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从老师办公楼朝教学楼走, 一路上被围观得像一头从基地里跑出来的熊猫幼崽。
林知夏向来亲和有礼,同学们不论和他熟不熟,都能说上两句话。于是此刻大家七嘴八舌,也并不避讳什么。
“林知夏, 盛朗说的都是真的?你知道?”
“睡了杨素素的那个人抓到了吗?”
“是杨素素搞错了, 还是她故意的?他们家搞这么大个乌龙, 不向盛朗赔礼道歉吗?”
“杨素素这下亏大了……”
“夏神, 狼哥喜欢的那个是谁呀?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狼哥和那个人在交往吗?”
林知夏挂着营业式笑容,埋头朝前走, 并不作答。
盛朗就像敌军的轰炸机, 把炸-弹一丢就溜了, 根本不管这满地的死活。
用娱乐圈的话来说,盛朗的女友固然粉心碎了一地,CP粉也喜忧参半。
喜的是盛朗果真不是直男, 忧的是他描述的那个男生, 和林知夏对不上号。嗑的CP被官方强拆了。
林知夏不论怎么看过去,都是个俊秀斯文、温润如玉的美少年。盛朗怎么放着眼前的美玉不要, 去喜欢一个泼辣的心机男?
CP粉们的脑洞如雨季的泥石流,一泻千里, 已经脑补出了一个竹马不敌天降,心机绿茶横刀夺爱的虐恋故事, 十分替林知夏不值得。
于是林知夏一路走来, 还收获了不少同情忧伤的目光,让他嘴角直抽搐。
被盛朗闹了这么一场, 课间十分钟晃眼就过去了。上课铃响起后,才有学生回过神,匆忙朝厕所跑。
林知夏不用上课, 转了个弯,朝宿舍走去。
路过荣誉墙的时候,他再度站住。
左侧的墙上,自己的胸口贴着一枚小蓝心。
右侧的墙上,盛朗的照片挂在第一位,俊脸带着点不耐烦,让人又想抽他,又想亲亲他。
林知夏走进了宿舍楼前的小卖部:“阿姨,我买一份贴纸。”
林知夏想要去开荣誉墙的玻璃橱窗,就不需要撬锁了。他只需要和相关的老师打一声招呼,就拿到了橱窗钥匙。
教学楼里,读书声朗朗。校园的路上难见一个人影。
林知夏打开了橱窗,将一枚亮闪闪的蓝心往盛朗的胸前贴去,忽然又停住。
他觉得不够带劲儿。
贴哪儿比较好玩呢?
下课后,学生们成群结队往食堂涌去。很快就有人在路过荣誉墙的时候发现了异常情况。
橱窗里,盛朗的眉心不知给谁贴了一枚亮晶晶的蓝心。
盛朗本来就是混血长相,高鼻深目,配上这么一颗辣眼睛的蓝心,顿时从一个朴素的高中生,摇身一变,成为了骚气千里的印度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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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盛朗从教练那里得了半天的假,和林知夏回了永安。
外婆已经煮好了一大锅艾叶水,让盛朗洗澡去去晦气。
“我就说那个娃娃不行吧!”外婆念叨着,“有些人呀,一看就是招惹是非的模样。别说和她有关系,就是挨着碰着点,都要倒霉。”
“阿婆,人家女生也是真的被坏人糟蹋了,够倒霉的,我们就别说什么了。”盛朗劝道。
外婆依旧忿忿:“孩子弄不清,做爹妈的也那么不讲道理。还不就是欺负我们家穷。小朗,你将来不要给我找这种人做孙媳妇!”
“早就说了不会了。”盛朗大笑,“我的眼光好着呢。”
楼顶的小阁楼里,林知夏正把从家里带来的炖棒子骨摆在小木桌上,一边抱怨着:“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在学校广播里说那些话?你要老师们怎么看你?将来传回永安,你怎么向外婆解释……”
一双胳膊从身后将林知夏拦腰一抱,往床垫上滚去,没说出来的话都被堵住了。
“我又没说我谈恋爱了。只是出柜,老师也不能拿我怎么着。”盛朗乐滋滋地摇着尾巴,“外婆可好糊弄了,就说我是为了撇清关系,说来哄人的……唔,小夏,你好香……”
林知夏刚才也被盛朗抓着一道洗了个艾叶水澡,两个人都一身草药的苦香,清爽好闻。盛朗在他身上拱来拱去地闻着。
“不吃骨头吗?”林知夏轻笑。
“先吃你!”
盛朗像小狗找奶吃似的拱,找到了林知夏的唇,用力地叼住了。
林知夏浑身因骤然袭来的电流紧绷了一瞬,继而软了下来,乖乖地任由盛朗亲吻。
盛朗饿慌了似的,吻得又馋又贪,手掌扣着林知夏的后脑,生怕他挣扎。
这种被心爱的人蛮横霸占住的感觉太惬意了。林知夏心里欢喜地咕咕冒泡。
这几日来的担忧、焦虑和气愤都被这个甜蜜的吻击得粉碎,肌肉终于能放松下来,甚至感受到了过劳后的酸痛。
“小奶瓶,小夏宝。”盛朗呢喃着,“你怎么找到那两个视频的?”
