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成串地响,对于生活在省会,平日见不到鞭炮的众人来说,熟悉的硝/烟味让他们有一种过年的感觉。
外头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密集起来。
这村从他们来的那天,见到的村民就不多,也不热情,村子里一直都冷冷清清,这喧闹的声音咋一听,愣是觉得有些诡异。
婚礼在白天的凌晨四点开始,现在还是早餐,巷头巷尾已经挂上了自家做的彩带、彩灯、大红灯笼,一眼望去,在长长的主路绵延将近一公里。
完全可以想象到夜晚的盛况。
几人坐在巷口闲聊,没人守着宅院,但是经过村口时,吴尧倒是看到有几人坐在那儿看守着。
这让周雾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扑朔迷离,谁家结婚这个架势,怕新娘子跑,怕伴郎跑,出了人命还欢天喜地。
吴尧也同样觉得迷惑,说要和周雾分头看看村里的情况。
周雾问:“你不怕啦?”
吴尧说:“好奇心大过天!”
周雾道:“好奇心害死猫。”
吴尧指着一路上的人,不屑地说:“人这么多,你怕啥?胆小鬼,那你留在这儿吧!”
倒不是因为吴尧的激将法,周雾也很好奇,便答应了吴尧,与他兵分两路看看。
出来活动的村民比前几日多了不少,周雾才走出去一段,就能收到他们塞来的一把瓜子,一捧花生,前面有一堆人正围着聊天。
再往前走,人变得更多,搬东西,挂装饰,互赠喜糖,高谈阔论,比之前有人气多了,其中他还看见上次和吴尧说“说出来你都不认识”的那个青年。
青年人头发有些卷,过了耳,皮肤属于小麦色再黑点,散发这小豹的那种野性。
看到周雾,青年冲他招招手说:“我家在这条巷子里,去我家坐坐吧?”
周雾摇头说自己在忙,对方也没有勉强,而是给了他一个小袋子,打开袋子,里面放着好多喜糖和巧克力。
“喜欢甜吗?”他问。
周雾摇摇头:“巧克力还可以,纯甜的糖我不太行。”
对方惊奇:“居然还有不喜欢甜的人。”
周雾:……
看着青年还挺好说话,周雾便问:“你们这儿婚礼习俗真奇怪,我听说结婚前新郎新娘前两日都不能见面。”
青年说:“哪里是两日,就连新娘的面都不一定见。”
周雾大惊:“啊,这……又不是古代包办婚姻,也太奇怪了吧?”
青年不解:“包办婚姻是啥?”
周雾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当事人没有感情基础。”
青年摸了摸下巴:“你这话说的也没错。”
周雾说:“不过就算包办婚姻,结婚前也得见过几面,要不然谁知道和自己结婚的是人还是鬼,是美是丑。”
听到这话,青年明显顿了一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再抬头时,说:“这话,我会帮你带到的。”
“什么?”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周雾没明白。
青年咧嘴笑:“没事,你这个意见好得很!”
