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停歇。
第二天清晨,江沉来敲门时,千梧正拄在桌上疲乏地按着太阳穴。
江沉愣了下,“怎么不到床上睡?”
“叫声那么大, 你能睡得着?”千梧抬眼瞟他, “钟离冶呢?”
江沉说, “还没见人,我先来看你一眼。”
“有点担心。”千梧揉着鼻梁长吁一口气, “走,去看看。”
两人走出门,江沉问, “昨晚怎么样?”
“这,你得问问你自己。”千梧面无表情。
江沉挑眉, “什么意思,一早吃枪药?”
“呵。”千梧转过脸微笑, “昨晚老太婆探望你时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没印象了。”江沉眉心微蹙, “她嘘寒问暖,我敷衍着答了几句,前后不过半分钟她就走了。”
千梧张了张嘴,“哦。”
路过彭彭房间, 他刚好顶着爆炸头出来, 眼皮浮肿, 扭头见千梧打了声招呼, 把帽子扣在头上勉强压住头发。
“早啊。”
千梧打量他一眼:“昨晚怎么样?”
“那老太婆差点没把我吓死。”彭彭嘟囔道:“但倒杯茶简单聊两句就走了, 后来我听别人房间哭爹喊娘,你们没事吧?”
“没事。”千梧顿了顿,“昨晚钟离冶找过你吗?”
彭彭闻言脸色发沉, 嘟囔道:“没有,提他干嘛?”
“他昨晚把他医生的身份告诉我们了。”江沉语气严肃,“但他只对你说了一半,我们怕你多心。”
彭彭皱眉扭过头来,“什么一半?”
千梧直白道:“那个人不是你父亲,你别恨错人。”
彭彭愣了愣,皱起眉说,“我知道啊。”
“知道?”
“当然知道,他是两年前干的事,我爸是我初中时死的。”彭彭一摊手,“两位大佬,我也是有脑子的好吗?”
千梧和江沉同时沉默。
“忘了你有脑子了。”江沉说,“抱歉,总是想不起来。”
千梧问,“那你为什么情绪不好?”
“那么明显吗?”彭彭摸了把脸,“我就有点生气,之前在酒吧大家都掏心掏肺,那么相信他是法医,结果到头来他还在骗我们。我真不懂,不想说就不说,至于骗人吗?”
千梧顿了顿,“你真一直信他是法医?”
“信啊。”彭彭一拍手,“你们不信?”
千梧和江沉同时沉默,江沉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没人信的。”千梧叹气拍了拍彭彭肩膀,“别闹脾气了。”
彭彭整个人都垮着,丧气地跟在两人身边。千梧忍不住又问,“昨天老太婆进你房间时,你想什么呢?”
“想什么?”彭彭琢磨了一会,“哦,我在想,我要三天不理钟离冶,一句话都不和他说,路过他房间我进都不进。他要是出现在我面前,我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千梧忽然停住脚,复杂道:“彭彭。”
彭彭:“?”
前面的江沉回头问:“你一早上都在问别人昨晚想什么,有线索?”
千梧深深看他一眼,又把视线挪回到彭彭脸上,欲言又止。
前方不远处钟离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他走出来一扭头看见众人,松了口气:“哎,大家都没事吧,刚才我出来时只看见了屈樱,我们两个都好着,你们呢?”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昨晚那些老太婆好像会挑选一些玩家折磨,你们听到声音了吗?还好没挑中我,你们都没被挑中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千梧挑眉望向江沉骤然僵硬的背影。
足足过了有十几秒,彭彭忽然一拍手,“我去!我好像知道那些老太婆的行动逻辑了!”
千梧沉默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表扬。
前面江沉终于回过头,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表情。他张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千梧冲他挑唇微笑,“看来江少帅想起来了。”
江沉:“你——”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千梧,视线扫到千梧掉了一颗扣子的领口,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
“你俩咋了?”彭彭奇怪地瞅着他俩。
钟离冶招手道:“彭彭,我有话跟你说,来。”
“我不去。”彭彭冷着脸慢吞吞走过去,“别跟我说话。”
等两人走远,千梧眯眼笑道:“不愧帝国指挥官,对着那么可怕的东西,居然还有闲心想着和我上床?”
