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鬼很无聊。
铜镜被她摔碎了,她连对镜上妆顾影自怜的机会都没了。
她摸着自己的脸。
“还不够漂亮,应该再画一遍。”她想。
然后她开始翻箱倒柜。
“那个穷鬼,连支笔都找不着!”
不过听说隔壁家住了个秀才,秀才应该是有笔的。
唐秀才正在院子里扫地,看到画皮鬼进来时,直了眼珠子。
“这位娘子……”
“小女子是隔壁沈大夫家的远房表妹,前来探亲的。冒昧来访,失礼之处,请勿怪罪。只是……不知相公名讳?”画皮鬼羞红了脸,盯着脚尖。
唐秀才放下扫帚,道:“娘子多虑了。在下姓唐,名斯文,字吉琴。不知娘子来此所谓何事?”
“表兄出诊,想向相公借一支兔豪……”
唐秀才笑道:“有何不可?娘子稍等,在下为娘子取来。”
他进了里屋,为画皮鬼取笔去了。
画皮鬼站在扫帚边,忍不住笑了。
唐,斯,文?
斯文扫地,也是妙极。
唐秀才取来笔,递给画皮鬼,画皮鬼又红了脸。
她说了一句低不可闻的“感激不尽”,就提着裙角匆匆回了屋。
唐秀才心神荡漾之间,连地都懒得扫了。
真是……眉眼如画啊。
眉眼如画啊。
另一边,杨府。
一道女声回了沈怜,清丽温婉:“竟有人识我?”
杨老爷吓得“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沈怜笑道:“自是识得寓氏公主的。”
那女声便带了些笑意:“天荒地老,有人识得,倒是当浮一大白。”
“公主何不现身?”
“你带了个道士来,我怎敢下去?”
沈怜瞥了一眼郑清:“就他那三脚猫的道术,奈何不了公主您吧?”
“有理。”
那翠绿挺拔的桑树下渐渐现出一个人影。
那姑娘面目姣好,披着雪白的大氅,笑盈盈地看着沈怜。
沈怜隔着窗子遥敬她一杯酒。
她便轻移莲步,穿墙而过。
沈怜看着她,问道:“公主为何要与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过不去?”
她抬了抬眼皮,不屑道:“我又为何不能与她过不去?”
说话间杨小姐的身上都裹上了马皮。
杨老爷从地上站起来,冲上去就要拼命,却被郑清拦住。
郑清盯着那姑娘的眼睛,轻声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姑娘扭曲了笑脸,尖啸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现在救她,当年又有谁救我!”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想逃婚!”
她一瞬间转到了杨小姐的床前,捏着杨小姐的脖子:“她凭什么想逃婚!”
杨小姐不知怎的意外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裹着马皮的女人,尖叫了一声“马皮”就又晕了过去。
然而在其他人眼里,这个女人披着白色的大氅。
沈怜平静道:“寓氏公主,请您冷静一下。”
她确实安静了一些,不再大喊大叫,却开始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她必须嫁给他,她必须嫁给他,她必须嫁给他……”
杨小姐的脸上也覆上马皮。
沈怜见势不妙,飞速问道:“公主怎样可以饶杨小姐一命?”
被称为“公主”的姑娘哈哈大笑:“让她嫁给他!让她嫁给他!”
杨小姐再次悠悠转醒。
沈怜拿了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
她看着镜子里覆盖上马皮的自己,瞳孔一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怜微微怜悯:“杨小姐若是不嫁给未婚夫,恐怕就要裹着马皮死去了。”
杨老爷扑到床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颓丧地一个劲地叫“闺女”。
杨小姐愣了愣,流下一滴泪来,再次开了口,声音嘶哑:“我嫁。”
披着白色大氅的姑娘消失了。
杨小姐身上的马皮也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沈怜看着这对父女,叹了口气:“以后在桑树底下供个灵位吧,这次也算是糟了无妄之灾。”
杨老爷木然地点头。
“医生,走了。”他对郑清说。
两个人提着药箱,并肩出了杨府。
〔传说有蚕女,父为人掠去,惟所乘马在。母曰:‘有得父还者,以女嫁焉。’马闻言,绝绊而去。数日,父乘马归。母告之故,父不肯。马咆哮,父杀之,曝皮于庭。皮忽卷女而去,栖于桑,女化为蚕〕
〔汉礼,皇后亲采桑,祀蚕神曰:“菀窳妇人、寓氏公主。”公主者,女之尊称也;菀窳妇人,先蚕者也。故今世或谓蚕为女儿者,是古之遗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