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敏锐的从这句话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一把抓住了薄胤的手,然后握在自己胸前,睫毛抖了抖,轻声道:“那,我,我怎么办?”
“什么?”薄胤似乎没听懂,这句话跟他上句话的逻辑关系。
陈澄尽量让自己平复心跳,道:“我脚还伤着,你要我……如何跟你上去?”
他难过的说:“哥哥,要把我抛弃了么?”
薄胤总算理清了这其中的逻辑,他摇了摇头,道:“岂会。倘若你愿意,我可以背着你,一起离开。”
“你……你背我?你的脚刚刚好没多久,你……”
“那寒泉有奇效,我的伤前几日就好的差不多了。”
陈澄一时找不到继续阻止他的理由,只能闭嘴保持沉默。
他又是到了凌晨才睡去,早上醒来薄胤又一次做好了早餐,陈澄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烫着,不过太子殿下一回生二回熟,今日倒是没怎么伤着,脸上也没那么多灰了。
陈澄照旧帮他把脸擦干净,两人一同用完了早饭,薄胤道:“脚还在肿么?”
陈澄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昨天是怎么失神到平地崴脚的,他点了点头,郁闷道:“嗯。”
“去寒泉那里泡会儿吧,许能好的快些。”
陈澄也正有此意。
于是俩人便结伴来到了寒泉,薄胤如常先宽了衣裳,陈澄则搬了个凳子直接把脚放进去。
他抬眼,看到薄胤平静的下了水,这般冰凉的寒水,这家伙却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被水淹没之前,陈澄又朝他某处看了看,暗道这么冷的水,会不会把人冻得不举啊?
原着也没说薄胤对谁动过感情……唯一谈得上的大概就是陈珠玑了,他似乎还蛮欣赏陈珠玑的,可惜陈珠玑背叛了他。
真是被洗脑了。怎么提到动感情就想到陈珠玑,那理应是个姑娘才对嘛。
陈澄脑子里天马行空,又陡然转到薄胤马上要出去的事儿上,提到这事儿,他心里就火烧似的焦灼。
“哥。”他开了口:“我们是明天,还是后天走呀?”
“后天。”
“哦。”
也就说陈澄还是有准备时间的,如果搁在之前,陈澄大可以借着出去的机会先去通知仇深秀一声做好准备,但现在他倒霉透顶,脚崴成这鸟样,要想凭自己出去根本不可能。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薄胤出去呢?
左右想不到办法,陈澄只能继续尬聊:“陈珠玑……他真的那么坏么?”
“极坏。”
“……那,他是不是比你厉害?”
薄胤思索片刻,道:“厉害。此人,厉害至极。”
陈澄试探:“是,修为比你高?”
“不好说。”薄胤道:“他没有露过底,但人生的极端无害,惯会利用人心……撒谎骗人。”
“哥……是被他骗了,才失去眼睛的么?”
“嗯。”
“怎么会呢,连哥哥也看不透他么?”
“陈珠玑……”薄胤试图找到词汇来形容,最终却还是放弃:“你若见到就会明白了,对着那张脸,便是知道他可能藏着祸心,也会莫名心软相信他。”
陈澄:“……”
他取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镜中之人果真如薄胤所说的那样人畜无害,微微一笑,淡红色的嘴角扬起,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陈澄急忙把镜子收了起来。
他以前也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更好看了,不是更好看,而是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魅力,就像是山间魅惑路人的妖魂,轻轻勾去一个眼神,就仿佛要摄人心魄。
陈澄心虚的舔了舔嘴唇,不敢确定的又一次打开镜子,镜子里的人这会儿看上去心神不定,漆黑的眼珠洁白的脸,微微绷起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可怕,但更多的,却还是美。
一种浓墨重彩的美。
“。”
真不是陈澄想夸自己。
但他看到的就是这样。
他好像开始明白为何那日出去山贼要拦自己了。这张脸,的确让人把持不住。
果然以后出门还是要把脸捂起来比较好,还有脖子这里的痣,陈珠玑也有,而且这或许会成为别人区别他和陈珠玑的证据。
陈澄决定找个时间把它遮起来,避免哪天不小心露出脖子给人看到。
寒泉不愧是寒泉,冰镇下来之后,陈澄的脚果真没那么疼了。午饭是俩人合伙做得,跑腿的事交给薄胤,用眼的事交给陈澄。
天又阴暗了下来,陈澄在薄胤运功的时候,暗搓搓的离开了洞府。
