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期末散学典礼和高三的毕业典礼是同一天, 于是典礼的升旗仪式分外隆重。
盛朗走在班级队伍里往操场集合,就见旗手们已经在跑道的一段准备就绪。
穿着升旗手制服,肩上扛着红旗的林知夏犹如一株挺拔的小白杨,腰肢细瘦, 双腿笔直修长, 周身都散发着光。
这半年来, 林知夏成长发育得有些快, 突然就逐渐摆脱孩童的柔嫩圆润,面部轮廓越发分明, 有了点青年的韵味。
少年制服笔挺, 俊眉直鼻, 雪肤秀唇,站在暮春的浓绿之中,整个人如枝头绽放的洁白花朵, 又像是碧波上荡漾着的晨光, 清澈干净,令人见之心生向往。
盛朗一看见林知夏穿这一身, 心头就热乎乎的,骨子里的狼血隐隐开始沸腾。
这大概也是林知夏最后一次穿这一身制服了。
按照九中的管理, 开学进入高三,林知夏就会卸任升旗手一职, 专心学习。
盛朗贪婪地望着林知夏的身影。
尽管他手机里已经有很多张林知夏穿制服的照片了, 连视频也不少,可还是努力将此时的林知夏一笔一划地绘制在记忆的图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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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结束后, 学生们开始离校。
住校的学生拖着行李,和同学老师道别,陆陆续续走出校门。
毕业生们在操场上彼此拥抱合影, 哭红了眼圈。
林知夏推着叶云漫的轮椅,带她最后逛一次校园。
叶云漫这一次高考非常顺利,估的分也很理想,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可以被T大生物系录取。
“我先到那里给你开路。”叶云漫对林知夏说,“学校外哪个馆子好吃,系上哪个老师好,都先帮你打听着。”
林知夏莞尔:“那我一定豁出去好好比赛,一定要考上T大,不然就辜负了师姐这番功夫了。”
“放心。”叶云漫说,“自打我腿不好了后,我觉得我第六感特别准,大概是老天爷补偿我吧。我觉得你肯定会顺顺利利上T大的。”
他们最后去了生物兴趣小组的教室。叶云漫的手轻轻地摸过那些器材,像是和它们无声道别。
林知夏也下意识地朝教室的窗户外往。
过去不知道多少个日子里,他每次望过去,都会看到走廊的窗下的那个高大的身影。耐心地,忠心地,等着他。
“你最近和盛朗没过去那么黏糊了。”叶云漫忽然说。
林知夏勉强笑了一下:“他恋爱了,顾不上我了。”
“盛朗喜欢上别人了?”叶云漫惊讶地挑起了眉。
这话有点怪怪的,林知夏一时说不出来怪在哪里,只含混地点了点头。
“奇怪。”叶云漫依旧一脸不可思议,“我还以为……我的第六感不会出错的,我觉得他没喜欢上别人,是你误会了。”
“师姐,你不能一边搞科学,一边宣扬玄学呀。”
叶云漫慧黠一笑:“小夏,你可不要小瞧女生的第六感。你和盛朗有一种特殊的气场,我觉得没有人能掺和在你们之间。”
林知夏依旧觉得师姐的话有点怪,可是听着让他很开心。像是心头的乱毛,被一只温柔的手掌抚顺了。
林知夏将叶云漫送去校门口。
经过荣誉墙的时候,叶云漫忽然惊讶道:“小夏,有人给你贴小心心呢!”
荣誉墙都上了玻璃橱窗了,怎么还有人贴红心?
而且还不是红心,是蓝心!
一颗拇指大的蓝心,贴在林知夏照片的左下方,正好是他心口的位置。
荣誉墙的橱窗锁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是哪位高手,专程撬锁贴了心,然后又把橱窗给锁上了。
“真是有心人呀。”叶云漫感叹。
那颗蓝心还有着闪闪的亮粉,映进林知夏的眼里,似乎唤起了一段不起眼的记忆。
林知夏的眼皮垂了下来,有点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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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叶云漫送走后,林知夏去学校图书馆,将借来的书逐一归还,又打算再借几本书暑假看。
林知夏将书一本本递给老师,扫描登记。
最后一本,是《性心理学》。
林知夏摩挲着书本半旧的封面,目光深邃,满是沉沉的思索。
“同学,还有书吗?”老师问。
林知夏忙把书递了过去。
回家的途中,林知夏和孙明珠坐在地铁车厢这头,盛朗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另一头。
这小子身躯高大不说,最近脸上一直阴云密闭,“生人勿近”四个字就写在脑门上。所以尽管车厢里人不少,可盛朗周围还是维持着半米左右的真空状态。
“你们这次要闹到什么时候?”孙明珠小心翼翼地问,“盛朗都和我说了。他……他真的是?”
