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德尔:鬼知道我要经历什么
提尔的双眼中露出向往的神情:“不落的日轮,真是美好呢?那白色的神鸟应该也很美丽吧?”
缪宣不置可否,继续叙述:“神鸟有守护上半个世界的责任,但有一次他在没有光的半边世界遇到了一个……在黑暗中诞生的孩子,他把那孩子带大,成为了他的老师。”
“那个孩子长大了,他变得很厉害,学会了很多……强大的魔法。”
“然后给另外半个世界带来了光明对不对!”提尔满脑子都是英雄传奇的套路,毕竟他所接触过的文学也只有这些,“所有人都能被光明笼照耀了!”
缪宣一愣,半晌后笑了:“不,没有,他打破了两个世界的界限,他折断了神鸟的翅膀。”
提尔错愕:“怎、怎么会呢?他杀了自己的老师!”
缪宣喝了一口酒:“为什么不会呢?他喜爱神鸟,想要得到,于是就这么做了。”
曾经缪宣同样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数年——这是他最直观面对黑暗的一次,而在这个世界中,他终于看清了一直以来都不懂的事情。
高高飞翔在太阳下的凤凰,怎么会懂得埋在泥土中的感受呢?
“可是、可是喜欢的话,不应该一直跟着老师么?”提尔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要伤害呢?”
“我曾经和芬里尔提起过这个故事。”缪宣回忆道,“他给我的回答和我想的差不多。”
“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神鸟注定是要离开的,既然永远都追逐不上,那么就走向最极端好了。”
“就像是这边城的人们,他们知道自己注定要失去日轮的庇护,渴望明光到了极致,难以忍受等待死亡的过程,那种渴望与爱也许就变成了仇恨和怨。”
黑暗遗民们真的就讨厌光明吗?不,并不是的,这么多年来缪宣走过了所有陷落的城市,他看到了成千上万个沉沦在黑暗中的人,他从未见到谁是真正无所谓光明亦或是黑暗的。
他们憎恨,恨着自己的命运,恨着自己的特征,恨着那流着同样血液的、站在光芒下的同胞。
这种憎恨和痴爱紧紧缠绕在一起,早就让人分不清了。
一切的难题都是无解的,除非光明能普照到每一片土地上。
这个光明式微的世界自然就让缪宣想起了魔界,他所看到的越多,就越是能理解玄魔曾经的偏执与绝望。
也许他早就看到了自己无望的爱吧?没有未来,没有结局,只有无尽的绝望,再加上魔界和人界之间巨大的差距……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原谅,缪宣仍旧牢牢记得双翅撕裂的痛楚——谁再来折他的翅膀,他仍旧要砍下谁的脑袋。
他不允许任何事物来束缚住自己自由的道路,比如以爱为名的伤害,比如所谓君王的责任和王冠的重量。
提尔怔愣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原来是,这样么……就没有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吗?”
当然有啊,那就是让日轮重新升起……
缪宣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是垂眸饮酒。
他们在这间酒馆中坐了很久,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数不清的人来来往往,提尔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个人,像是去试图解读他们的人生。
虽然他不是芬里尔,但毕竟这幅身躯被放了血,再加之一日一夜没有休息,提尔在终于喝完第二杯酒后,开始困倦了。
“哥哥……我好困。”他轻轻说。
缪宣一愣:“……是吗。”
“哥哥,我今天,好开心啊。”他侧头靠在缪宣的肩膀上,“我见到了,好多不一样的人,大家都不一样。”
缪宣:“……”
“谢谢你,哥哥……”少年认真地说,那双浓碧的眼眸渐渐阖上,少年的呼吸也逐渐绵长,他睡着了。
不,不是睡着,而是他的时间要结束了。
缪宣放下酒杯,看着窗户外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早晨到了,老板娘大开所有门窗,试图让日轮的光更多地照入小酒馆。
这么点浅薄的光线一路从门口向内攀爬,它最终攀上了角落里仅剩下的两位客人,光线照在缪宣的瞳仁上,将那薄薄的翠绿宝石点成赤红色。
而在这时,他肩膀上的男人也终于慢慢转醒,他从缪宣的肩膀上抬起头,转身时,露出了那双同样猩红的眼眸。
所有的青涩与少年感在这一刻完全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叫人看不出深浅的笑容。
缪宣放下了酒杯:“芬里尔,没有下一次。”
芬里尔看着周围的小酒馆,神情有那么一刻的茫然:“这里是……您……”
缪宣起身离开,他没有再留给芬里尔任何一个眼神。
芬里尔目送着他离开,在缪宣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想要追出去,而就在这时,老板年扭着身子靠近了:“这位小兄弟——吓!您的眼睛原来是红的么?”
