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家对这种神鬼、算命之类的事带着股淳朴的敬畏,连带着对那些“有本事的”,也天然多了三分敬意。
上溪村没有神婆,但相邻的葛家村比他们村子大上许多,是有人摆了香案的,十里八乡里也有不少家里有供奉的,还有些人或是遭了难、生了重病,好了就说自己个儿有什么神通了,能替四邻算一算。
有的人准,有的人是瞎扯淡,总的来说准的人少,乱说一通的人多。
村长听了这话,便把徐秀越归类到那些个博人眼球的长舌婆子里,面上露出不屑,他是童生,是念过书的,这些小把戏,他自然不会上当,当即拒绝道:“这便不用了。”
“真的吗?”徐秀越略带诧异,她还是头回被人拒绝算卦,想她从小就是师门这一脉的学霸,挂签之后求卦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还真激起了她的胜负欲,“你真的不想来一卦吗?”
村长挥挥手:“不必了,老嫂子这里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家大孙子可是有血光之灾呢!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村长表情僵硬了一瞬,而后便转成了气愤,他的大孙儿可是全家的骄傲,十四岁就中了童生,今年便要考秀才了,这徐老婆子也敢对他孙子说三道四?
他倒要听听,这老婆子敢咒他孙儿什么!他好说歹说也是一村之长,可不是随便一个长舌妇胡咧咧的。
老何家院子里之前随着村长跟进来了不少村里人,挤在院里正说着老何家的闲话,就瞧见除了何何二郎一家和徐氏走了出来,徐氏回头便关上了门。
何二郎和张氏也不看人,拉着三丫进了西屋,徐氏招呼相熟的几个妇人,外面又围了几圈人,都等着打听何家这事是什么章程,徐氏也没藏着,这事总归也要有个交代,便将徐秀越的话传了出去。
“你婆婆可真是一等一的良善人。”隔壁魏大婶赞叹道。
“这到底是自己磕的还是推的咱们都心里清楚。”
“我就说怎么好好的要卖孙女了,肯定是那孙婆子在你婆婆那嚼舌根,你婆婆也是叫人蒙了,还真当给人做丫头是好事呢!”
“可不是!”
就在院子里溢满了对徐老婆子赞美之词的时候,村长嘭的推开门,铁青着一张脸走出来,何大郎跟着送出来,面上满是尴尬。
有同辈能说的上话的汉子就跟上去问了句:“这是咋的了?”
村长回头看了眼何家正屋,他还当徐老婆子要诅咒他孙儿赶考路上出事,谁知道这老虔婆竟然编排他孙儿有后了,尚在要和不要之间?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孙子可还没娶媳妇呢!听这老虔婆胡咧咧!
村长“哼”地一甩衣袍,气冲冲走了,院里的人面面相觑,见问不出什么,三三两两回家做活去了,老何家一时安静下来。
徐秀越掐指算了算,面上带了微笑,心情甚好。
徐氏又进来了一趟,问她要不要喝点糖水,徐秀越摆摆手打了个哈欠。
“娘您先睡会吧,做好晚饭了我再喊您。”
徐秀越向后靠了靠枕头:“现在还睡不了呢。”话音刚落就听院门哐当一声,接着就是响亮的喊声:“大哥,我回来了,娘咋样了!”
还没死,但快叫你吵死了。
徐秀越被他的大嗓门震的太阳穴突突的,后脑勺伤着的地方也跟着阵阵钝痛。
何老三大踏步推门进来,开口就是粗声粗气一声震天响的“娘”。
徐秀越抬眼一瞧,她白捡的三儿子估摸着能有两米高,就是可惜营养全供给个头了,二十来岁的年纪,瘦的像根竹竿,跟他粗重的声音完全不搭。
“娘啊!我的娘啊!”
