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这回是真的吓得够呛,他不明白薄胤怎么突然会有此一问。
薄羲也微微愣了一下,略作思忖,正要回答,陈澄就率先开了口。
他弯着嘴角,一派镇定的再次帮薄胤倒了酒,道:“哥哥下午还跟三殿下说我与陈珠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又将我与他扯到一起去了?”
薄胤道:“没有问你。”
陈澄只能去看薄羲,希望他别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薄羲捏着酒杯,模棱两可道:“陈澄在兄长心中如何,陈珠玑在我心中便是如何。”
薄胤完全不吃这套:“我在问你,陈澄与陈珠玑的容貌,可有相似之处?”
陈澄睫毛抖了抖,拉着椅子往薄羲坐了坐,也一脸好奇道:“我听哥哥说陈珠玑是个挺好看的人,我靠近些,你也好看个清楚,我与他长得像么?”
陈澄的脸几乎要怼到他的脸上,薄羲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和浅浅上扬的嘴唇,呼吸微微发紧。
一只手忽然伸向了陈澄。
薄胤摸到了他的椅子,一声粗鲁的摩擦声,陈澄被拖了回去,薄胤道:“他看得清。”
陈澄只能老老实实坐着,拼命朝薄羲使眼色。
“都一样好看。”薄羲对他道:“不过他脖子上没有痣。”
“哦?”薄胤眉梢略扬:“我还未见过与陈珠玑一样好看的人。”
薄羲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是不擅长说谎的,对薄胤说的也都是实话,就看薄胤怎么理解了。
陈澄睫毛不安的抖了抖,脑子里灵光一闪,讪讪地对薄胤道:“你总不能让三殿下当着我的面说我丑吧?”
他暗示薄胤留意薄羲的性格,如果薄羲真的说他长得不如陈珠玑,那才叫可疑,可薄羲既然说两人一样好看,这就可以当场面话听听了。
薄胤轻轻点了点头,捏着筷子吃了口山鸡肉。
这一茬总算过去,陈澄赶紧喝口酒压惊。
薄胤却在咀嚼了食物之后,再次开了口:“我问的是,他们像不像,三弟为何避重就轻?”
陈澄:“……”
他扭头去看薄羲,眼波流转,隐隐带上了一股哀求。
薄羲避开他的眼睛,艰涩道:“像。”
“有几分像?”
陈澄陡然握住了薄羲的手,他手指细白,一点点的往薄羲掌下钻去,像小虫子轻轻的啃咬他的掌心。
薄羲不得不再次对上他的眼睛。
薄胤耳朵微动,“怎么?”
“三分。”薄羲撒了谎,他反握住陈澄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脸,道:“他与珠玑,眼睛极像。”
都一样的容易让人迷失。
陈澄觉得自己就像是等着被宣判的死刑犯,时间的每分每秒都被拉的无限长。
薄羲还在看着他,陈澄却已经扭脸去看薄胤,总算等到他开了口:“你莫不是将他当做了陈珠玑。”
陈澄陡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有刚才那一问。
薄羲喜欢陈珠玑,但却对陈澄百般呵护,还特别从外面带了花灯来送给他,七巧节的花灯,题了诗的。
薄胤固然双目失明,耳朵却是灵的,自然听了个真切。
看来他要在薄胤面前跟薄羲保持距离,否则难免他要起疑心。
想到这里,陈澄当即把手从薄羲掌下抽了回来。
薄羲也不是傻子,瞬间理解了陈澄的意思,他空荡荡的手虚握了一下,解释道:“兄长误会了,只是刚才阿澄说也想出去看花灯,我这才特地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
薄胤有没有把薄羲的话听进去陈澄不知道,总之这顿宵夜吃的他是不上不下。
饭后,薄胤将薄羲送到门边,后者忽然朝室内唯一的床看了看,道:“你们两个睡一起,会不会有些挤?不如另外再要一间?”
陈澄接口道:“我脚不方便,他眼不方便,住在一起方便照顾。”
绝对不能放薄胤单独活动,鬼知道他会背着自己得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
薄胤颌首表示认同。
薄羲却看向了陈澄,眼神里带着些隐隐的不快。
陈澄中午的那番话就等于是将他放在了心上,他晚上送来花灯,照理说,两个人应当是已经达成了共识。
可陈澄却还要躺在兄长的床上。
这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陈澄表情十分坚持,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五,殿,下。”
他这都是为了皇室兄弟和睦!
薄羲总算转身走了出去,薄胤却也跟了出去,陈澄张嘴想喊,又觉得这招今天用太多了,只能挣扎着下床,竖起耳朵来听。
“陈澄不是陈珠玑。”是薄胤的声音:“陈珠玑放浪形骸,勾三搭四,你要上钩,是你的事。”
“珠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随你。”薄胤语气依然很淡:“总归不要打陈澄的主意。”
薄羲沉默了一会儿:“陈澄对兄长来说,算什么?”
“恩人。”
“只是恩人?”
薄胤停顿了很久,才道:“与你无关。”
脚步声传来,陈澄赶紧跳回去,翻身滚回床上,在薄胤推门进来之后,摆出好奇宝宝的模样:“哥,你跟三殿下说了什么呀?”
“你不是都听到了?”
“……”陈澄闷了一瞬,道:“哥,真的只是把我当恩人么?”
“你还想当我什么?”
“当你兄弟啊,不是说好的么?”