周雾以为青年说的是,会把这个意见和村上的人说说,便没有在意。
“而且,就算是古代婚礼,流程不是也很多吗?提亲、定亲、嫁妆、聘礼……什么的,你们这也太草率了。”
青年人听得是一脸懵逼,他说:“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青年人被门内的一个阴沉中年女子叫走,青年人回头和周雾说:“我叫宋殊。”
周雾顿了一下,点点头。
告别了宋殊,周雾继续往前走,才反应过来,青年人不是本地口音,他能听得懂对方说的话。
身上衣服有些沉重,周雾走了半里地,有点喘,靠着巷口墙角歇息了一会,忍不住松了松腰带。
刚站定没多久,周雾就听到了有什么声音。
“左风这小子是什么情况,俺听说他家画被撕了,他那只不是这些年最好的……”
“谁知道呢,说是直接废了腿,半死不活,不知道能不能养回来,谁想到他今天居然上吊了……”
“难道这件事是……他……”说到“他”时,那人的语气变得恐惧,语速也变慢、变轻。
“不知道,但听说这次各家都有异动,说是那人很美味,我也不太懂,以前没这情况。”回答的人语速很快。
用的是方言,周雾隐隐约约听懂一些字词,画撕了,最好的,上吊。这些关键词拼凑起来,云里雾里的,语速快的那句更是听不懂。
这时候,从他们身后的门里走出来了几个人,周雾伸头一看,走出来的两人手里竟然抬了一具尸体。
没看见他的脸,白布全部包裹住,可周雾刚刚在对话里听到了对话说的名字,加之昨日出事,白布下的只有左风。
“走。”其中一人招呼着村民,往巷子深处走去。
周雾看了看四周,没人在意这边,眼看着几人要消失在巷子中,他咬咬牙,跟了上去。
几个人的脚步声一直在前,周雾放轻脚步慢慢跟着,多亏这双柔软的靴子,脚步声仿佛像是猫儿似的。
周围的景色渐渐变了,小巷子尽头的地面渐渐从青石板,变成泥土地,地面有些湿润,周雾蹲下去,抱起自己礼服的后摆,一点点跟了上去。
出了青石板地,他们突然开始加速,周雾勉强才跟上。一直看到周围的景色变得十分陌生,他们才停了下来。
他们到了一片坟地。
阴天里,阳光也是青白色,周雾抬眼往前,漫山遍野全是坟包,多得数不清,
这是村里的后山的山脚下,村民说这块属于坟场,节目组也就没过来拍摄。
周雾刚站定,那几人已经开始挖坑,大概是想把左风的尸体埋起来。可警察还没来,这些人是想毁尸灭迹?
不过多时,坑就挖好,周雾眼看着他们把尸体扔进去,然后埋上土,嘴里叽叽咕咕又说了啥,准备回程。
周雾赶紧先他们一步藏到一棵树的后面,等他们走了,才敢出来。
他们一走,坟地里一片寂静,只有阵阵山风呼啸,对着一个个坟包,周雾汗毛竖起,转身就走,不过他在走之前记下了几人埋尸体的位置。
步伐飞快,周雾近乎小跑,因为他有一种错觉,似乎山林里传来一些不正常的响动。
周雾一阵小跑,重回到小巷,松了一口气,可他还没松一秒,就听到了奇奇怪怪的脚步声。
没敢回头,周雾一个劲儿往前走。
“小兄弟,等等我。”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人的声音?
回过头,周雾看到手里拿着一个装饰品,拄着拐杖的老人家笑眯眯地叫住他。
周雾看到是人,放松了下来,说:“老人家,你要去哪里?”
“去拿东西,现在回家去咯,”他将手里的东西亮了亮。
周雾“哦”了一声,老人缓缓走了过来,两人并肩而行。
走着走着,周雾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现在阳光不太明媚,但是地上还是能有淡淡的影子,周雾低头时,就看到了自己脚下的影子,然后他目光稍微移了一下,便发现,跟着他一道走的老人,并没有影子。
小巷子内,钻进了一股阴寒的风,这喜袍虽然看起来很厚,挺保暖,但是不挡风,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难道是角度问题?
周雾安慰自己。
走着的老人停了下来,周雾心里一个“咯噔”,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把抓住,手掌的力气大得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老人。
“我家就住在这里,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周雾再去看他,只觉得他面带黑气,笑起来极其诡异,脸上的褶子和法令纹挤到了一起,嘴角露出殷红的牙龈。
瞬间,周雾头皮炸了。
“不用,我还有点事!”周雾试图收回手,“有空再来拜访!”
