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心里有一种十分憋闷的无力感。
他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之后, 在那一瞬间涌出‘死就死吧老子不演了’的冲动。
但很神奇的是,薄胤没有继续追问。
他沉默了。
或者说,他忽然学乖了, 乖乖捏着筷子夹菜,乖乖把食物送到嘴里, 乖乖把‘食不言寝不语’,做到了极致。
陈澄的怒火就这样在长久的沉默之中, 渐渐削弱、消失。
夜渐渐深了下去, 薄胤在他身边呼吸轻稳,陈澄背对着对方,却始终没有睡意。
薄胤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他的话?
他心里好像一只猫爪子在挠,闭了一会儿眼睛, 依然无法安静。
他悄悄坐起来, 看着身边沉睡的男人, 然后下床点了灯, 目光落在对方额头的伤痕上,忽然想起之前从深渊里带出来的寒水。
他当时心血来潮,的确腾出了一个小瓶子装了点, 只是后来出深渊的时候就给忘了,这会儿突然想起来, 竟还真让他找到了。
扒开塞子, 瓶子里立刻冒出雾状的寒气,陈澄捏着瓶子走到床边, 看了对方一会儿,垂眸将水倒在帕子上,慢慢在他额头蘸了蘸。
他今天的确有点过分了, 不该这样折腾薄胤。一个瞎子,活的像个机械,情商比三岁孩童还不如,他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儿。
小瓶子本身就没装多少东西,一次擦拭下来,就用了半瓶,陈澄也不确定能不能管用。
他收起瓶子,吹了蜡烛,重新躺回了床上。
看了薄胤这么惨兮兮的,他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躺了一会儿,又慢慢朝薄胤靠过去,伸手环住了他带着凉意的身子。
过了一会儿,薄胤也动了动,抬起双臂将他拥在了怀里。
薄胤醒着……什么时候醒的?
陈澄不确定,他怀疑以薄胤这副执着的性格,只怕还要延续晚上睡前的对话。
他会问什么?尸体在什么地方?还是又要抓他话里的什么漏洞?
陈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半天,却发现薄胤只是抱着他,便没有了其他动静。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他们开始继续往北走。
破旧的民居内,薄琰被推醒,薄镜拿着饼对他说:“啊——”
薄琰扭开脸,闭了一下眼睛,“滚。”
“四哥,你不要这样。”薄镜在他面前坐下,道:“你不吃东西也不是办法,珠玑让我留下照顾你,不就是担心其他人欺负你么?”
“你个蠢货。”
薄镜板起脸:“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滚。”薄琰又开始发怒:“陈珠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到底跟谁亲?”
“我帮理不帮亲。”薄镜理直气壮道:“你欺负人家,人家没打你一顿,已经够好了。”
“你懂个屁。”薄琰脸色扭曲:“我早晚会抓到他,弄死他。”
“你不要这样。”薄镜皱着眉,道:“珠玑喜欢大皇兄,他不喜欢你。”
薄琰冷笑:“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相信他的话?”
“可你这样是事出有因的。”
薄琰重重闭上眼睛,他气的一夜没吃饭,这会儿半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能重复:“你给我滚远点。”
薄琰是个火爆脾气,骨子里倔的很,他说不吃,就一口都不吃,到了第三天,薄镜果然开始着急:“四哥,你吃点吧,这样身体吃不消的……”
“你把我放了,我就吃。”
“可珠玑说,他想跟皇兄过二人世界,不希望你去打扰。”
“……”薄琰想骂他,又浑身没有力气,只能闭嘴不语。
薄镜一脸担心和纠结,劝他道:“珠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就别去打扰他了,让他和大师兄单独呆一段时间,好不好?”
“你什么意思?”薄琰眼神狐疑:“他又跟你说了什么?”
薄镜到底是没憋住:“他说,他帮皇兄解了醉相思……现在已经命不久矣了,你要是真喜欢他,现在就应该尊重他。”
薄琰眯了眯眼睛,道:“此话当真?”
薄镜连连点头:“当然了,这是他亲口说的。”
薄琰敛下眼睫,过了一会儿,道:“皇兄知道这件事么?”
“他说等皇兄拿到阴阳宝珠,双目复明,他就会主动离开,再也不出现在我们面前……一个将死之人,你就算不喜欢他,也该可怜可怜他,满足他最后的心愿。”
薄琰眉头紧锁,道:“难道,他真的没有勾引皇兄?”
“你冤枉他了。”
“若当真如此,就更不能让他走了。”薄琰抬眼看向薄镜,道:“你忍心看皇兄的救命恩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么?”
