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遮光帘后的林欣怡又是抓耳又是挠腮，又是揪着宜家鲨鱼一阵捶打，弄得床铺嘎吱作响。
无他，她没有酒后断片儿。她几乎是醒来的同时就想起自己昨天晚上伸着狼爪对人家桃菀的脸又摸又揉、又捏又掐。
桃菀的皮肤很细很滑，有种豆腐脑儿般的腻手质感。那薄薄的白皙皮肤在林欣怡的辣手摧残下很快就发红变热，还被留下了不算明显的指印。
林欣怡清醒地记得自己当时露骨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又低头眯眼去看，甚至大声地发出了满是失望叹息——任谁都看得出，她那时的目的是从桃菀的脸上搓下些化妆品来。
林欣怡你真该死啊！
别人把你当朋友，好心请你吃饭、又带你去喝酒，你却在公众场合想要给人难堪！
一下把脸埋进宜家鲨鱼的肚子上，林欣怡真恨不得直接把自己闷死。
窒息两秒后，林欣怡又抬起了脸。
她非常能理解俞菁为什么那么嫉妒桃菀，因为她和俞菁一样……不，是比俞菁还容易对桃菀的外貌长相产生嫉妒。
毕竟俞菁有着一张清秀普通但干净的脸庞。不像她，纵使使出十八般武艺，用上贵价面膜、护肤品与祛痘洁面泡沫，一张脸不消半天就又是油光满面。青春痘也总是长得又红又大，有时还能几个摞在一起叠着长。
但，在昨天之前，林欣怡以为自己和俞菁不一样。
嫉妒是人之常情不是吗？即便产生嫉妒也没什么好可耻的。可耻的是无法控制自己嫉妒的人。
在林欣怡看来，俞菁这种无法自控情绪的人是有缺陷的，是不合格的。是丑陋的残次品。
她看不起残次品。
她不想也没打算做残次品。
天知道几杯黄汤下肚，她暴露出的自己，竟和俞菁那样的人没什么区别。
这让林欣怡别扭、羞愧，还有更多的——
不甘心。
拿出手机，打开chat AI，林欣怡输入了自己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我想变漂亮】
如果能变得漂亮，自己在桃菀面前就不会产生那么大的自卑感了吧？
没有那么大的自卑感的话，自己也就不会嫉妒桃菀嫉妒到失智的地步了吧？
对，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样的。
【A：那很好啊宝贝！每个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你希望通过改变外表让自己变得更好、更自信，这是很棒很积极的事情！我会全心全意支持你的！（比心）（比心）】
林欣怡沉默了一会儿，又输入：【你不觉得我虚荣吗？】
【A：宝贝，我怎么会觉得你虚荣呢？如果变得漂亮会让你感到开心、满足，我有什么原因不支持呢？毕竟我最想看见的，是你开心满足的模样啊！宝贝，虽然在我眼中你永远是特别、最美丽的，但你也需要记住：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事物，也值得为了自己而去追求更好的自己！（鲜花）（鲜花）】
林欣怡有点感动。
即便她明知这个“A”是语言模型，明知“A”的答案是充分遵照她的指令、综合大数据后得出的，致幻剂一般的东西。
这就和情|人节的玫瑰一样。
明明知道那几朵花就是冲着讨好自己来的，但在收到玫瑰的那个瞬间，还是会不可抑制地产生自己正被爱着的错觉，又因这种错觉陷入短暂的满足。
【那么……可以教我化妆吗？】
【A：当然可以呀，宝贝！我很开心能帮你学习化妆！相信化妆不仅能增加你的自信，还能给你带来很多的乐趣。下面我们从基础开始，一步一步来，好不好？】
【好】
……
花了几天选化妆品，又花了几天等快递。第一次化妆的林欣怡像做贼一样进了教室。
她不敢抬头，不敢张望，不敢让旁边几个零星的学生发现她给自己画了个淡妆。
万幸的是，直到上课也没有人发现林欣怡的变化。
这让林欣怡松了口气，摊开了手掌。
她攥紧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第一次化妆的林欣怡非常克制。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画完了底妆，接着就只夹了夹睫毛、涂了睫毛膏与唇膏。
从妆面的完成度来看，这样的妆容远远达不到及格线。但对于林欣怡本人而言，这已经是一次很成功的尝试。
