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走到阳台上, 站在落地窗边。
“关总请讲。”
“你项目的事,我都听人说了。”关肃文说话还是那么干脆直接,“看来D大内部的混乱程度,超出我之前的想象。发生了这样的事, 林老师还对D大忠心不二吗?”
林知夏不禁笑起来:“关总, 如果不是我实在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人才, 加上又相信您的人品, 我都要怀疑这个事的幕后指使者是您了。”
“也可以看做是老天爷在助我一臂之力。”关肃文也轻笑了起来,“所以,我的提议,林老师打算再考虑一下吗?”
林知夏握着手机, 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关总,为什么非是我?”
“你是想问……”
“我承认自己优秀。可我还年轻,资历尚浅,离成大器还有一段距离。而您作为集团老总, 这样关注我,让我受宠若惊之余,也有些不理解这份重视从何而来。”
“因为我看中你的潜力,林老师。”关肃文语速徐徐, 很是让人下意识侧耳倾听他的话, “而且, 你这样的人才, 应该有最好的资源和你匹配。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只被关在了笼子里的鹰隼。D大只会束缚你,而我能给你一片蓝天。”
林知夏由衷道:“关总的欣赏让我非常感动,更有点受之有愧。”
“所以, 我希望你可以多考虑一下‘大吉生物’。”关肃文说,“我已经和人资部总监打过招呼了,有关你的待遇,我们一定会商讨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来。”
林知夏不免无声地讪笑,越发有点招架不住对方的这一份热情。
作为小有名气的青年学者,他还念博士的时候就得到许多科研单位和生物科技公司的招募,也不是没有接触过非常热情主动的人。可是关肃文给林知夏一种不同的感觉。
关肃文这人,不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形象,都该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亲自来游说招募自己,林知夏始终觉得这个事透着一股蹊跷,不单单只是关肃文爱才之故。
“很抱歉,关总。”林知夏遗憾道,“‘大吉生物’当然是相当好的单位。只就目前来说,D大还是个比较适合我的地方。学院领导即将换届,我也对新的领导班子抱着期望。况且我才来D大一年,并非没有受到领导的重视。现在遇到一点点困难就跳槽,这么没有定性,您还会信任我这样的人吗?”
关肃文却还是不死心:“林老师是有什么顾忌吗?”
林知夏犹豫了片刻,决定如实说:“今天在会上,我的对手当着领导的面说我会带着项目跳槽去‘大吉’。关总刚才也说,您已经和人资部通了风了。‘大吉生物’这样的科研机构,保密氛围本来应该挺好才对吧?看来,天下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肃文在那头沉默了片刻,才道:“看来应该严抓一下公司内部的纪律了。给林老师带来的不便,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林知夏说,“只是,我虽然不把我那个对手当回事,但是也不想就此落人口实。所以,我只能拒绝您的好意了。”
“我明白了。那么,改日再会。”关肃文终于挂断了电话。
林知夏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自嘲道:“‘大吉’老总亲自来招募,你给拒了。你将来没准会后悔到肠子长青毛。”
可心里又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林知夏此时说不出个理所然来。也许是对体制的依赖,也许是舍不得离开校园环境,总之,潜意识就觉得,现在还不是离开D大的时候。
屋里,盛朗和林安文还和刚才一样坐在厨房门口。
林安文慢条斯理地剥着毛豆。盛朗的土豆削完了,现在正在择着空心菜。
别看这男人一副大男子的作派,做起家务活来却很熟练细致。
林知夏看着盛朗利落地择着菜的身影,不禁想,自己小时候的理想,是要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努力去赚大钱的。
可是自从盛朗肩负起了他们俩的经济重担后,林知夏的追求便转向了在事业上建功立业。
正因为有盛朗在,有这么一个坚实的后盾,他才可以心无旁骛地醉心学术,成为今天这个清高脱俗的林老师。
“怎么啦?”盛朗抬起头,挑了一下眉,“没事吧?”
这下连林安文也紧张地朝林知夏望过来。
“没事!”林知夏忙说,“工作上的一点事罢了。唉,我的菜还没炒完呢。”
盛朗端着择好的菜,跟着林知夏进了厨房。
两人一个负责案板,一个负责灶台,配合无间,菜一道道起了锅,端上了餐桌。
盛朗忙里抽空地问:“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哪个关总?”