深渊恶鬼横行,那日薄胤虽然吞掉了一些,但潜伏起来的却仍然有。
陈澄往更深的地方去,靠着左脚的力量,又勾了一批出来,引入洞府,准备看看能不能牵制薄胤几日。
不管怎么样,多少得等到他脚好起来吧?不然等出去之后,他连跑都没法跑。
陈澄努力了半天,一口气带着那股黑潮跑回洞内,果然那些东西便一窝蜂的冲着石门后去了。
对于这些游荡的东西来说,薄胤可比他陈澄来的香的多。
陈澄踏踏实实的上了石床,果然如他所料,薄胤一晚上都没出来要让他暖身子。
他心里大为放心,睡的闷香。
第二天早上,薄胤还是没出来,陈澄先跳着脚把饭做好,然后到后面去看他,只见对方眼睛上的纱布不知缘何掉了,正闭着眼睛在调息,身上隐隐有白色的寒气往外溢出。
“哥。”他佯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喊了一声,薄胤若有所觉,睫毛很轻的抖了一下,但却没回答。
“哥你怎么了?”陈澄道:“早饭做好了。”
看薄胤这样,没有个三五日只怕消化不了了,陈澄嘴角上扬,装模作样的喊了两声,决定还是先回去吃饭。
寒泉里面忽然咕咕冒起了水泡。
陈澄立刻扭脸去看,发现整个泉室内都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笼罩着,阴阳双泉全部都像是被煮沸了一样。
陈澄皱起眉,然后就见薄胤双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一股劲气在室内呼啸,陈澄抬手挡住,浑身的衣服却依然被吹得猎猎鼓起,他吃力的站稳脚跟,从狂舞的袖子缝隙探视,看到薄胤很轻很稳的收起了姿势。
狂风消失,薄胤张开了眼睛。
又一次对上那双可怕的眼睛,陈澄的心情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他觉得薄胤好像……变了,但说不出来哪里变了。
他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冠,道:“哥你没事吧?”
“无碍。”似乎也发现自己张着双眼也看不到,薄胤重新把眼睛合上,道:“我马上就出来。”
“哦。”陈澄回到桌子上,看到薄胤披了件衣服从里面出来,神色依然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
本来说好的明天离开,结果突然遇到这么一茬儿要延长出去的时间,这家伙脸上居然还是没有半点儿不高兴。
他的情绪是被什么东西给吃了么!
虽然因为薄胤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态度有点不满,不过总体结果陈澄还是非常满意的,他忍下雀跃,担忧道:“我看方才泉水翻腾,哥哥可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
“未曾,只是昨日洞府内突然莫名涌来一股黑潮……”
“居然是这样!”陈澄惊道:“你没有受伤吧?”
“非但……”
陈澄赶紧表态安慰:“哥你不要着急,还是要以养好身子为先,就算你再怎么担心家人,也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行,我相信,就算明日的计划有变,你家人也一定可以理解的!”
薄胤点点头:“计划的确有变。”
陈澄扬起嘴角,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喜色,问道:“那咱们推迟几天?”
“今天。”
“今天好啊,今天……”陈澄嗓子一堵:“今,今天?”
“吃罢饭我们便离开。”
陈澄捏住手指,脑子有点木木的:“吃罢饭……怎,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昨日涌进来的那批黑潮,助我冲破了新生的阻滞筋脉,我花了一夜,已经完全炼化了那股力量,多留无益,我们早点出去,就能早点揭发陈珠玑的恶行。”
陈澄依然木木的:“这么突然的……么?”
薄胤从容的吃着饭,脸上依然不见喜怒,没有因为延迟而恼怒,也没有因为提前而雀跃:“快吃吧,待会儿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
碗里的饭瞬间不香了。
陈澄垂下睫毛,食不知味的抿了口汤水。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昨天瘸着腿忙活那么久,反而是给薄胤送了经验。
吃罢饭,薄胤便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穿戴妥当,陈澄走过去,帮他将繁复的衣带系好,再将皱起来的地方拉平,道:“真的要现在就离开么?”
“嗯。”
“能不能……多留几天?”
