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配
这样气焰嚣张,这样有恃无恐的,也不怕被人讨厌。
夜色正浓,也看不清茶汤的颜色,姜芷微垂着眼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可入口竟是辛辣非常,温温热热的,未有准备直入喉头,引得她轻轻咳,这茶壶之中竟是酒。
小丫头被气到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只抱着当着王峥地面揽紧姜芷微地腰,“我...我不让你和夫人单独处!这次休想让我出去!”
妙芙一边抖着一边对着王峥吼:”你老对小姐做一些过分的事情,了事之后的道歉又有什么用。“
到现在小丫头想到那天晚上被匆匆赶出来的情景,还是会愧疚地想要挠墙,她不该让姜芷微一人应对那种情况,弄的身上青青紫紫的,一看就知道遭受了非人的对待。
“他说了些什么吗?”姜芷微揉着肚子,单手拍了拍妙芙的头,她瞟了干巴巴地站在房间内的男人一眼,一时间有些好奇。
却见王峥的脸色顿时更冷了些。
“我看你这丫头挺是身强体壮的,不如也一道送去挖煤做苦力吧。”
他笑着的时候反而比沉着脸更可怕。
只略略这么一想,便知道他定是认错人了。不知是诉错衷肠了抑或是说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叫他这般失了风度,恐吓一个小丫头。
可妙芙挨着姜芷微的时候没在害怕的。
“王大人说对不住小姐你,之前什么的都是他的错。”她似乎也在王峥身上学到了点什么,比如说礼数周到的戳人短处。
姜芷微有些惊讶地捂住嘴唇,没想到王峥难得一见的服软却说给了旁的人听。
只是王将军从来都可以的,在旧情人面前都能替别的小姑娘捡扇子,更何况是面对区区小丫鬟的挖苦了。
“呵,”王峥气得冷笑,他拂开衣摆盯着姜芷微,“夫人好本事,这大半夜都能在不熟悉的匪窝闲逛。”
还披散着头发,衣衫简单,眼睛又是水汪汪的,一副柔弱的模样,不知道他那些没开过荤的手下们见了会不会也脸红。
想着就有些叫人生气。
“我只是去探望了下这寨子里掳来的女眷,”姜芷微有些奇怪的看着负手而立的男人,“这更深露重的难道不是出现在女子寝房的王大人更加奇怪吗?”
她还是想知道王峥说的“夜里温酒”是否有些旁的意思,便有心试探。
“不过我为何要呆在房里?”她坐到床沿上,抬眼看王峥,“王怀川,你我可曾有约定过?”
王峥盯着姜芷微,烛火幽暗,看不清他眼中翻腾的情绪。
是他自作多情了,想着见了那种血腥的场面,一般的女孩子怕是会做噩梦的吧?
或许会害怕地不敢入睡,捂着被子却睁眼到天明。
他对姜芷微没有什么特别的关心,只是想着若是耽误了第二天赶路就不美了。
可姜夫人生龙活虎地还能趁着夜色四处溜达,明显不是一般人。
如今这境况要他承认这种心思,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我只是来与你送酒。”王峥便只能说到此处了。
姜芷微一瞬有些动摇,原来王峥竟是真的出于关心说出那话的?
她不由得反思起自己来,为何她三番五次地想差了。
莫不是年纪到了,真像那些如狼似虎的老嫂子一般。
姜夫人走南闯北许多年,老嫂子也是见过几个的,她细细比对着自己的心思与曾经见过的那些妇人的想法。
一般的谙熟风月的妇人大抵都是有几个相好的,而她却只想着王峥一个,如此便应该是他的问题,定是王峥不知道做了什么老勾的人胡思乱想。
古来总爱怪女子不端庄惹的人争锋,却不知男色也误人。
姜芷微一下想得远了,就见到王峥盯着她捂着肚子的手,出声问她:“你不舒服?”
王峥要是关心一个人,会连那个人头发丝儿掉在哪里都一清二楚。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也有如同野兽一般的直觉,若是能被他捧在手心,一定会成为很幸福的人。
姜芷微确实是很不舒服,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一般,有些闷痛,所以一直用手捂着肚子,想要好受一些,此刻听到王峥的话,慢半拍的看向他。
王峥朝着姜芷微伸出手,是出于他们之间很久之前的习惯了。
像是一旦学会了凫水便再也不会忘记一样的习惯,在一起的两年里他替姜芷微看伤的时候总是会先拉住她的手。
或是检查手上的冻疮,或是帮她探明背后的淤青。
姜芷微幼时受过磨搓,其实是个不太健康的姑娘,可她很能忍,忍着痛、忍着伤、甚至能忍住哈欠。
可以笑着将所有人都骗到了,除了王峥。
他是姜芷微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不知道缘由的,那些假装总是能被他一眼看穿。
“啪”地一声脆响,这次王峥的动作却被妙芙拍掉了手。
妙芙挡在两人之间,与王峥相互瞪着眼。
又见到这一大一小无声对峙的画面,姜芷微虽白着脸,却是笑了:“我没事。”
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大夫呢?说出来不过是惹得人担心罢了。
“妙芙是吧?”王峥深吸一口气,看着被拍红的手背,“你觉得你应该在这床上、在这房间里吗?”
王峥似乎要将姜芷微的不适探查到底,他拿出了几分将军气质,周身的气氛低沉,他又黑着脸,确实有几分吓人。
妙芙看了看姜芷微又看了看王峥,竟直接抱住了姜芷微的腰,闷着声也不说话,像只小猫一样准备赖着不走。
“不在床上难道在床底吗?”姜芷微将妙芙挡在身后,坦然地对上王峥的眼,“我倒不知道我与王将军会是同床共枕的关系。”
“不是这种关系,也共枕过多回了!”