林知夏笑着瞥了盛朗一眼,很清楚他肚子里那点小九九。
“是‘大吉集团’的关肃文,你认识的。他挖我跳槽。我给推了。”
“关肃文,他亲自来挖你?”盛朗惊讶,又觉得这话没说对,赶紧改口补救,“哎哟,我媳……小夏这么牛,集团老总都亲自来挖人了!”
林知夏转身去拿酱油,顺便在盛朗脚背上踩了一下。
盛朗朝林知夏做了个呲牙咧嘴的求饶表情,无声地说:“老公,我错了。”
林知夏忍着笑,接过切好的土豆丝,倒进油锅里。
冷水遇热油,锅里发出唰地一声响。
盛朗乘机搂了一把林知夏的腰,在他耳边偷了个吻。
林安文坐在门外剥着豆子,一双瞎眼也不知望着何处,耳朵则听着电视机里的新闻。
二狼趴在林安文的脚边,把厨房里的一幕尽收眼底。
盛朗从锅里挑了一块带肉的骨头丢了过去。二狼叼着骨头,屁颠颠地啃了起来。
“行贿呢。”林知夏低声笑。
吃完了晚饭,林知夏把打包好的骨头拿给盛朗,正准备送他出门,林安文忽然开了口。
“小夏,你要不就不在家里睡了吧。不然明天要一大早跨半个城赶去学校,太辛苦了。就让小朗顺便送你回宿舍吧。”
林知夏惊讶:“爸,我好几天没回来住了。”
“可你不是工作忙吗?”林安文说,“过一会儿打麻将的客人又来了,一打就到半夜。你休息不好,也影响第二天上班。等这周末再回来,也把小朗带来。我给你们炖鸭子吃。”
林知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亲爹扫地出了门,直到上了车,还有点弄不清楚状况。
“我接电话的时候,我爸和你说了什么?”
盛朗直视前方,小心翼翼打着方向盘。车在狭窄的巷道里穿行,同路边杂乱停放的车辆擦肩而过,朝社区外的主道驶去。
“没说啥呀。”盛朗的耳朵抽了一下,“随便闲聊,工作的事,还有我妈什么的。”
林知夏翻白眼:“你知道你一说谎,耳朵就爱抽抽吧?”
“有吗?”盛朗的耳朵又抽了一下,“外面路灯闪得你眼花了吧?”
“我让你装!”林知夏哼笑,“等我把手头的事忙完了,再来慢慢审你。”
“哦?”盛朗的耳朵竖了起来,唇角挂起了促狭的笑,“怎么审?是蜡烛还是小皮鞭?需要我先把绳子和手铐准备好不?”
“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
林知夏知道盛朗和林安文肯定谈了什么。不过看两人的脸色,应该也不是什么不愉快的话题,那便不急着追根究底。
当务之急,是把项目书这个事解决了。
搜集时间证据在林知夏的预想中,本该是很容易的事。
自己的创意是在那个加班的晚上写出来的。现在回想,何海波也最有可能就是那天窥了屏。
林知夏在那一天的次日就带着写好了的项目书去见了一位合作方。虽然因为一些原因,合作并没有谈成。但是对方看了项目书,可以为林知夏作证。
现在的问题在于,何海波如果有心剽窃,他没准会连夜炮制出一份项目书,有可能在时间上抢个先。
好在林知夏的那些构思并不是临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
他自打准备接手这个项目后,就在积极地想新点子。很多想法,不仅和刘教授商讨过好几次,还曾将思路整理了,去拜见过一位专家,想他请教意见。
这位专家就是林知夏最有力的人证。
可进展也就卡在这一位人证上。
“周老师旅游去了?”
“是的。”电话那头的助理说,“他放年假,前天刚出门,你来晚了点。”
“我这个事非常急,还请您帮我向他转达一下。”林知夏挠头,“如果能给我周老师的联系方式,我自己去联系他也行。”
“就是不大好联系到周老师呢。”助理说,“他去冈仁波齐徒步啦。”
冈仁波齐……
林知夏的耳边顿时响起了藏族姑娘嘹亮的歌声。想不到周老师年过半百,居然还这么健朗!