那抓着的手掌力量异常强大,周雾怎么也挣脱不了,被老人往家里拉了过去。
门里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到。
周雾一阵汗毛倒立,牙齿打颤,却憋了一股劲儿,用了毕生的素质,大骂了一句脏话,没想到竟然甩开了那“老头”。
等周雾跑出去十几米后,那“老头”的声音又从侧面响起,一回头,竟然差点与对方贴了脸,吓得差点当场表演尿裤子。
周雾听到了一声吸气,耳边传来对方的话:“你好香啊。”
这时候,老头的声音已经不再苍老,听起来十分年轻,周雾再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发青的清秀男人脸。
宋殊正站在门内,掰着手指对着墙上的画说:“说要提亲,定亲,聘礼,还说婚前都要见面,要不然不知道嫁的是人是鬼,是美还是丑……”
他刚说完这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愣住,眸色暗了一下,打开门走出去。
周雾仿佛看到了救命恩人:“宋殊?!”
巷口里站着人,周雾看仔细,发现是宋殊,连忙发声喊他,宋殊一把抓住了奔跑着刹不住车的周雾,周雾靠着他上气不接下气。
宋殊问:“你怎么了?”
周雾确定身后那东西没有再追上来,摇着头等气喘匀了才说:“没事,没事,锻炼身体。”
宋殊:“……”
宋殊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巷子,眯了眯眼,转过头来的时候变成了笑脸:“要不要来我家喝杯茶?”
周雾听到这话连忙摇摇头,有心理阴影了。
周雾:“不了不了,我还有事,晚上就要婚礼,你不忙?”
不知道是不是周雾的错觉,他说不进去,对方反而松了一口气?
宋殊有点不好意思,问:“不忙,对了,问你个事儿,你们要聘礼,一般都有些什么?”
周雾闻言,以为对方是听了自己之前的意见才问,想了想,说:“钱吧,不过有些地方是会给三金,或者其他东西,看地方习俗。”
宋殊闻言若有所思。
周雾没心思再聊下去,告别宋殊匆匆离去。
回到宅子的时候,吴尧早就回来,坐在门口和丁诚下棋,看到周雾回来,笑着说:“雾雾,你不会真的去调查了吧?”
周雾看这情况,吴尧这个臭小子居然自己在玩耍,气得过去就给吴尧一个脑瓜崩,然后不理他往里走。
吴尧见他生气,赶紧进门哄他,几分钟,终于哄好,周雾这才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
当然,忽略掉了那个“老头”。
“他们把尸体埋了?”吴尧惊讶。
他刚说完这话,何海和虎宇丁诚他们走了进来,“来来来,离晚上还有点时间,我们看看这几日拍的成果。”
几人聚集到了电脑面前,何海连接上了存储卡,打开了播放器。
“时间有点久,我们快进地看,昨天也拍到了那个自杀的青年,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果然,都是媒体人,对这种事不会置之不理。
何海点开视频,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一共有三段,都是见到青年的画面,一是一开始嚷着让他们消失,二就是抱着画,三就是挤进人群看到他的尸体。
这个三个画面都没有什么惊奇的地方,几人反复地看了几次,什么都没发现,一直到周雾突然说:“那个人,是不是没有影子?”
所有人为之一震,何海立刻按了暂停,停在第一次青年抱着画轴让他们滚的时候。
周雾指了指一个背影:“你看他。”
那个背影暴露在阴天下,四周毫无遮挡,身旁的人都有淡淡的影子,而他脚下并没有。
何海往前拖动播放条,那人在镜头里有不少时间,但是只有他全身都在镜头里时,才能看到影子,几次全身的镜头都没有影子。
“出正脸了,”何海说。
紧跟着,画面里那个背影的正脸出现了,挺端正的脸,他气鼓鼓地喊:“我就不告诉你!我说出来,你都不认识!”
周雾倏然喉咙干了,镜头里的人正是十几分钟前还和自己说话的宋殊。
和宋殊聊过天的吴尧更是吓惨了,他说:“会不会是刚好那时候什么东西遮住了,所以没影子……”
何海又反复把这几个画面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反而找到了好几个没有影子的人,其中甚至有几个和他们接触过的人。
吴尧看着与自己勾肩搭背的一个村民脚底下空空如也,颤颤巍巍说:“我不看了……”
丁诚推了推眼镜,虎宇也不说话,何海关掉了视频。
节目组成员间弥漫着沉默,谁也没先开口,中午吃饭时,何海才说:“我在这个节目组当了几年导演,见过的、听过的不少,这种事也不是没遇到过。”
吴尧震惊:“您……见过?”
