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我觉得父亲大人快要疯了。”和泉重光忧伤地捂着半边脸,“犬千代哥,我们是不是又捅娄子了?”
“没得很呢,你没看我们打了那个使者时那老头子在偷笑吗?”羽光忠正眉飞色舞地安慰,“怎么样?脸疼不疼?”
“嘶——有点。”和泉重光发出孝子的声音,“原来如此,早知道那时候我就用力一点了……反正都是要被老头子打的,还不如那个时候赚回本。”
“就是这个话!”羽光忠正煽风点火,“津前亲泰的使者太过嚣张跋扈,他侮辱的可不仅仅是我和你们和泉家,不过他带回去的口信足够津前大公子好好品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两个月后看他的表情了。”
“但是这么做不会把所有的憎恶都转移到犬千代哥身上吗?”和泉重光皱了皱眉,“那个大公子……他会不会给你下绊子?”
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这是绊子来得多大多严重的问题,当年咬耳朵就是结了死仇,两个人迟早你死我活——对,你死,然后我活。
羽光忠正不置可否:“我难道怕他?”
和泉重光捂着脸:“呃……浅川先生要是知道了……”
羽光忠正的表情凝固了。
正大光明套麻袋这种事情其实并不严重,问题最大的地方就在于他羽光忠正也亲自参与,对于这种事情龙枪当然不会言语批评,但很可能肢体教育……
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回到了院落,而院落中一个人都没有。
羽光忠正松了一口气:“走,我们去稻荷神的寺院去,龙枪一定在和尚那里。”
两个少年辗转到了禅院,远远地就听到了笛声。
乐声悠扬,是龙枪在练笛。
和泉重光忍不住感慨:“浅川先生真是风雅啊,还在学乐器,我穷极一生大概也追不上先生几分吧。”
羽光忠正扬眉一笑:“那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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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算起来,笛竟然是缪宣尝试学习的第一件乐器。
曾经的缪宣并不觉得有必要学习音乐,音乐在他心中的地位与绘画诗歌等等艺术行为一样,都是生活安稳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毕竟生存是第一要义,末世的环境造就出的人绝大部分都会这么想,当年缪宣对体术的热情远高于艺术,能让人活下来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就连家中的藏书也是价值和知识存储的作用占了上风。
缪宣之所以会有在漫长旅途中学习乐器的念头,一是因为生命漫长,学无止境,不论是什么技能都值得尝试;二则是观念的改变。
他的旅程是一次次的远征与经历,而艺术本身也是对“道”的追寻和深思,两者殊途同归,本来无法区分出优劣。
不过这一切也是基于缪宣如今的实力,他有时间这样做,也能静下心这样做。
缪宣的经历比起百余年寿命的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丰富了,他的乐也就自然舒朗开阔,一脉磅礴气象。
“浅川大人更适合唐筝。”哉雪禅师在静静听完一曲后,认真评价道,“笛是缠绵悲壮的絮语,但您的曲乐却总没有这样的意味。”
缪宣笑了笑:“筝么……我还是先练好龙笛吧,这就足够了。”
他之所以选择了笛,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这种乐器更好携带也更容易制作,日后在其余的世界中也方便复刻。
听到缪宣坦言只练笛,僧人合十道:“此举大善。”
哉雪禅师在这方面也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他精通的乐器太多了,而且博古通今,学富五车,知识量的储存庞大到不可思议,这几年来缪宣与他对话的时候往往都会有惊喜,那是一种方法走入了这个时代的图书馆的错觉。
这样一个人的来历必然不凡,这也是缪宣至今没有真正拷问他的缘故。
就在和谐的学术讨论氛围里,羽光忠正推开了大门:“龙枪!我来接你了!”
和泉重光:“浅川先生!”
缪宣瞥见了和泉重光捂着的半边脸:“你们这是……”
和泉重光:“嘿嘿。”
羽光忠正:“我让那个使者滚回去了,带回他应该带的话。”
这两个孩子的所作所为和预想中的一样。
缪宣了然地点点头,对僧人道:“那么我们就走吧,禅师,我几日后再来拜访。”
哉雪禅师微微欠身,算是道别。
夕阳西下,缪宣带着两个孩子往墨屿的岗哨走去,和泉重光刚和羽光忠正犯了熊,自然是不敢回到他老子眼皮底下,自然要来羽光忠正这里蹭几日。
而且新的大战眼看着就要开始,墨屿是边境,如今不论是在哪里都有人忙于修筑防御工事,和泉重义也忙,腾不出手专门修理自己的好儿子。
这个时代生产力有限,羽光忠正的晚饭也十分简单,除了简单的配菜和味增汤外,饭团管饱。
在黄昏时分,外出去村子中侦查匪患的安藤半兵卫也完成了任务回归,在晚饭时和羽光忠正汇报了他的见闻。
如今羽光忠正的班底就这样薄,大家凑活着过,人人身兼数职。
有缪宣把关,周围村子中的妖怪和匪徒都是羽光忠正练级的好对手,巧的是这二者中的绝大部分都来自曾经的出羽。
对于即将到来的合战,安藤半兵卫的内心也是有些慌乱的,他毕竟曾是大公子的属下,而现在则和小公子牢牢绑定,要是真有失败的一日,算总账的时候他一定很惨。
如今只看势力的话大公子的实力是远超小公子犬千代的,人家能调动的军团仅次于津前的大名,是名副其……是不那么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羽光忠正稍稍安慰了一下他这个属下,毕竟主从也相处了两年多,怎么说也有了一点情谊,更何况在普通人中安藤半兵卫算是很好用的属下,属于广泛领域砌转人才。
大型合战对于一个小国来说就是一场小型的地震,兵马未动就在各个领域掀起巨大波澜,从各个方面席卷了正处于边境的羽光忠正。
一日结束,和泉重光已经入睡,而羽光忠正又进入了龙枪的金色海洋。
这个世界不论他来过多少次都要为之赞叹。
“龙枪!今天学什么?要复习上次你让我背的地势吗?”