芬里尔扫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让老板娘惊惧得一哆嗦。
她讷讷道:“您……记得付账啊。”
芬里尔无趣地移开视线,随手将贴身携带的印章扔过去,老板娘接过一看,登时恐惧地吓软了腿:“总、总督!”
在圣苏卡有谁不知道这个印信呢?那代表着光明防线总督的狼牙印记——当圣洛伦沦陷后,光明防线就要内移至圣苏卡了,届时狼牙口就是这所城市的主人。
“今夜的酒钱请直接用我的信物去狼牙口取——你们圣苏卡的人是能出去的。”芬里尔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袍上的褶皱,仿佛没有看到脚边瘫软的老板娘。
他笑了笑,赤色的眼眸在眼角处微微翘起:“我很满意你们的招待,我睡了一个好觉,也得到了一个美梦。”
—————
缪宣走出酒馆后就消失在街道楼阁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潜回了圣安珀。
突发事件太多,他一直忙碌竟然把自己曾经下的订单给忘了……这可麻烦人老人家了。
缪宣七拐八拐回到了小巷子中,他推开了门,慢慢走近那个灯火通明的锻造室。
老人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大大松了口气:“大人,您终于来了……”
“我来拿走我定下的那些东西,还有……”缪宣抽出几柄匕首后一一放在桌面上,同时卸下了自己的半臂巨刃,“请帮我检查一下我的刀,它们是否有损坏。”
“您要的东西就在这里,我很抱歉,这里有些新鲜的蔬菜圣安珀停产了……前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老人微微欠身,含糊道,“现在没有农人愿意交换。”
缪宣合了合双眼:“我知道了,没关系。”
他拿起订单一一校对老人准备的物资,而老人则堪称虔诚地捧起了那几柄匕首,仔细地摩挲检查。
“巨刃上有些裂纹,不过不要紧,只需要稍微修复……匕首都完好无损。”老人一柄柄看去,再拿起最后一柄的时候愣了愣,“大人,少了一柄。”
缪宣已经校对完物资,闻言颇遗憾道:“事出突然,那一柄无法回收。”
老人又问:“大人,需要我为您续一柄么?虽然我的手艺远不如前,但是我自信还能打出能用的刀。”
这一回是缪宣有些讶异了:“我记得这种匕首的材料很难得吧?‘黑铁’还有多余的?”
老人:“事实上……当年……嗯,王后,不,王太后送来的‘黑铁’足够再做两套。”
缪宣:“……”
可以的,可以的,这么多的珍贵金属说送就送,用车拉吗?不会留下什么破绽吧——不,肯定留下了显眼至极的痕迹。
缪宣只想为亲娘低头:“麻烦您了。”
—————
王都,光明圣城。
这是属于社交的季节,同时也是新王登基的光辉岁月,年轻的君主是如此俊美耀眼,最重要的是,君王的身边没有一位与他并肩的王后。
这可真是,撩动了所有贵族淑女们的心。
蔷薇花园中,王太后双手合十满眼都是憧憬:“我的巴尔德尔,你未来的王后会是怎样的呢?谁能配得上你呀!你想怎么选?”
巴尔德尔无奈地笑了笑:“母亲,我的王后必将是出身名门的贵女,如今局势不稳,我认为应当着重考虑坎特家和倍博伦家。”
“你……你要政治联姻?可是你是国王呀,你可以选你喜欢的,妈妈支持你!”王太后一脸惊讶,随后更是天真道,“难道不应该是最美丽的姑娘才配得上你么?这样你们的小王子小公主应该就更美丽耀眼了吧!”