林知夏双颊绯红,浑身软绵绵的躺在盛朗的臂弯里,眼皮都沉甸甸的。
“我找了几张那天聚会的照片,发现杨素素的一个闺蜜一直在偷拍你……”
“这个我知道,明珠他们和我说了。”盛朗说,“我是问,你怎么从那女生手里弄到视频的?”
“找上门,费了点口舌咯。”林知夏把脸别开。
盛朗捏着林知夏的下巴,逼着他看向自己:“你不老实。”
“就你破事多!”林知夏抬脚想踹盛朗,无奈自己被盛朗压着,不好发挥。
盛朗也不逼林知夏说了。反正这个人为自己做的事,不用说,他也都会铭刻在心上。
这么想着,心里却是又酸又热,眼眶一阵阵发烫。
盛朗将林知夏的脑袋用力摁进怀里,没头没脑地吻他。
“你怎么这么好,小夏?你说我怎么这么有福气?我这两天还想,自打当年认识你后,我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壮烈牺牲的抗战英雄,这辈子才遇到你。”
劫后余生的喜悦笼罩着两人,他们狂喜地紧紧相拥,用手和嘴唇去确认对方无恙。
情绪的烘托之下,温度节节攀升。
那迫切的心情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强烈,由单纯的亲昵,演变成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小狼……”林知夏有点慌,手却软得推不开盛朗。
盛朗使出全身力气才把车刹住,呼哧呼哧地喘着,直勾勾地盯着林知夏,不甘心地舔了舔唇。
两人都浑身热汗,反应强烈。
“妈的,太难熬了!”盛朗低骂,“还要等一年?把老子阉了算了!”
林知夏咬着唇笑,将盛朗推开,兔子似的朝隔壁的浴室冲去。
盛朗摊开手脚躺在床上,砸吧着嘴,回味着林知夏舌头那股软甜似果冻的滋味,片刻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林知夏还没回来。
盛朗敲了敲墙壁:“要哥帮忙不?老师傅的手艺,包你满意。”
“滚!”林知夏骂。
盛朗吹着口哨,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有两条杨景行发过来的信息。
“那小子招了!”
“这次的事,是我们家做得不对。等这边处理完了,我一定带我父母来你们家赔礼道歉。”
杨景行这人,虽然总有点控制不住本能,看自己的目光动不动就往色迷迷的方向去了,可到关键时刻,三观还是挺过硬的。
盛朗乐呵呵地回着:“那我就等着了。礼就免了,封红包就行……”
正打着字,一个陌生来电亮了起来。
盛朗随手接通,对方传来公路上的车声,却没人说话。
“喂?有人吗?”盛朗问,“打错了?”
一道细细的啜泣声响起。
盛朗叹气,揉了揉眉心:“杨素素?”
杨素素呜地哭了起来:“盛朗,为什么不是你?”
瞧这说的什么话?被我□□难道就不是□□了?
“我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巴不得我是个□□犯?”盛朗无语。
“是你,我好歹还能有点安慰。”杨素素哽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事,都在笑我,连喜欢的男生宁愿搞基都不要我……”
什么叫“宁愿搞基”?
搞基的快乐你又没尝过,别瞎鄙视。
但是说句心底话,盛朗也是有点愧疚的。
自己当初如果对这女孩多一点耐心,和她多聊几句,没准就能发现端倪,也不会让这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了。
“别胡思乱想了。”盛朗问,“你在哪儿?让你哥接电话。”
“我不要见他们!”杨素素尖叫起来,“我现在这样都是被他们害的。我让我爸妈不要去闹,不要去闹,他们就是不肯听我的,说要给你一个教训……现在搞成这样,我还怎么活啊?”
杨家夫妇那一番恶意满满的操作,如今全部都反噬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也真是造孽。
“别瞎说!”盛朗喝道,起床提裤穿鞋,“你人在外面?把地址告诉我。”
“我不知道……”杨素素哭着,“我来找你,迷路了……”
盛朗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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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素如孤魂野鬼,在永安蛛网般的巷道里乱走着。
她没有去尝试辨认方向,也忘了自己想去哪里。乱哄哄的脑子里,一些强烈的念头反反复复地回放,就像中了病毒后不停弹出来的小广告窗。
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坏?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确实性子不好,可是罪不至此吧?
为什么背叛她的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从小就认识的亲戚家哥哥,三四年交情的闺蜜……
那些闺蜜,她送她们那么多值钱的礼物,带她们去高级会所吃饭,去度假村住泳池别墅……
她对她们那么好的,她们怎么还恨她恨到眼睁睁看她落入魔掌而不管,看她误会盛朗而不解释?