羽光忠正早就能在徒手画出栩栩如生的地图了,他的基础打得很好,而且他在方位上的天赋本就卓越优异。
缪宣看着眼前这个一手扒拉大的半大孩子,心情十分复杂。
“怎么了龙枪?难道我要学新东西了?”羽光忠正有些纳闷,他微微皱了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缪宣在他对面坐下,斟酌了一下语言,随后慢慢道:“我今日收到了消息……你还记得阿青的女儿,也就是犬千代的姐姐吧?”
羽光忠正的笑容消失了,他扯了扯嘴角:“当然记得,怎么了?”
“她的婚期提前了。”缪宣道,“她已经在这个月前就嫁给了后田家的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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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光忠正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攥在手里的东西拿不稳了的感觉。
这种形容也许并不精确,但是当龙枪在他面前提及那个所谓的“姐姐”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想的。
龙枪不是他的龙枪,他是付丧神,是作为这个世界的公主浅川青的付丧神降临到世界上的。
他要保护的也只是浅川青的孩子,去保护她唯一的女儿羽光宁宁。
而他这个所谓的犬千代,不过只是一个冒牌货、一个附赠品。
羽光忠正早就习惯了龙枪的教导和陪伴,他在听到羽光宁宁出嫁时的第一个反应却是也是“去积累第一桶金”,但随后而来的却是失落和嫉妒。
理智上的他清楚地明白羽光宁宁的出嫁是一个冲突前进的标志,但情感上的他却像是遭到了背叛。
你怎么能在我就要上战场的时候和我说这个呢?
羽光忠正内心心绪翻滚,龙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存在,他的意义是特殊的,完全不可替代,他已经在羽光忠正内心世界的安全感中占据了一个不可撼动的角落,再加上两年来几乎天天询问的固定问题……
要是那个所谓的公主被我接回来了,你是不是就要认她当主人了?!
短短几秒内,羽光忠正的内心就掠过了这么多的东西,随后他又强硬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可能的,羽光宁宁再怎么说都只是在这个时代长大的公主,她不可能有驾驭龙枪的力量,更不可能举起这么沉重的长枪,武器会选择不能使用他们的主人吗?
在这一刻羽光忠正竟然有些庆幸,这个时代的浅川青只有独女羽光宁宁和独自犬千代,历史上那个纵横山河还是铁骑踏破的霸主就没有诞生,否则龙枪是一定会认那个羽光忠礼当主人的。
他是不可替代的——他羽光忠正不论是在情感还是在作用上,都是独一无二,让龙枪无法放弃的。
小柠檬在内心自我安慰了几圈,总算是稳住了自己,他看着面前的黑甲将军,状似无意地提问:“这个时代的女性真可怜啊,那么我们要更加努力了对吧——龙枪,你会认那个羽光宁宁做主人吗?这样就能保护她了。”
说罢羽光忠正紧紧盯着面前付丧神的双眼,不肯错过一点征兆。
这俊朗的青年一愣,随后他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的主人是浅川支脉……阿青在我看来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而宁宁是阿青的孩子,也就是我要保护的晚辈,我不会认主的。”
羽光忠正压抑着想要翘起的嘴角:“这么看来我们还要好好努力啊——小舅舅?”
付丧神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了:“你还是叫我龙枪吧,这么听起来真有些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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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足够缪宣带着羽光忠正再在土匪窝里溜个几圈,也足够他们擦亮早就准备好的铠甲和刀枪。
羽光忠正如今的武器是哉雪禅师不知道从哪儿寻摸过来的两振刀,而缪宣将背着他自己的本体,那唯一有官方注册的武士安藤半兵卫自己就有刀,哉雪出家人没他的事儿。
至于那几个侍从,他们也是要跟着上战场的,不过这就用不着上一线了。
实际上和泉重光也带着几个家臣来找过羽光忠正,这孩子想跟着犬千代哥哥上战场,羽光忠正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拒绝了。
他要去的地方定然是最危险的,这拒绝固然有想保护小伙伴的意味在,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因此和和泉重义生间隙,反而还想向他展示自己的器量。
和泉家,是他早已计划好的、属于他未来幕府的一部分。
蕴藏潜力的有生力量不允许透支。
在夏日五月的中旬,津前的大部队终于到来了。
和泉重义的忙碌程度再加深一层,他现在几乎连休憩的时间都没有,除了要去拜见到来的大名和大公子,他还得负责墨屿这一片的军事防御和事务交接。
在大军总算是安顿下来之后,津前的大名才总算是想起了他几年前扔在这里的义子,这个孩子没有死于暗杀也没有死于妖怪……这倒是不错,这一场合战正需要一个这样的遗孤。
而且这个孩子还是叫犬千代,他已经十五岁了吧?可以元服易名、宣告成年了。
于是大名召见了他的义子。
夏日的烈阳已经逐渐显露出了狰狞的影子,在这样的天气里,羽光忠正在津前的本阵见到了他惦记多年的仇人。
本阵,在军营排布的作用中和大名的本丸居所一样,都是地位最重要的大本营,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羽光忠正和缪宣被带着一路往内走,越走越是觉得——不过如此。
曾经他以为津前是什么庞然大物,如今再看也不过是一个武装集团,同样的兵力要是放在他手中必然不会排布得这样赘余。
缪宣一看就知道这小子想了什么,他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戒焦戒躁。”
羽光忠正看着远处那端坐着的中年男人和他身边缺了半个耳朵的青年,笑着应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