江沉从腰后拔出军刀,“我去宰了她们。”
“不必。”千梧拽出领扣低声道:“这个东西有点厉害,昨晚它闪了一下,镜子里我变成了阿九,老太婆以为找错人才走。”
“……”
江沉复杂开口:“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感到嫌弃。”
“该感谢。”千梧平静道:“它救了我们的爱情。”
“……”
太阳彻底升起时,十个山姥再次出现在院子里,站成一排,玩家们也纷纷出门。
千梧一眼扫过去,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都挂了彩,轻者鼻青脸肿,重者则直接折了手臂,几乎人人都有外伤,情况很不妙。
最后一扇房门缓缓开启,里面的玩家趴在地上挣扎着向外爬。
“救我……”他沙哑哀求,“帮帮我,带我进副本……”
那是昨晚千梧见到被山姥抡起来摔在地上的人,钟离冶走过去摸摸他的后脊,无声摇了摇头。
那人如同被判了死刑,顷刻间瞳孔散开,他嘴唇翕动着呢喃些听不清的话语。
“各位勇士,你们要动身了。”十只山姥集体微笑,躬身道:“请各位随我们出来抽签上路。”
玩家间依旧不说话,有人不满提问,“为什么要抽签?有什么物资拿吗?”
“我们等一下会和大家解释。”山姥说着掏出一个大罐子,“先抽再说。”
十个一模一样的竹罐排成一排,玩家们犹豫着不肯上前。
“村庄凭签进入。”一个山姥说,“不抽签也没关系,可以一直在营地里住着。我们会照顾好想要留下的人,每晚送去关怀和慰问。”
话音未落,玩家们立刻动了起来,那些已经挂彩的人面无表情冲在最前面。
人们纷纷伸进竹罐抽签,很快就有人喊:“什么玩意,我这签上什么都没有!”
和庙里祈福签长得差不多的小木条,那人将它翻来覆去,两面都是空的。
“我也没字。”
“空的,都是空的。”
“有人抽到字了吗?”
山姥们朝这边看过来,“还有人要抽签吗?”
屈樱低声道:“我们去抽吧。”
千梧点了下头,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山姥面前,山姥微笑着将竹筒捧得更高一点。
手伸进去,里面空荡荡。千梧到处摸索着,摸不到边际也摸不到任何东西,直到一个小木条忽然主动撞进他掌心。
他停顿片刻,松开手把木条放了,再向下探。
又一只自己撞上来。
再松开,再撞上来。
反复数次,似乎从始至终都是同一根签在缠着他。
千梧放弃了,他索性把那支掏出来,翻到背面看,也是两面空。
旁边江沉瞟了眼他掌心,“我也一样。”
“一样的。”彭彭说,“这上面没字。”
“很快就会有了。”山姥说,“神明会平衡人数,所以要等所有想抽签的人抽完后才会揭晓结果。”
她话音落,千梧手中的木签上渐渐浮现了一个字。
平。
“什么鬼东西!”一个男人吼,“大清早抽这么个晦气玩意!”
“我是凶签。”
“我也是!”
“我是平。”
“我也是平。平是不是比较好?”
“有吉吗?”
原本不肯交集的玩家们终于讨论开,抻着脖子四处看别人的结果。
屈樱说,“我是平。”
钟离冶叹气,“我也是。”
千梧指腹轻轻捻着那个平字,扭头看向江沉。
江沉似是早有预料般,面无表情地掀开木签。
血红狰狞一个大字:凶。
小队里气氛明显下沉了一截,但江沉本人却很平静,他随手把木签一揣,“早知如此。”
“平和凶意味着什么?”屈樱蹙眉问彭彭,“你是什么?”
彭彭犹豫了一下,掀开木签。
吉。
屈樱忍不住感慨:“真是好运气。”
“恐怕要分开了。”江沉看了千梧一眼,“昨晚看见的那三条小路,应该就是分别对应吉平凶。我和彭彭都得单独走,还好你们三个在一起。”
彭彭嘀咕道:“任务描述强调了两遍一路向西,或许村庄里方向难辨。你们中谁认路比较好?”