自己有哪点对不住她们,让她们这样算计自己?
这个才满十七岁,被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女孩怎么都想不明白。
杨素素恨。
恨那个玷污了自己的男人,恨坑了自己的闺蜜,恨此刻正在网上疯狂嘲笑自己的那些同学,也恨把事情闹大,害得她丢尽了脸,没有挽回余地的父母。
杨素素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怎么,走到了河边。
初秋的丰江水比往日要澄清许多,看着也不那么令人厌恶。
杨素素盯着滚滚江水,手按在腹部。
她腹痛了很久了,浑身冷汗潺潺,头越来越晕。
肚子里这玩意儿如今也是她深痛恶绝的东西,偏偏它总是在不断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名誉,健康,友情,亲情……她现在还有什么?
天晕地旋之中,杨素素一头朝河里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盛朗冲了过去,抓住了杨素素的胳膊,整个人被她拖着跌倒在了河堤上。
肩膀骤然生出一阵剧痛,胳膊方方硬生生从躯干上被撕去一般!
盛朗大叫,却死死抓着杨素素不敢放手。他借助着肺里最后一口气,猛地将杨素素拽了上来。
“盛朗——”林知夏扑了过来,“你怎么了?”
杨素素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盛朗满脸豆大的冷汗,左手痛苦地捂着右肩,面色煞白得吓人。
林知夏慌张地将盛朗扶起,上下检查着。
“摔着了吗?肩膀怎么了?小狼,说话!”
林知夏的嗓音走了调,又颤又尖。
盛朗紧咬了一下牙关,说:“我胳膊……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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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朗右肩的韧带在这之前,曾有过两次重伤。
一次是他还小的时候,不懂事,打群架的时候弄伤的。还有一次是高一的时候,训练不当受伤,因为比较严重,还动了一次手术。
那时候医生就叮嘱过盛朗,这里的伤疤虽然看不见,但是永远存在。他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运动员都一身是伤,盛朗已经习惯了受伤的疼痛。但是这一次当那种撕裂的剧痛传来的时候,他还是心底一凉。
糟糕!
盛朗后来想过,如果没有这一场意外,如果他的韧带没有再一次断裂,他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
他大概会如长辈们给自己规划的那样,比赛夺奖,上T市的体校,毕业后争取考进一所好的中学或者大学做体育老师。然后再做点小生意,赚钱补贴家用。
体面,稳定,小康。
对于一个出身贫寒的私生子来说,这已是相当不错的结局了。
但是盛朗内心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些乏味。
就像一道吃惯了的家常菜,不能说不好吃,也很管饱,但是吃起来并无特别的感触。
虽然只要能和林知夏在一起,盛朗做什么都愿意。但他还是想尽其所能地活得和别人不一样。
他想创造一片耀眼的辉煌,成为一个不一般的人,以及给林知夏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让他专心搞科研,无后顾之忧。
“小狼?”林知夏就站在盛朗面前,但是他的声音仿佛从玻璃罩子外面传进来的。
“你觉得怎么样?还疼吗?”林知夏紧张且彷徨,“还有哪里不舒服?”
盛朗摇头,没有受伤的手和林知夏握着,问:“外婆呢?”
“我让明珠送她回去了。”林知夏双眼布满血丝,“我留下来陪你就行。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做手术。杨家的人把你的手术费都交了。我没拒绝。”
“该他们出。”盛朗说,“他们欠我欠大发了……”
林知夏苦笑着,紧紧握着盛朗的手。他的手冰凉汗湿,倒衬得盛朗格外镇定。
盛朗的镇定有很大一部分是止痛药的功劳。
他晕晕沉沉,大脑非常迟钝,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
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云端。所有的感觉都不大真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小狼,要喝点水吗?”林知夏轻声问。
“不用。”盛朗说,“小夏,你别难过。我其实还好。我就是得先好好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办……”
林知夏没吭声。
盛朗去摸他的脸,果真摸到一片濡湿。
他把林知夏揽入怀中,吻了吻林知夏的额头。
林知夏紧紧搂着盛朗,身躯颤抖。他受到的惊吓相当不小,到现在都还不能平复下来。
命运真是太无常了,如一辆疾驰的车突然一个漂移转了个大弯。越是重大的变故,越来得毫无预兆。
林知夏是个连随堂小考试都会提前复习的好学生,可面临这场突变,他被打得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
这种无力感让林知夏惊恐,也让他无比地愤怒。
一波三折,好像命运怎么都不死心,一定要将盛朗从原本走得好好的大道上赶下去,让他去披荆斩棘。
“没事的。”盛朗拍着林知夏的背,“哥不会这么轻易就倒下的。”
林知夏将脸埋进盛朗的怀里,手紧紧地拽着衣角,手背青筋曝露。
“我爱你,小夏。”盛朗口齿有些含糊,但是条理依旧清晰,“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