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王
这是一场混乱不堪的袭击。
剧烈的轰鸣声在古老的教堂内外四处开花，圣洛伦的老教堂原本就遭受了多年的风化与遗弃，历经千年的墙垣早已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创，再加上无处不在的行尸的冲击，很快就出现了倒塌的前兆。
此时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远离高大的建筑物，毕竟大教堂周围方圆百里都是塔楼高墙，这一片区域就是重灾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巨石从天而落。
只不过不论是缪宣还是巴尔德尔，这一个选项都不会排在优先位。
藏书室的小门外连着教堂中的一处中庭，这里应当是与苦修院接轨的地方，来来往往的行尸数量格外少，而且只只干瘪宛如骷髅。
在清理完迎面而来的怪物后，巴尔德尔抓着缪宣的手臂，在爆响与轰鸣声中大吼：“我要怎么回去！”
缪宣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年轻的君主放不下自己的部下，他的优先选择不是逃命而是回到祈祷室……对了，圣阁上还有两个人。
一座教堂中最坚固的部分就是放置日轮的圣阁，祈祷室就在日轮正下方，从理论上来讲这两处是整座教堂中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这只是理论。
任谁都能看出这一次的爆炸是人为造成的灾难。
人为……在圣洛伦的领域上只有黑暗遗民能做到。
缪宣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随后升起的是愤怒。
这样规模的袭击……参与的黑暗遗民绝对不会少于三十人，就算光明骑士团敲锣打鼓地穿过城市，能得到这个消息的人仍旧是有限的，而且普通的黑暗遗民哪里会有这个胆子？
在他的领土上又是教唆又是挑起混乱——芬里尔！又是你！
缪宣在内心咒骂了一声后大声对着巴尔德尔吼回去：“跟我来！”
精神力领域已经彻底铺展，小地图上不断新生的路障代表着坠物，缪宣匆匆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刻抓住了巴尔德尔的手腕，转身往身后露天的走廊跑去。
巴尔德尔的夜视远不如缪宣，对于圣洛伦的教堂地形他更是完全陌生，在不断砸落的巨石甚至坍塌的建筑物中，他的性命就交托在身前这个陌生人手中，但他却一点都没有生死一线的危机感觉。
说来可笑，此时的环境完全称得上是“山崩地裂”，但巴尔德尔竟然觉得
——跟着他，他是安全的。
不断坍塌的建筑物构成了充满危机的新道路，两人就像是下水道逃命的小老鼠一样上蹿下跳，剧烈的爆响声逐渐减缓，但建筑的坍塌速度却愈发增强，也就在此时，巴尔德尔看到了浅淡的光线。
大火炸碎了厚重的木门，隐藏在木门中的柔和光线彻底泄出，行尸们止步于光芒笼罩的祈祷室，用它们灰白的眼珠紧紧盯着神像下围绕在一起的人群。
除却这些已经没有意识的怪物，黑暗中还藏满了不怀好意的眼睛，它们属于生者，此时正紧紧盯着还能勉强支撑的祈祷室。
爆炸引起的震动已经有所减缓，祈祷室高大的墙壁虽然龟裂崩落，但最主要的承重柱和承重墙仍然挺立，那高大无比的神像也还能坚持。
局势略有好转，缪宣用精神力领域一扫，当即就揪出了藏在废墟和行尸中蓄谋已久的人。
……好家伙，十六个。
缪宣二话不说各个送一个精神力穿刺，把人全部放到，随后他松开巴尔德尔的手腕：“你去带领你的人，往外面走！”
巴尔德尔反手想抓住他：“你去哪里？”
缪宣早已翻上了颤颤巍巍的高墙：“圣阁！”
他们短暂的对话已经引起了周围行尸的注意，祈祷室内的骑士们则惊喜地望过来：“陛下！”
巴尔德尔无法，只能抽出长剑开辟了一条回到部下们身边的路。
法师能使用光元素驱逐这些怪物，但是来自人类的光芒远不及日轮的辉煌，在远离日轮的圣洛伦，一位光明法师能驱逐的行尸非常有限，而且不断驾驭元素对法师的体力还说也是巨大的消耗。
光明骑士团不能在老教堂里消耗太久。
年轻的君主望了一眼佣兵离开的方向——此时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他朗声道：“随我来！离开此处！”
—————
缪宣的速度很快，在这种时候每一秒都是宝贵的，祈祷室中的承重墙已经布满龟裂，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只撑不住彻底坍塌。