“我兄弟已经太多了。”
陈澄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清楚这句话里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他睁开眼睛,薄胤已经不在,伸手去摸,倒还残留着些温度,想必刚起床不久。
他当即翻身下床,单脚往外蹦去。
拉开房门蹦出去,一眼便看到衣着干净的兄弟俩正在窗边下棋,鉴于薄胤眼睛不便,每下一颗都会说出位置,方便他用来判断棋路。
陈澄扶着墙,两兄弟齐齐转脸。
薄胤道:“醒了?去清洗一下,出来用膳。”
陈澄乖乖蹦回去把自己收拾好,再出来时,棋盘已经被收起,桌上也摆上了菜肴。
陈澄老实坐好,拿起筷子刚要夹菜,忽闻脚步声传来,一个侍卫见了礼,道:“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薄羲点点头,陈澄的手却又是一抖:“出发,出发去哪儿?”
“回宫。”薄羲道:“兄长已经做下决定,回去揭发陈珠玑。”
陈澄脑子嗡了一下:“那,那我怎么办?”
“你自然与我们一起。”
“可是,大夫说……我的脚要静养……”他求救的看向薄羲,后者温柔安抚,道:“这一点我们考虑过了,马车绝对减震,不会影响你的伤。”
陈澄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薄羲他,也想尽快真相大白。
尽管他所以为的真相并不是真正的真相,可这两个兄弟在追求真理的路上却诡异的达成了一致。
陈澄吃不下了,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
“阿澄……”薄羲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舒服?”
“我当然不舒服!”陈澄蓦然摔了筷子,怒道:“真相大白,然后呢?宝珠被别人拿走怎么办?哥哥的眼睛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突如其来的痛斥,让薄羲脸色有些难看:“这是兄长的命令……”
“他为了你们几个兄弟避免被恶人残害,才要放弃复明的机会,难道你就要由着他去牺牲吗?!”
薄羲隐忍不发。
薄胤伸手来拉陈澄:“阿澄,这件事……”
陈澄狠狠拍开了他的手:“你别碰我!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丑陋,哪怕蒙起来,我也总能想到第一次见你的样子,黑漆漆的两个血窟窿,我只要想起来,都会做噩梦,怎么?你就仗着自己看不到,所以也无所谓身边人的感受对吗?”
薄胤没有说话,薄羲倒是对他感同身受,脸色更加难看:“你怎么能……”
“你闭嘴!”陈澄恶狠狠地道:“你们是亲兄弟,你们一条心,我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你们做什么决定,根本不需要跟我讨论,不需要征求我的任何意见,我在乎的东西,你们根本都不在乎,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他这番话,听在薄胤耳中是一番滋味,听在薄羲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告诉薄胤,我在乎的是你的眼睛。
告诉薄羲,我在乎你皇兄和五弟的兄弟情。
可你们却对我的在乎视若无睹。
薄羲和薄胤都没有说话。
陈澄呼吸急促,实在是气不过,猛然一把将桌上食物扫落。
他红着眼圈,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没必要与你们一起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他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下了楼。
这是陈澄做出的最坏的打算。
如果他们坚持回宫,他当然要赶紧跑,不然难道等着跟他们一起回宫被揭穿一切死无全尸么?
反之,如果他们真的被自己打动,那就一定会改变主意。
尽管陈澄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毕竟薄胤那样的人,你就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丑,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他可能都永远是那副不疼不痒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打动薄胤么?
陈澄回忆,原文中,薄胤在得知自己家破人亡的时候,也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尽管他最后的确为家人报了仇,将陈珠玑撕了个粉碎。
可他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只是偶尔会坐着发发呆,仿佛真的学会了缅怀。
陈澄决定躲个干净利落,到一个薄胤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他现在跟薄胤还没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至少没有到他不可挽回的地步。
如今只要薄胤身体上的伤势恢复,一切就能回到原点。反正这家伙没有心,不会疼,也不会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在他身上,所有伤害都可以挽回,只要陈珠玑消失在他面前,他应该也不会太过执着寻找。
陈澄边走,边往后看了一眼。
真的没有人追出来。
他彻底放下了心。
他跟狼照有独特的联系方式,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吹出一段特殊旋律的哨声,对方不管离的多远,都可以听到。
这源自于他们身体里面种下的传音蛊。
陈澄来到了一处隐蔽的竹林,将手指放在唇边,哨声悠长,声音却不高,陈澄短暂的传音之后,便竖起耳朵聆听,果然很快便收到了狼照的回应。
对方一直跟他保持着不易被发现的距离,赶过来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扶着脚靠在一颗粗壮的竹子上,合目放松了下来。
离开薄胤,便不需要再提心吊胆了。
回白雾岭吧,去他的天下,如果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主角他或许会搏一搏,明知不可为还要为,那就是找死了。
哪怕是陈珠玑,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
狼照来的很快,陈澄看到他,就彻彻底底的放松了下来,“等我再靠一会儿。”
狼照点头,挺直腰板儿,尽职尽责的站在一旁守着他,守着守着,却忽然又看呆了。
主人,绝对是人世间最瑰丽的风景。
耳边忽然传来动静,像是鞋子踩碎枯叶。
狼照瞳孔一眯,掌心滑下淬了毒的暗器。陈澄懒洋洋的掀起眼皮,淡淡瞥过去。
这一眼,他便猛地又坐直了。
薄羲站在不远处,神情愣怔。
“你……怎么会认识,‘白雾’的人?”
在他身后,有人缓缓步出,目缠白纱,疏远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