何三郎整根竹竿扑到徐秀越床前哭喊着,那悲恸的大嗓门恍惚间让徐秀越以为自己已经归西了。
哭了没两声,竹竿……何三郎就接着说:“娘啊,四郎说还有半月就要赶考,要在书院温书不回来了,”说完摸了摸胸口,掏出一把棉布包的铜钱,”老四说您要是没事,他回来就白白浪费了一天,要是您有事,他不是大夫也帮不上忙,这是他平日里省下的,给娘当医药费。”
绝。
真是绝。
有道理。
非常有道理。
就这一番逻辑清晰计算清楚的言论,谁听了不得赞一声数学小天才。
徐秀越盯着那把铜钱,瞧着应该有四十文上下,徐秀越朝何大郎招招手,数出十个钱递给他:“大郎,带着三郎去镇上,把四郎请回来,要是四郎没空,绑也要绑回来。”
何大郎惊了一瞬,还是当即点头道:“知道了娘。”
何三郎眼神似乎亮了一瞬,犹豫道:“娘,这能行吗,叫四郎同窗看到可咋好。”
徐秀越感觉精神不济,挥挥手道:“照我说的办,绑回来就先搁屋里,等我睡醒再说,别吵着我。”
何三郎利索地答应道:“好嘞娘!”而后兴冲冲拉着何大郎走了。
徐秀越打了个哈欠,暗赞原身真是养了一群好叉烧,又看向徐氏:“村长来了也别喊我,他愿意等就叫他等着,什么事都等我睡醒再说。”
徐氏傻愣愣的啊了一声:“村长啥时候说要来的?”
徐秀越挥挥手:“照我说的做就行,跟村长说,他愿意等就等着,不愿意等就回去,乡里乡亲的,钱这次给五十文也成,下次可不能这么少了。”
徐氏听得一头雾水,眼珠微微转了下,就应道:“知道了娘。”
何家小院终于迎来了安宁,另一边村长气冲冲地回家,葛氏自然瞧出来了,便问了句:“这又是咋了?”
村长正烦着,皱眉直接呵斥道:“跟你说有啥用,头发长见识短的。”
葛氏被噎了下,耷拉了脸转头出去扫地去了,扫把唰唰着地面,震天响。
村长喝了口碗里的水,完全没关注到葛氏在发脾气,满心里都是徐秀越说的话。
他倒不是信了,毕竟他孙儿自小懂事,读书又勤奋刻苦,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童生,前程大好,怎么可能自甘堕落跟邻村的姑娘无媒苟合,只徐秀越有一句戳中了他心肝。
“你这孙子命中子孙缘浅,要是那姑娘肚里的娃没了,可能要绝后。”
绝后两个字一出,就是前面加了个“可能”,也是唬人的。
村长沉吟半晌,朝外喊了一嗓子:“老婆子,进来下!”
院子里,葛氏耷拉着脸,气冲冲地一扔扫把,大步走进屋:“又干啥!”
村长不管葛氏抽什么风,只问出他想知道的:“你娘家村东头是不是住了一家……”
村长回忆了下徐秀越的话——女家的位置,在葛家村东头,家里有两个兄弟三个姐妹,大哥早些年溺死了,女孩今年十六,是那家最大的姑娘。
要是葛氏说没有这家人,他也就不用愁了。
“你这磨磨唧唧啥呢,我娘家咋了?”葛氏听他说话留半截就更来气。
“没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家,大儿子早些年溺死了?”
葛氏被问的愣了下,她出嫁这都多少年了,孙子都老大了,何况她家住葛家村西头,东头的事她哪里清楚。
葛氏想了想,忽的一拍手:“还真是!”
村长心里一个咯噔。
葛氏心里不舒坦,也不想直接告诉他,只反问道:“你问这干啥?”
村长急的一拍桌子:“快说!”
葛氏撇撇嘴,还是说了:“有,有这么个人家。那会儿青哥儿刚考上童生,过年回去,我娘说村东头的儿子赶着年前捞鱼掉河里淹死了,我还说那河都冻得硬邦邦的了,咋可能淹死人,我娘说是砸开捞鱼,不小心掉下去的,冰太厚了,等捞上来人都冻得发青了,啧啧,那家人生了三个闺女才得了个儿子的,就这么没了,也不知道那年咋过的。”
村长抓住了个细节:“这么说那家没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