圣阁上有的东西可不止巴尔德尔的两个部下，还有他们拓印下来的卷轴，以及那个颇让缪宣在意的佛丽嘉宝石——不是为了这东西的昂贵价值，而是为了它所引起的反应。
在被吸血的时，精神域中的小光球太活泼了，比在日轮边还要异常，这让缪宣很在意。
从外墙走难度会比内部的楼梯高数倍，但不久前的爆炸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太猛烈的，内部腐朽的楼梯十有八九已经被震碎。
这么看起来外部的墙面还算得上安全……缪宣艺高人胆大，一点不怂的。
圣阁现在的情况很不妙，近距离时攀在墙上只有天崩地裂之感，而远看就会发现这高高的楼阁已经呈现出不妙的倾斜形态——它的倒塌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缪宣好容易从窗户中爬入圣阁时，果然看到了那个法师和骑士。
忠心耿耿的部下们仍旧趴在中央祭台的周围，魔法封锁让他们不能靠近，法师已正在试图打碎屏障了。
“你们的陛下已经安全了。”缪宣第一句话就成功安抚了两人，“现在跟我走，先带你们下去。”
圣阁的倾斜愈发严重，地面已经无法让人站稳，骑士扶起法师：“怎么下去？我看到楼梯断了！”
缪宣绕过他们取走了掉在地上的佛丽嘉宝石，在法师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道：“走外面过。”
“走外面？”骑士听到了楼阁坍塌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不可思议，“怎么走？”
缪宣用绳索把自己和他连在一起，然后感叹：“你应该做不到带着人。”
骑士仍旧沉浸在怎么走的问题里：“……等等？你在说什么？”
帝国的骑士在身体素质上都是没问题的，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缪宣没时间和他废话，眨眼间从他手中捞走了瘦小的法师扛在肩上：“跟上来！”
“你放下她！”骑士当即攀上了窗台，“你干什么？”
然而他也没有废话的余地了，腰部的绳索上传来一股巨力，骑士不得不紧紧追上前面那个速度飞快的身影。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走过最险要的一条路，在高楼倾垮的时刻从塔楼外的表面上走过，前面是自由游荡在黑暗领域中的佣兵，负责保护的同伴还和装满了土豆的袋子一样给人家扛在肩上。
寒凉的风一阵阵刮在人的脸上，骑士呼吸急促，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此时他突然就有些庆幸佣兵用绳子拴着他，否则他肯定是要掉下去的。
圣阁坍塌的震响震耳欲聋，缪宣扛着土豆袋稳稳落地，而被吊在后面的骑士则在地面上打了好几个滚，勉强算是安全着陆。
缪宣反手割断他们之间相连的绳索，把肩上的小土豆放下：“走吧，去找你们的陛下。”
小土豆捂着胃一脸疼痛，但还是坚强地跑过去扶起自己的同伴：“呃……啊……你没事吧！”
骑士勉强笑了笑，但却腿软得起不了身：“我……我还好。”
已经有零零碎碎的行尸从周围废墟中走来，缪宣快速地清了一次场，他辨别了一下方向，转身看向仍旧爬不起来的骑士。
血条已经掉了五分之一……看来他确实是受到了相当严重的伤害，外表看不出来，也许是撞击伤害到了脏器或者导致了骨折。
缪宣大步朝两人走去，在小可怜们弱小无助的目光中将骑士拎起，扛在了肩上——他代替了小法师的位置，俨然已经是袋大土豆了。
小土豆：“我、我……您、您……”
缪宣：“跟上。”
说罢缪宣就转身向着外围的方向快速离开，在行尸密集的区域他就一边扛着大土豆一手拎起小法师飞檐走壁，行尸密度降低时他则选择清理道路。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有明亮的光芒炸开，远远望去就像是小小的日轮。
法师一脸焦急：“是陛下！陛下又要透支力量了！一定是又遇到了行尸群！”
事实比小法师的预料更加严峻一些，在缪宣托着俩土豆袋赶到现场的时候，光明骑士团堪堪摆脱了身后的行尸怪物群。
炽烈的金色光芒附着在巴尔德尔的手中，那是一个没有形状也没有边界的小关团，它将年轻君王的面容照耀得没有一点阴翳，尘埃和污渍完全无法遮掩住一丝一毫的光辉，光明之子实至名归。
系统忍不住感慨：【好大的……大灯泡……】
而在缪宣的眼中，巴尔德尔的蓝条则在匀速下降，已经快触底了。
毕竟他们兄弟俩难兄难弟，蓝条最多五分钟……
巴尔德尔看到缪宣的去而复返，面上露出几分喜色：“走！”