这话说的冲动,王峥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屋子里的两个女人都瞪圆了眼睛盯着他,好像他是一个因为被拒绝而大声吵闹的男人。
...是为了姜芷微偏帮别人而觉得委屈的高大男人。
王峥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失控的表情。
他不应该这样放纵情绪的,反倒在姜芷微面前落了下风。想来今晚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定是能够安睡的,衬得自顾自关心的他有些可笑。
王峥大步走向门口,却又在临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这匪窝里有一张上好的狐皮,若给你制成披肩定是好看的。”
姜芷微抿着唇看着门口高大的背影。
“...挽月,”王峥低声唤着她曾经的名字,“你给我做的披肩...早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满打满算不过两年的时间,却在这八年间有回忆不完的与王峥有关的事情。
多到令人困扰的程度。
姜芷微曾经做过许多东西给王峥,小到荷包,大到应季的衣衫,甚至还有试过给他磨一根木簪子,做了女人为心上人能做的物件还不够,她读了些话本,将男子为心上人能亲手做的物件也都做了个遍。
只期盼着她能在王峥心里有个角落里能够有她的名字。
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吹了灯,姜芷微和妙芙钻在同一个被窝里。两个姑娘本来熏的香都是一样的,味道相近,与王峥不一样,女孩子都是香香的,体温也更热些,刚好暖一暖被吓到胆寒的身子。
夜里很静,听得到初夏的虫鸣。
身边的小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妙芙犹豫了会儿,小声道:“其实王大人还说了他找到许多金银珠宝,夫小姐想要买些什么都能同他说。”
小丫头一点都不像当着王峥的面说他的好话,但也觉得不应该隐瞒实情。
“他说话的语气便如同发了月钱老实交代给妻子的男人一般。”妙芙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她躲在被子里又怕又想笑,很是煎熬。
“嗯。”姜芷微轻轻应声。
她原先说的什么“宝贝都是我的了”,原是气一气那匪头子的玩笑话,本就是他的将士辛苦一番才得来的战利品,她未有付出什么努力,便也没想过要不劳而获的。
花男人钱这种事情交给姜夫人,妙芙心里也是放心的。
“今日可是吓得狠了?”在黑暗之中姜芷微只见到模糊的轮廓,但是听着小丫头的呼吸声也是安心的。
“原是怕的,”妙芙小声道,她认真地想了会,“可他们是坏人,就算他们之后变成鬼找我寻仇,我也是要再打他的。”
“这么厉害的呀,”姜芷微笑出声,伸手顺了顺妙芙的头发:“所以说什么‘因为害怕’是想要跟我一起睡的借口吗?”
“是,”小丫头干脆地承认,小脸贴在姜芷微的肩上,“...我不想小姐难过了,你若不想同王将军好,我能帮到的。”
姜芷微一呆。
可能她自己未有发现,自与王峥同眠的一夜之后,她渐渐地变了一个人。足不出户,笑得少了,也常常一个人枯坐着发呆。
在小丫鬟眼中便是十分标准的“郁郁寡欢”了。
妙芙便觉得是王峥的原因了罢。
“不过小姐和王大人吵嘴,有些像我阿娘与阿爹吵架。”妙芙忍不住再说了几句。
是那种为了小事情看起来吵得凶,但是要继续过下去的老夫老妻的样子。
“我与他...不是这种关系,”姜芷微在黑暗之中也忍不住抿住唇,“那匪头都以为我是王峥抢来的女人。”
他应是故意的,许是对别的姑娘便不会这般随意。
“他不过是想要报复我而已。”姜芷微轻声道。
所以对待她就好像她还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任人轻贱的丫鬟一般。
“那小姐与王大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报复想要报复你?”小丫头的思绪突然狂野起来,胡乱猜测着:“杀父仇人?”
“因恨生爱?”
看来妙芙平日里也未少看些闲书,姜芷微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
“我...当时也只是王峥的一个小丫鬟,”姜芷微抚着枕头上发凉的发丝,“因为有求于他,所以尽心地照顾了他一阵子。”
“那他待夫人可有夫人待我的一半好?”妙芙顺着她的话问着。
姜芷微沉默了一会儿。
“他待我...其实很好。”
“啊?”妙芙有些不敢相信。
“王峥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帮我将最想完成的事情办妥了,”姜芷微想着少年王峥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她顿了顿,“可这件事情完成之后,我便不能做他的丫鬟了。”
还应当保持距离,这样才不会被人说在断案的时候有所徇私。
“那事情是不是过去许久了,还会有人记得吗?”
妙芙不知道为什么听姜芷微这样冷静地谈论起王峥会有些难过。
好像见到一对能够合成一块正圆的玉佩偏偏拼错了方向。
明明有相同的材质、相似的花纹,应当是一对来的。
“你可知长安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
便是连兵部尚书的庶出小姐舍了脸面都攀不上的高枝。
燕京的人可以笑王峥没见识,只是因为长安侯主要在西北经营,真论起门第来,整个乌衣巷数过去没有几个能比得过长安侯府的。
况且如今他是当朝新贵,又更上一层楼了,虽然危机四伏,但是若是肯好好做小伏低,总不至于会丢了性命。
“就算没有人记得当年的事情了,我是高攀不起的。”
姜芷微不是在说笑。
她也想过她与王峥之间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八年前是不配,如今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