何海说:“多多少少还是听过看过,对待这种事儿,放轻松就好。”
周雾整个脸都皱到了一起:“放轻松?”
何海解释:“只要没害你,就不是大事儿。”
这话说得和王姐的差不多,勿听勿看,不要搭理,仿佛这个准则已经成为定理。
周雾沉思了一下,问道:“那如果……害了呢?”
所有人朝他看了过来,周雾想到了吴尧那次差点落水的事儿,连忙摆手:“我就是随便问问。”
“要看怎样害,要你的命,还是要别的,或者只是和你开玩笑。”何海继续说:“如果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建议还是不用太在意,很快就习惯了。”
吴尧和周雾不知道何海这个“很快就习惯了”,要多久,会怎样习惯,但周雾想,如果何海遇到自己这些事,还能保持“习惯”吗?
听完这话的吴尧,整个人懵住,开始怀疑人生,嘴里念叨着“原来真的有啊”这类的话,周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吃完中饭,节目组和成员都呆在房间里没有出去,一直等到了傍晚,外头有了动静。
先是进来了几个年轻的妇女,她们扫视一圈,看到了周雾,问:“这位就是咱们的伴郎吧?”
这个村子女人很少,除了新娘之外,周雾只见到几个。
“是我,”周雾说。
紧接着,这几位妇女就拿出了家伙什,说:“上妆。”
当伴郎还要上妆,这是周雾没想到的,他们组里也是有人会化妆,可被拒绝,说她们画得不一样。
周雾被按到了化妆镜前,一顿糊弄,等再睁开眼时,吓到了自己。
他被抹得很白,嘴唇很红,用了暗红色的眼影,眼窝变得很深邃,而额间被贴上了一朵与礼服上相似的花。
站在后头的女人抱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后,一阵金光。
吴尧凑过来,震惊道:“哇,全是金子。”
这些全都挂到了周雾身上,连戒指都戴了几个,他手指很细长秀美,苍白得让人心疼,现在上面套了四五个戒指,沉甸甸,让人担心他的手指是不是会被压折。
弄完这些,女人们走了,周雾压根不敢乱动,深怕东西掉下来,也因为太沉有点酸疼。
吴尧搬了一把靠椅,让他坐着舒服点。
就这样熬到了深夜,周雾熬不住,十一点的时候靠着长提昏昏欲睡,半梦半醒,有点不知道自己是否醒着,还是睡着了。
有些冷,是火盆开始灭了吗?要睁眼去加碳了。
周雾强撑起眼皮子,坐起了身,刚睁开眼,就见吴尧缓缓地走过来,眼中直勾勾地盯着周雾,周雾被他看毛了,强忍着睡意问:“怎么了?”
半响,对方才说:“你很好看。”
周雾:“……?”
“你干嘛,突然这么肉麻?”周雾伸手想去揉眼睛,及时住了手,这一揉,眼妆不得花了。
忽然,吴尧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坐到了周雾身边。
周雾:“你要做什么?又没网。”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不熟练,弄了一会才打开摄像头,他竟然举起了手机,想要对着周雾和自己自拍。
“不拍不拍,别想留下我黑历史!”周雾撇开脸不让他照。
下巴一凉,周雾感觉被两根手指扣住了下颚骨,然后手指用力,将周雾整个脸扳了过来。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周雾长大了杏眼,整个人僵住。耳廓凉凉的,传来一个声音,很低沉。
“看到了,长这样。”
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似得,周雾眼前变得模糊,世界仿佛扭曲,打了马赛克一般,朦朦胧胧看到了定格的照片。
自己被修长苍白指节扣住下巴,几乎被圈在怀里,而圈着自己拍照的吴尧变成另外一个人。
俊美,苍白,斜挑着眼看着自己。
仿佛离着很远的距离,似水面上飘散着的淼淼白色水雾,缭绕着,氤氲着,不知道是暖的,还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