缪宣把肩膀上的伤员扔到队伍正中央：“出城！去荒野！行尸的速度赶不上！”
狭窄的区域会大幅度削弱骑士团的战斗力，而满是障碍的城区在阻碍骑士的同时还会给袭击者提供掩体。
缪宣换位思考就立刻明白，要是他是芬里尔，他绝对不会让骑士团走出圣洛伦。
而以他的立场……他不愿意看到为了追寻真相的骑士们因此殒命，但更不希望黑暗领域中的流民被光明审判。
所谓刀锋所划之地便是疆土，他可以惩罚这片土地上的黑暗遗民，但是外来者不可以。
而不论是帝国的骑士团还是身为君主的孪生兄弟，他们都是光辉之地的子民，他们都是——外来者。
“正南方向，我去开道！”缪宣留下这句话后就匆匆离开，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在所有人眼前，就像是盐粒融入了水一般无影无踪。
兰陵王的隐身技能开启，在这段时间中，只要缪宣不主动攻击，他的隐匿就是无敌的，游戏中为了平衡英雄而设置的提示信号被取消，在隐匿的状态里，没有人能找到缪宣的踪影。
这已经不是速度惊人或者力量强悍了，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骑士团也没见过这样令人恐惧的能力，堪比日轮的光芒也无法勘破佣兵的行踪，那这是不是证明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取走任何人的性命？
苏利文的脸色已经变了，他紧紧握住剑柄，内心涌起的满是恐惧和杀意，他看向效忠的君主：“殿下！我们还往那边走吗？”
跟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去往正南方？
“所有人！”巴尔德尔没有看他，他只是稳健地下达了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往正南方撤离！”
—————
缪宣去清图了。
他的“清理”并不是针对行尸走肉，而是专门寻找藏匿在建筑废墟群中的活人。
那些随身携带大量火油的、黑暗魔法材料的、剧毒弩箭的亡命之徒被一个个揪出来，在对着这群人时缪宣的直觉就是测谎仪，他只问三个问题：
“是否触犯条例？”
“是否涉及无辜？”
“芬里尔透露的消息？”
所谓条例，指的就是黑暗领域中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守则，它们不属于法令，只是几百年来约定俗成的约定。
即使是黑暗遗民也想要活下去，无序和混乱只会加快他们的灭亡。
而缪宣所能在圣洛伦所找到的、所有藏匿在暗处的人，在这三个问题上都给了他清晰肯定的回答，无一例外。
于是缪宣也无一例外地抹了他们的脖子。
这是最后一个了。
细小的燧石散发出昏暗的光线，行尸们拖沓着脚步从两个活人身边缓慢走过，时不时还有轰鸣从身后的教堂中传出，一片末日景象。
缪宣单手扣住最后一人的后脑，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也许兰陵王的性格影响到了他，他听着自己的声音竟然觉得有点陌生：“是否触犯条例？”
这是一张属于年轻男子的面孔，每一寸都写满了疯狂，他口齿不清道：“条例？为什么要遵守！”
缪宣：“是否涉及无辜？”
男人倒是没有撒谎或者推卸，他五官扭曲，自得地笑了：“他们都该死！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缪宣：“芬里尔透露的消息？”
“芬里尔……芬里尔！饿狼在带领我们自救！”男人浑身的血管好似都在跳动，他大概是想暴起杀人的，可惜四肢已经全部被卸掉了，“杀了光明之子！日轮全部陷落！只有黑暗降临才是公平到来的时候！赞美公平——赞美黑暗——”
缪宣将刃抵在他的心口处，微微用力。
滚烫炽热的血液迸射出来，溅在他的面孔上。
男人从喉管中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声音，他大口大口地吸气，然而气管中涌动的只有自己的血液。
“是你！是你！”含糊的声音与鲜血一同溢出，男人的眼眸逐渐暗淡下来，在最后一丝光彻底消泯前，粗嘎的声音传到了缪宣耳边，“为什么不救救我们……尼德霍格……”
“难道你不是……黑暗的王吗……”
男人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他死不瞑目。
缪宣合上他的眼睛，低声回答：“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