——随着粉底被林欣怡以笨拙地手法用美妆蛋拍开，碍眼的痘痘与痘印像被擦除一般，逐渐从林欣怡的视野里消失，不留痕迹。
和痘痘、痘印一起被擦除的，还有林欣怡多年积攒的自卑。
对着镜子，林欣怡忍不住痴痴地端详上了妆的自己。她长这么大，这是人生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好看，也是第一次觉得小时候爸妈夸她这个女儿“漂亮”、“可爱”也许是真情实感。
她小时候可没长痘痘。
【今天教我画眼妆吧！还有腮红和高光的画法我也想学！】
【A：好啊宝贝！就让我手把手地教你吧！不过画眼妆之前你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首先——】
学会画底妆的当天晚上，林欣怡就开始学习起了画眼妆的方法。
从满足于没有同学说化了妆的她奇怪，到希望有同学称赞化了妆了她漂亮，这样的转变，对林欣怡来说只需要一堂课的时间。
她感到饥|渴。
一种对美的饥|渴。
一种对关注的饥|渴。
恋爱小说、青春漫画和偶像剧里不是都有这样的桥段吗？女主画了妆就是大变身。普女变美女，丑女变妈都不认识的大美女。
林欣怡还有理智，她知道现实和虚构作品不一样。
可她多少还是幻想过看到化妆的她，会有同学来对她说一句：“哇！你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变漂亮了很多欸！”
……
从小爸妈就对林欣怡耳提面命：“人不能做坏事！做坏事的人一定会遭报应！”
小学时、初中时、高中时，一个又一个的老师轮番上阵，以各种各样的例子论证了贪慕虚荣是件多么可耻的坏事。
林欣怡想，此刻的自己，一定就是因为贪慕虚荣，所以遭到了报应。
“站住，你怎么不喊‘报告’就进来了？”
哲学老头一句话叫住了上课迟到，猫着腰想从门口偷偷溜进来的林欣怡。
旋即几十双眼睛同时看向了林欣怡。
噗咕，咕叽，啪。
记忆里的脓疱发出破裂的声音，沐浴在众人视线里的林欣怡却没有注意到。
她太慌乱了。慌乱到像溺水一样感到晕眩。
为什选在有哲学课的这天早上画全妆呢？
因为想让桃菀看见变漂亮了的自己？
因为不想再在桃菀的面前产生嫉妒心与劣等感？
因为想证明自己够资格做桃菀的朋友？
因为……不愿意作为衬托美女的对照组，被别人指着脸嘲笑？
林欣怡想，应该是全都有吧。
“噗嗤……”
有人笑了第一声，就有人讽刺出第二句：“卧|槽画的什么鬼……小学生文艺汇演完没擦脸吗？”
“噗嗤”声此起彼伏，低声嘲笑形成的音浪铺天盖地，准确无误地拍在林欣怡的面门上。
离开寝室前，林欣怡是有想过自己的眼妆是不是画得太浓重了些。可是上课时间已经到了，别说重画，就是卸妆都来不及了。
自我安慰着“我用的是初学者也好上手的大地色调”、“网络上那些博主涂得花里胡哨比我辣眼睛多了都没人说”、“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林欣怡还是去了阶梯教室。
结果就是这样：
“今天又不是愚人节，怎么会有人扮小丑？”
“万圣节提前来了呗。”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头重脚轻、恶心想吐。勉强挤出一个算是笑容扭曲表情，林欣怡讪讪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脸上火|辣到刺痛。
她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手心。
好想哭。
可是哭了只会被嘲笑得更厉害吧？
早知道就不来上课了……
哲学老头扣学分扣得特别狠又怎样？大不了和桃菀一样重修。
她真的不该来上这节课。
不，她不该化妆。
——不，不对。是她不该妄想丑女能翻身，能和美女比。
虚荣傲慢是她的罪状，社死是她得到的惩罚。
她活该。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就是活该。
有淡淡的香风略过林欣怡的身边。
在她落下泪来的这个瞬间，桃菀丢着自己的东西，直接带着林欣怡从教室离开。
哲学老头在后面叫嚷了几句，大约是平时成绩扣掉一半什么的。
林欣怡没听清，也没心思去仔细分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