钟离冶说,“我和江沉。虽然跟你比不了,但单拉出来还凑合。”
江沉点了下头。
彭彭于是从福袋里掏出那个指南针,递给江沉道:“三个人一路的起码能相互照看,这个江沉拿着吧。我凭本事认路,不太需要这玩意。”
“如果没猜错,所有岔路会收束于收藏馆,往后的路就应该是一样了。我们馆里见,先到的人想办法等一等,路上的人不要着急,保证安全为上。”江沉语气微顿,看向千梧,“路上不要乱碰东西。”
人群中有人问,“进村要多久才能到收藏馆?”
“很快的,村子不大。”山姥说,“脚程快一点,天黑前就到了。”
“不同的签是不是对应的路程长短不一样?”有个玩家问,“还是说,凶签路上会遇到妖魔鬼怪?”
“会知道的。”山姥机械摇头,脸上仍带着空洞的笑意,她们十个同时转身,走到门口整齐地鞠躬,“请勇士们上路。”
玩家们只好硬着头皮出门,拿到相同签的人三三两两组在一起。钟离冶无声地将昨晚做好的口罩发给大家,低声道:“材料不齐,工艺也绝对不达标。但聊有胜于无,大家路上尽量和人保持距离。”
他们来到三条路口前,从左到右依次对应着凶平吉,玩家们在路口前分成两个阵营,终于让人看清了人数。
一大堆人挤在平路前,凶的入口差不多二十多,吉的入口则空空如也。
“不是吧。”彭彭头皮发麻,“就我一个人拿吉?”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便一起朝他看了过来。种种视线交错,他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站到吉那边。
“请各位上路吧。”山姥鞠躬道:“希望各位拿到多多的藏品,平安离村。”
千梧扭头看向江沉,江沉攥了一把他的手又撒开,沉郁道:“小心点。”
“嗯。”千梧说,“你也是。”
江沉看了他一会,低声说,“如果正常脚程天黑前就能进馆,即便路上耽搁,最多也就双倍用时。无论你们什么时间到,如果等过十二小时没有见到我,就先走,别傻等。”
“这不可能。”千梧立刻拒绝,“这个副本不限时,我们一直等到人齐。”
“不会真的不限时的,瘟疫本身就是有时限的生存威胁。”江沉无声叹气,摩挲着写着凶字的木签,低声道:“你猜这个吉平凶代表什么? ”
“不太可能是路径长短,或许也和妖魔鬼怪无关。”
千梧心里仿佛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想说出来。他与江沉无声对视许久,江沉捏捏他的掌心,又一次温和叮嘱道:“小心点。”
千梧垂眸,“嗯。”
已经有玩家陆续上路,那些身影迈进路口,转瞬便消失不见,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位面。
彭彭双手合十闭眼向天上拜了又拜,而后深吸一口气,跟大家打过招呼便孤独上路。
只剩千梧四个站在路口。
山姥又一次鞠躬催促,“请尽快上路。”
“去吧。”江沉伸手过来,在千梧身后推了他一下,“小心行事,晚上见。”
千梧踏入路口,余光里钟离冶和屈樱也是同时迈入。在他进入路口的一瞬,江沉的手从他肩上松开,但却紧接着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塞到了他掌心。
千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他捏着福袋回过头,身后已是一片深渊黑暗,村庄外的场景都已经不见了。
没来由地,他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大概是进神经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被焦灼感包裹。
福袋解开,里面是彭彭刚交给江沉的指南针,还有江沉的那一只灌满水的水袋。千梧愣了好一会,伸手进去摸了摸,又摸到生存法典,和一片小小的创可贴。
江沉从别西卜副本里出来后打捞到的那片创可贴,当时被丢回神经之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回到了福袋里。
他站在路口出了会神,恍惚间忽然意识到不对,扭头一看,却不见一起进来的钟离冶和屈樱。
三人几乎同时并肩迈入路口,但一入则不相见。
前面蔓延起一阵浓郁的大雾,雾气铺天盖地,遮住了前方全部视野。身后是吞噬黑暗,千梧站在雾前许久,才将福袋收好,戴上钟离冶制作的口罩,将简易的棉绳绑在后脑。
他又一次回头望着身后的深渊,许久,将手揣进口袋,轻轻捏着福袋的绳子,抬脚踏入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