸色微变,“那天拍卖会有二十样拍品,今天这场只有十样,虽然只有一半,但有的这些几乎都跟那天相同。”
千梧:“几乎?”
江沉指着最后一件藏品《小像》说,“这个当时没有。”
《小像》所在的拍品分类是字画。
千梧视线扫过桌面,挪开一叠登记表,找到了一张塑封好的拍品缩略图清单。
他迅速扫下来,目光定格在《小像》上。
江沉问:“你怎么一副迷惑的表情……啊……”
千梧面无表情把照片转过来,让他看着那幅画。
虽然是缩略版本,但仍然能清晰看出画的是什么。深林中的一坨毛绒绒,回过头来,它黑眸灵动,浑身毛发雪亮,但像猫又像狐,形态难辨。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熟不熟悉?”千梧把东西拍在桌上,从福袋里摸了半天,摸出留留副本里获得的道具——留留的画,在桌子上展开,对在一起。
一模一样。
“这。”江沉面露难色,“有点难办。什么意思?”
千梧看着《小像》两个字没吭声。
留留画过两幅画,一幅是画凉玉神,画了个人鬼莫辨六亲不识,还有一幅就是带出副本的这张便笺,似猫似狐的小动物,不知道在画什么。
《小像》。
千梧忽然一个激灵,江沉也恍然失色,他们视线交汇。
“不会画的是我吧?”
“该不会是你?”
“这太诡异了。”千梧面无表情把留留的画胡乱叠两下塞进福袋,把口死死扎紧,似乎不愿意再看一眼。
“画你为什么画出这种样子?”江沉眉头紧锁,“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暗示?”
“我不知道。”千梧语气更加冷漠,“我只知道这玩意作为道具没一点用,随后进入西里尔副本,索性连道具都没了。还有——”
他脚下一顿。
江沉立刻问,“还有什么?”
千梧喉结动了动,屋子里没有镜子,他忽然有些焦虑,犹豫许久才轻声问,“你记得西里尔副本我们走之前一起洗手吗?”
“记得,怎么了?”江沉语气温柔,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颊。
千梧尽量让声音平静,“跟我来。”
他拉着江沉的手离开登记室,走廊上的灯已经关闭,为了下面的慈善晚会,只留下每一间房门前的装饰灯在地上投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影。
他们一路走过无数间休息室,来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千梧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门。
洗手间里光明宽敞,弥漫着高雅的酒店香氛。洗手台后是巨幅镜子,千梧反手推上门,站在镜子前,胸口略显急促地起伏着。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天临走时我瞟了一眼镜子,镜子里我是金色头发,就和西里尔一样。”
江沉瞪大眼,“什么?”
千梧没吭声,镜中他黑发黑眸依旧,只是在他与镜中自己对视几秒钟后,黑发忽然渐渐变成了金发,在头顶的水晶灯下,显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红唇血一般艳丽。
千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江沉皱眉攥住他的手,“你一直盯着镜子,镜子怎么了?”
千梧低声说,“我现在又是金发了,你看不见吗?”
江沉茫然回头看向镜中,镜子里映出他困惑的眼神。
许久,江沉喉结动了动,“没有,你还是你,没有变。”
几秒钟后,那头金发又缓缓变回了黑发,前后不过半分钟,恍若错觉。
千梧盯着镜中自己的脸,胸口起伏逐渐剧烈,片刻后,他忽然大步向前,拿起台子上的水晶烛台一把摔出去,水晶碰到坚硬的大理石瓷砖哗啦一声炸裂,碎渣溅得到处是。
“什么意思?”他声线难以控制地颤抖着,“神经是什么意思?副本鬼怪送给我的画像是个没见过的动物,接下来的副本干脆不给我道具了,反而让我时不时和BOSS沾染上共性,它是想告诉我,我已经和其他玩家不一样了,我不是我,而是神经里被豢养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是吗?!”
江沉大步走过来,双手扶住他肩膀,语气温柔,“千梧,冷静点,冷静,听我说——”
“我冷静不了!”千梧怒极反笑,指着自己,“所有异象都集中在我身上,其他人的命都是无常,彭彭他们三个说走散就走散,下一个本还不知道能不能汇合。你看着我,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我变成了副本里的鬼魂,江沉,到那一天——”
洗手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千梧话说到一半生生卡在喉咙里,他眼眶深红一片,攥着江沉领口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嘶哑道:“到那一天,我们有时间道别吗?”
“不会的。”江沉瞳孔剧烈地缩着,他内心沉痛,但神情依旧包容温柔,捧着千梧的头低声道:“不会的,你在我身边,我们拉着彼此,我们两个永远都不会走散。”
千梧喘着粗气不语,江沉与他额头相抵,注视他片刻后托起他的脸颊吻他。千梧的手指穿插在江沉发间,短短的有些硬的发质,扎在手心,让人觉得稍微心安。
“按照现在拿分的节奏,我可以慢慢累积两个满分的,只要你等一等。”江沉在他耳边低声安抚道:“从下一个本开始,无论你感知到什么,别轻举妄动,来和我说,所有主动的行动都交给我做,你不要再把冷静分刷负了,好吗?”