“你可以留下。”薄胤说:“等我杀了陈珠玑,再来寻你。”
陈澄抿了抿唇。
如果让薄胤自己出去,陈珠玑的事情就一定会被发现,等到薄胤反应过来带人回到深渊,陈澄还是死路一条。
除非能阻止薄胤把这件事说出去。
但,怎么才能阻止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薄胤来的时候后头跟着陈澄,走的时候跟的还是陈澄。
两人走出洞府,陈澄忽然又打起退堂鼓:“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想,再留一会儿。”
薄胤点了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陈澄靠在崖壁上,抬头看了看这间洞府。他对这里当然没什么留恋的,他只是害怕,害怕外面的世界,陈珠玑……陈澄捂住眼睛。
陈珠玑啊,陈珠玑,你为什么要做个反派呢?
咸鱼着不好么?
薄胤出了洞府,虽然看不到头顶的天光,但他还是抬了抬头,有阴风从身边悄悄的略过,又很快远离开去,他朝前走了一步,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嗯?”
他犹豫着将脚拿开,摸索着将东西捡了起来,触感像是一颗珠子。
身后传来沉重的蹦跶声,薄胤侧身,道:“可有遗落什么东西?”
陈澄心情郁闷,道:“没有了。”
薄胤点了点头,“那走吧。”
他把那枚珠子收起来,将手伸向陈澄。
陈澄没有理他,自己单着脚率先向前面蹦过去,薄胤循声跟上他的脚步,听到他慢慢喘息起来,道:“不要逞强了。”
陈澄停下动作,呼吸重重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我背你。”
陈澄捏了捏袖子里的刀,垂下睫毛,慢慢在他背部趴了下来。
薄胤身上还是很冰,陈澄本来就心里发凉,这会儿往他身上一趴,就更凉了。
他望着薄胤脖子上的动脉,那里筋脉微微鼓起,凸起的脖骨看上去有些迷人。
如果刀子滑下去,血一定会溅到陈澄脸上。
他一直不吭声,换做旁人,这会儿定然要问了,但薄胤天生比别人少根筋,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情绪。
陈澄嘴唇抿到微微发白,越发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给他脖子上一刀,自己就解脱了。
“阿澄。”
薄胤忽然开口,陈澄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啊?”
“你还好么?”
“……你感觉我好么?”
“你好像很紧张。”
“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薄胤没有与他争执,也没有提醒他又无端加速的心跳,继续道:“如果你真的很喜欢这里,可以留下,届时我经常来看你。”
“……不了。”陈澄说:“走吧。”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要他跟薄胤寸步不离,就不信他能成功跟其他皇室子弟接头!
半柱香后,两人出了深渊。
今日的阳光极好,皇太子将陈澄放在石头上,仰起脸任由久违的温暖照在脸上。
脑袋上忽然盖了个东西,薄胤伸手一摸,是个纱帽。
陈澄道:“你不是有仇家么?还是尽量少露脸吧?”
这个纱帽是他平时戴的那个,这会儿给了薄胤,他就没得戴了,陈澄也抬头眯着眼睛去感受阳光,听薄胤道:“多谢阿澄。”
陈澄寻思反正他是要薄胤背的,待会儿到了人多的地方,就直接埋下脑袋,别人也瞧不见他。
薄胤又道:“我们下山吧,雇一辆马车,今晚亥时,应当就能到乾城了。”
陈澄还想再赖一会儿,道:“你休息一下嘛,背着我爬那么高,先喝口水。”
陈澄把水壶打开递给他,薄胤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微风轻拂,不远处的枫树隐隐泛起红痕,看来是秋天到了。
陈澄闭上眼睛,短暂的体会到了几分安逸和舒爽,软软道:“天凉了呢。”
远下方忽然走来了一行人,为首是个十分俊俏的少年,他抬头,一眼看到了坐在石头上,双手撑在身后,仰着脸闭着眼享受春光的陈澄——
对方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透亮,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在光线下微微淡了一些,却仍旧漂亮的惊心动魄。
少年脚步微顿,呼吸不由放轻了些,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仿佛全天下只剩下那一个人。
渐渐地,他脸上溢出喜色,嘴角一扬,加快脚步跑了过来,像极了摇着尾巴撒欢的小奶狗:“主人!!”
他气喘吁吁的奔上来:“仇护法说之前在这儿见过您,我就想来试试运气,看来我运气还真不错呢!”
陈澄睁开眼睛,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缓缓坐直,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
少年:“?”
薄胤:“?”
陈澄:“。”
难怪天凉了,原来是我陈澄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