薄镜立刻摇头:“可是醉相思没有解药。”
“你怎么知道没有解药?”薄琰道:“给我解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顿了顿,他哑声道:“他还欠我。”
陈澄接到狼照的传音,说薄镜把薄琰给放了的时候,表情并无意外。不过薄琰连续两天没有进食,身体肯定吃不消,不可能那么快追上来。
陈澄让狼照尽量拖住薄琰,同时加快了速度。
越往北,天气就越冷,陈澄辞退了车夫,自己驾车前行,他倒是想弃车就马,但天实在太冷,若无马车遮风挡雨,人实在吃不消。
第七天,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陈澄来到了沧山脚下,这边时不时就会窜过几个江湖人士,如他和薄胤这样来追求阴阳宝珠的人只多不少。
不过这个时候,绝大部分人其实已经到了太极古道,陈澄之前刻意绕远路拖延了时间,所以路上也没有遇到特别多的人。
他搓着手爬进马车内,被冻的一直吸气。
“最多再一天,我们就能到太极古道了,不过沧山路陡,车不好走,明天早上,就只能徒步了。”
薄胤点头,将他的手捧在了手心。
人果然都是对比出来的,之前陈澄一直觉得薄胤身上总是凉飕飕的,如今他在车外驾车半天,再回来,就感觉薄胤身上比他热了不少。
他顺势便朝薄胤怀里钻了钻,由着他给自己暖着,道:“等找到阴阳宝珠,我们就去找兰惜花……你们宫里那个景高歌也行,让他们帮你治眼睛。”
“嗯。”
外面寒风呼啸,雪花打在车顶,发出扑簌簌的声音,陈澄微抖的身子慢慢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平静下来。
“你最近怎么都不说话了?”陈澄没话找话:“是不是那天我对你凶,把你吓着了?”
“没有。”
“那就是,我杀人,把你吓到了?”
薄胤又笑了一下,他摇头:“我不信你会杀人。”
原来,薄胤没信他那天的话。
陈澄垂下睫毛,道:“我在你心里,真的那么好?”
“嗯。”
“那……你那天,怎么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了?”
“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你不愿说的事,我若执意追问,你会发脾气。”薄胤将他的手捧在唇边,低声道:“我不想你发脾气。”
陈澄看了他一会儿,挺起上身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赞许道:“真厉害。”
薄胤将他的手按在胸前,陈澄的目光忽然落在车子一角的钱袋上,那是那天挂在浴桶上的钱袋。
这段时间来,陈澄经常会被它吸引视线,因为薄胤似乎嫌它拿着碍事,所以将他丢到了车内衣角。
陈澄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把它打开,确认里面究竟有没有那个无妄琉璃,但他一直没动。
因为他不确定,薄胤把这东西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究竟是不是在试探。
他收回视线。
很快就要结束了,等到了太极古道,等薄胤摔下山洞,等在那个山洞里面找到阴阳宝珠,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想着,薄胤却忽然道:“我有件事,想问阿澄。”
薄胤一说要问什么,陈澄就开始警惕,因为薄胤每次问的问题,都很难回答。
他眼皮跳了跳,调匀呼吸,道:“什么事?”
“你有没有在深渊见过另一个人?”
“……另一个?长什么样?”
“你若见过他,一定会记住他,因为他长得极好。”
“谁?”
陈澄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薄胤语气轻轻慢慢:“陈珠玑。”
车窗忽然被呼啸的风吹开,寒风呼地涌入,陈澄立刻起身,抬手把车窗重重拉上,他扭头来看薄胤,道:“没见过……怎么突然问这个?陈珠玑,难道去过深渊?”
“我捡到了他的东西。”薄胤摸索着,从车内的角落,将钱袋拿了过来,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淡黄色的琉璃珠:“这里面,有一些东西。”
陈澄顺着车窗滑坐在他对面,道:“这是什么?”
“不太清楚,但东西应该是陈珠玑的。”
“怎么能确定?”
“里面有一些记忆,每一个,都有陈珠玑的影子。”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二弟和四弟反目,陈珠玑趁机取了他们的性命,还看到,陈珠玑利用五弟,杀了父皇,登基为帝。”
陈澄忽然想到了之前在客栈里,薄胤提出让几个兄弟全部来太极古道找寻阴阳宝珠。
他当时以为薄胤只是主角光环作用,阴差阳错把原著里面的几个重要人物全部都调出了故事线里。
却原来是因为无妄琉璃。
陈澄朝他蹭过去,一脸惊讶,道:“怎么会这样,你几个兄弟不是都活的好好的么?”
“这应该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薄胤道:“我一开始,也未能看到全貌,只是渐渐的与这琉璃接触多了,才看得清晰。”
“那除了这些,你还看到别的了么?”
“我杀了陈珠玑。”薄胤徐徐推测:“倘若这枚琉璃是陈珠玑的东西,那么预测出来的结果,一定让他很害怕。他原本只是将我丢下深渊自生自灭,但发现了自己的结局之后,一定会回来杀我,这枚琉璃也证明,他下过深渊。”
“可是……我没有见过他,如果我见了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是,深渊里面只有你我,没有第三个人了。”薄胤握着琉璃,缓声道:“所以我怀疑你,或许就是陈珠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