千梧点点头,脱力般地嗯了一声。
江沉攥着他的手,轻轻帮他理顺刚才抓乱的头发。
“即便在你身上发生重大变故,未尝不是好事。”江沉语气平静,“我们所有的被动都来自于对神经不够了解,但其实每一种体系都必然有维持运行的规则,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帮我们更深一步触摸到真相。”
千梧看着他,江沉温柔地笑了笑,“深呼吸,冷静下来。”
千梧只得照做了,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想到小时候和江沉吵架。因为江沉过于讲究条理,逻辑又完美得滴水不漏,他常常被江沉气疯。有一次他气得无法呼吸,江沉就是这样抓着他的小手,严肃道:“深呼吸,冷静下来,跟我学——”
“惹你生气的都是大坏蛋。”
千梧那时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明明就是你啊!你就是那个大坏蛋。”
小江沉依旧沉稳,“嗯,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
后来他们做了情侣,江沉就很少和他吵架了,生气时也随他发泄,有时候他说了很过分的话,江沉也只忍着。
只是江沉从来不是个吃闷亏的主,白天和好后,晚上都会找回来。
千梧出了一会神,呼吸终于平和下来,回神间听江沉低声道:“其实你情绪还是不太稳定。”
“嗯?什么?”千梧回头看着他。
江沉攥着他的手,“你有过长时间的忧郁,即便已经好了,也随时可能有情绪异常波动,我得留点心。”
看他笃定和信誓旦旦的样子,仿佛在发誓要对一个精神病男朋友不离不弃。
千梧气得踩了他一脚,“我没病。”
“嗯。”江沉摸摸他的头,“这不是病,你只是有时候心情不好。”
千梧:“……”
门外拍卖会的声音忽然喧嚣,像是瞬间穿透了洗手间的门,极其不正常。
千梧吓了一跳,扭头看向紧闭的门。
主持人:“那么,本场最后一件拍品《小像》,请大家出价——”
“去看看。”千梧说,“看看那鬼东西能卖多少钱。”
神经刻意给放了个扩音,八成是特殊线索。江沉点点头,拉着他的手拽开洗手间的门。他们走到二楼栏杆边,看着下面的宴会厅。
观众席上一片漆黑,主持人站在高光里,她笑着抬手指向下面,“一块钱——”
光束追到那个价牌上,千梧探头看了一眼出价的人,很陌生的一张脸。
“一块钱起拍?”千梧冷漠道:“虽然我不承认那是我的小像,但不得不说还是有点生气。”
江沉遗憾地拍了拍他的手。
“一块钱,这位先生叫了一块钱。”
“一块钱一次,一块钱两次——”
千梧沉着脸问江沉,“你有钱吗?”
“疯了你,还要竞价?”江沉难以置信,还是下意识拍了拍兜,“我哪有钱。”
主持人:“一块钱三次!好!成——”
“交”字还未出口,拍卖槌悬在空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拉了电闸,公馆里瞬间一片漆黑,就连身后房门上的装饰灯都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
公馆内却没有任何惊叫,黑暗中,江沉死死攥着千梧的手,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三秒钟后,一声不属于公馆的钟响忽然划破宁静,似乎有啪嗒一声开关声,四周瞬间明亮如白昼。
千梧忽然发现自己不在二楼,而在一个大房子的一楼,家具富贵古色古香,颇有民国风味,像是阿九副本里的装潢。
江沉在他身边,紧紧攥着他。在他们身边,有几十个和他们一样满脸茫然的人,陌生而警惕地看着彼此。
“啊呀,有人来了。”一个有些油腻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那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和西装马甲的微胖男人,三十来岁,戴着眼睛和花呢色鸭舌帽,憨态可掬。
他站在门口,把着红檀木的门框说,“你们怎么自己进来啦?我还要去迎接你们呢。”
众人中有一个人低声道:“你是——”
“我是富豪先生委托来给你们认门的,既然你们自己到了,我就能提前交差了。”那人笑笑:“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随着他话音落,墙上忽然浮现了新的字迹。
【第9个副本: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玩家人数:18】
【任务描述:非常有钱的富豪已经年老,打算要清点家产留下遗嘱。在他的一万处房产中,唯有一处需要谨慎对待。这栋房子里似乎有些怪异,所以很难估值,他希望各位律师能够盘查清楚,几日后算笔明白账。】
十八人本,人数很少,任务描述也很简略含糊。
千梧皱眉看着提示,墙上的字没一会就自动消失了,他只好又把视线投入玩家中。
没有彭彭他们三个。
“我的大律师们,这就开工吧?其实很简单的,我这里给你们留一个二手市场通用价格表,你们给房子里的东西估个价,算好总价之后呢,就按一下这个铃,我就来接你们出去。”
他说的铃就在门边的鞋柜上,像是西餐厅上菜的铃,很醒目。
“有没有对结果的限制?”江沉问:“不然我们随便写个数,就算结束了吗?”
“你们当然不会这样做的,你们可是鼎鼎有名的律师天团!”胖子笑着说,“当然啦,特别不靠谱的数字就只能是你们跟我开玩笑啦,既然是开玩笑,我肯定不会来。”
玩家间开始窃窃私语,千梧环视着这个屋子,屋里的家具无比丰富,各种用具、摆件、装饰更是数不胜数,不少还落着灰,确实是个富贵的老房子。
“这房子几层?”他问道。
胖子说,“三层。二层右手边的房间是给你们住的,我提前派人打扫过。那些房间不参与估值。”
“我们什么时候开工?”终于有人问。
“就现在,我马上就走啦。”胖子说着向后退出门槛,手把着门要关。
众目睽睽之下,他关门到一半又顿住,头伸进来问,“对了,你们酒量咋样哦?”
无人回答。
江沉:“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胖子笑笑。
毕竟是开局NPC,玩家们犹豫之下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有说很差的,有说一般,还有零星几个说算是不错。
胖子笑着说,“很差的人,你们很幸运。不错的人,你们最好是。一般的人……”
他微妙停顿,众人毛骨悚然,说自己一般的人就是绝大多数人。
有人急切:“怎么样啊?”
“嘿嘿!”胖子一乐,头往后一缩,咣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