巴尔德尔:“……”
在此刻巴尔德尔陷入了和缪宣同样的脑回路。
可以的,可以的,我的亲娘啊,强还是您强。
年轻的君王深知和妈妈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当年假如有其余的选择,想必他那已经去见光明神的父王也不会娶母亲为妻。
圣路弥尔帝国信奉血统纯化,比起联姻,高傲的王室更热爱内部通婚,巴尔德尔的父母就是这样结合的,这一对表兄妹不仅跨越了十年的年龄,同时在性格上也极度不匹配。
想到这里巴尔德尔忍不住有些庆幸。
太好了……他没有一个妹妹或者姐姐或者表姐妹,否则那种一降生就被锁定了一辈子伴侣的事情也太令人不能接受了。
联姻是最简便也相对牢固的结盟方式,用婚姻直接与或中立或敌对的势力结盟,日久天长巴尔德尔完全有自信将他们收入麾下。
如今日轮的资料也已经带了回来,不论能否得到日轮重新升起的线索,维系住一切可以使用的力量总是没错的……
封君的女儿们……他都见过面,她们都是很好的姑娘,但真正让他动心的却没有一人,他看着她们只有欣赏,却没有悸动。
毕竟还是年轻人,对未来的婚姻和伴侣怎么会没有过美好的设想呢?谁不想要一个心意相通的默契伴侣呢?巴尔德尔的内心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
“好了,是时候要走了,我们先去见见北方来的封君。”年轻的君王让母亲挽住手,殷切叮嘱,“母亲,请您一直微笑,不要说话,在他们家的夫人们和小姐们赞美时点头就好——请客气一些,不要表现出太亲热的态度。”
王太后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不可以吗?可是要是有很适合你的女孩子呢?不能多夸夸吗?”
巴尔德尔想起了上一次母亲给自己介绍的某小贵族私生女,犹记当时他差一点就要被自己心口这口气梗死。
……我的父王啊,您真了不起。
“母亲……”巴尔德尔不得不提起他最近正在追踪的事情,“我想要锻造一柄匕首,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曾见过比青钢还坚硬的材料。”
王太后的身子立刻僵硬了,她顾左右而言他:“这……你记错了吧?我的巴尔德尔,怎么会有比青钢更坚硬的东西?”
巴尔德尔叹了口气:“是的,我记得当年有很多,它们似乎是‘黑——”
“啊!我明白了!”王太后煞有介事地“啪”一声打开蕾丝小扇子,疯狂扇动以掩饰自己的心虚,“我知道了!北方贵族家的夫人小姐们是吧!我一定好好招待她们的!”
说罢王太后又是一阵僵硬娇笑,美丽的脸上满是勉强:“巴尔德尔,妈妈要去宴请她们了!全都交给妈妈吧!”
说罢她提起裙子就跑了,那个速度快的,不愧是双生子的亲娘。
巴尔德尔终于忍不住了,他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脸,半晌后才不再失态:“卡莎。”
一个侍女打扮的中年妇人立刻从阴影中出现,在他身边深蹲下行礼:“陛下!”
“麻烦你去照顾一下母后。”巴尔德尔道,“让她……总之先把北方的贵族先应付过去,南方的封君后天会带着家小来……南方……南方……光明神啊……黎波家是不是有七个小姐?!”
侍女卡莎犹豫了一会儿,沉痛道:“陛下,确实如此,而且黎波家的夫人据说性格……很是不寻常。”
一想到那场面巴尔德尔几乎要厥过去,此刻他一点都不担忧自己的登基仪式,他只怕亲娘又折腾出什么要命的事情。
“那么你带上丽娜、苏伦娜……对,再加上骑士团的安妮和切妲——你们五人从今天开始不得擅自离开王太后,随时要保证有四人在场。”
卡莎领命,庄严地用尊严发誓:“我们定不让他人欺瞒王太后!”
“靠你们了。”巴尔德尔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感谢光明神,新王登基不需要令边境总督们参加,否则我们就要多见四个家庭。”
他的母后啊……真是叫人一言难尽,偏偏就是这样天真糊涂的母亲,在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上那是绝不透露一丝一毫的答案。
“黑铁”所涉及的东西,就是她绝对不愿意让他知道的秘密,而且……已经逝世的父王很可能也同样默认了,他们都要隐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