“周老师最近每年都去那边徒步。他们驴友走的线路,有一段区域信号不大好。队里有卫星电话,但是周老师不想被打搅,只能是他联络我们。他有很多队友,安全上,我们也比较放心的……”
林知夏无奈地问:“那你估计周老师大概什么时候能和你们联系?”
“这还真不好说。他昨天出发的时候才联络过我们,再联络可能要好几天后了吧……”
林知夏朝天花板翻白眼。
和学院约定的交证据日期就在后天,可周老师这边不确定到时候能否联络得上。
林知夏略一斟酌,去了科技处,向领导提出了是否可以延期一日再交证据的请求。
科技处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海波就得到了风声,抢先跳了出来,表示坚决反对。
“国自然的截止日期是29号,我们28号交证据正好合适。我说林老师,要是有证据,随时都能拿出来。我的证据是已经准备好了。你拿不出证据就直接承认,拖延日期也没用。”
林知夏真觉得自己本来充沛的耐心和修养都要被眼前这傻逼给消磨殆尽了。
好在科技处的副处长站在林知夏这边,替他说话:“29号当天提交材料也来得及。如果林老师这边的人证一时联系不上,稍微多等一天也没有什么关系吧?毕竟证据才是我们最想要的。”
何海波冷笑:“多了一天,万一林老师就有时间和对方串通好了造伪证呢?”
林知夏忍无可忍:“我的人证是周博光老师。你觉得他这样的专家能给我作伪证?你这句话敢当着周老师的面再说一次吗?”
何海波哑火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副处长笑道,“再延缓一天。不过林老师,也只能延缓这一天了。你抓紧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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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明珠靠在贵妃榻里,拿小叉子吃着芒果,一副跋扈宠妃的姿态。
“还有什么办法能联络到那个老师?可以找他家里人打听一下吧?联络到徒步活动的组织者,应该就能联系到他。”
林知夏坐在一旁削着芒果,像个伺候宠妃的小太监。
“联系到周老师不是太难,难的是他要怎么给我作证。光是电话录音,对方那傻逼肯定不肯认账的。最好是能录像,甚至视频通话,让周老师直接向领导说明情况。但是那边太偏僻,很多地段连3G都没有,视频根本传不回来。”
“也真是不凑巧。”孙明珠皱着眉,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个事的。我们得做两手准备。一方面要找证据,一方面,也得想办法让那个傻逼糊掉。不然,就算最后你赢了,那傻逼除了丢脸外也没啥损失。我看这种人脸皮和千层蛋糕似的,也不在乎丢一次脸。”
林知夏的眼角挑起:“你有什么主意?”
两个发小对视了一眼,一种默契油然而生。好像瞬间回到了小时候,林知夏用弹弓打玻璃窗,孙明珠给他放哨站岗。
孙明珠说:“那种贱人我见得太多了,肯定一屁股都是屎。只要有心,不愁找不到他的黑料。”
“黑料确实有,但是都是谣传,也没什么实锤。再说,大部分都是生活作风问题,传开了对他名声不好,但是也不会妨碍他申请项目。”
“那就找他工作上的黑料呗。”孙明珠把嘴一抹,坐了起来,“先给他的论文查重。剽窃这事他做得这么熟练,以前没准也干过。有没有贪污科研经费……哎呀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孙明珠越说越兴奋:“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就得我们娱乐圈人士来做。别说工作黑料了,我连那孙子上厕所用什么纸都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谁想知道那傻逼用什么擦屁股呀。”林知夏嫌恶地放下了手里削到一半的芒果,“你要查可得赶紧,就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了。事成了,我绝对重谢你。”
“是得赶紧了。”盛朗从楼上走了下来,一身利落的装束,手里还拎着一个行李箱。
林知夏惊讶地站了起来:“你要出门?有临时通告?”
“我去一趟阿里。”盛朗说,“不是淘宝那个,是西藏。你说的那个周老师不是正在冈仁波齐那边转山吗?我去找他。”
林知夏怔住。
一看这气氛进入了电视剧煽情环节,孙明珠把装着芒果的碗一揣,出门溜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