“他自己都说了,肯定不会有假的。”林知夏淡漠地说。
孙明珠很正经地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文章,说咱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其实那方面不是很固定。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但是只是一时好奇,其实并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知夏斜睨她一眼:“你不希望盛朗是?”
“这倒无所谓。”孙明珠说,“反正我又不喜欢他。我只是不希望你们俩闹矛盾。”
林知夏忽然问:“我要真和盛朗闹翻了,你跟谁好?”
“干干干干吗?”孙明珠结巴,“你们两口子闹翻了,要抢我的抚养权了吗?”
“……”林知夏无奈道,“是盛朗自己说的,他成年了,不是小孩了,不让我管他了。我想也是。我比他还小半岁呢,整天像他妈一样为他学习操心,算个什么?所以,随他去吧。”
孙明珠撇了撇嘴。心想盛朗你出个柜还附带那么多骚动作,纯属自己作死,我也懒得管你了。
盛朗朝这边望过来,正对上林知夏的目光,立刻又摇了摇尾巴。
林知夏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开了。
盛朗把脑门抵在栏杆上,好半天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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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暑假开始了,林知夏却并不忙着打工。
生物竞赛夏令营就在一周后,一关进去就是大半个月。林知夏打算用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多陪陪老爸。
“你该多出去玩玩的。”林安文说,“我听明珠的奶奶说,明珠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宴会,你怎么不去?”
“我和那个同学不熟。”
林知夏正帮林安文按摩着胳膊。
有一个按摩师的父亲,林知夏的手艺其实也不差。盛朗在队上有专门的康复教练,但是有时候训练拉伤,林知夏也没少给他按摩推拿。
孙明珠去的生日宴会是杨素素的。
杨素素的年纪其实比林知夏他们都小不少,这才刚满十七岁。
她很早就在广发请帖,宴会将在万豪酒店里举行,一听这地址就知道场面会非常奢华。
能被杨素素邀请的都是学校里有名有号的人物,普通学生还没那资格。
杨素素主要是想请盛朗,又怕他一个人不肯来,就把盛朗的朋友全部请了。
可是林知夏没兴趣做那只升天的鸡犬,也不想为杨素素花钱买生日礼物。他呆在家里,伺候老父亲,打扫卫生,还帮着孙明珠的奶奶发面做包子。
就在林知夏在孙奶奶的指导下给包子捏褶子的时候,盛朗正坐在一张长沙发里,面对着满屋子撒欢的同学,像是一个陪孩子来游乐园的家长。
杨家出手果真阔绰,为爱女在万豪酒店包了一个豪华的江景套房,配了精美的西式自助餐,四层高的大蛋糕,半屋子的生日礼物,务必让女儿今天过得像个公主。
等大人们退场后,三十来个经历旺盛的少年人放开了手脚,打游戏,唱KTV,追逐玩闹,上蹿下跳。
杨素素还唯恐气氛不够热烈,叫客房服务送来了酒。
这下可好了,大部分少年很快都喝得半醉,闹腾得更加疯狂,活似一群笼子里的熊孩子。
盛朗是硬着头皮过来的。
他当初把手表退给杨素素的时候,杨素素不肯收,除非盛朗答应来自己的生日会。盛朗本着走过场的想法过来,坐一坐就走,全当是给杨景行一个面子。
杨景行今天过来看妹妹吹完蜡烛就走了。盛朗本着“多坐三十分钟是礼节”的念头,多熬一会儿。
就这三十分钟里,盛朗一个人闷头坐着,脑子上空各种怨念绕着圈在飞。
林知夏说到做到,自打上次抽完他后,就真的不再管他,到今天都有十一天了。
头两天盛朗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以林知夏的性格,憋不住没准还会回来补抽自己一顿,然后两人可以乘此机会和好。
可没想到林知夏这次特别忍得住气。
发短信道歉,不回。打电话,不接。找上门说话,干脆扭头就走。
就连看到盛朗的期末考试成绩,换过去林知夏肯定第一时间就冲到教室把盛朗拎出去暴揍了,这次却一声都没吭。
真的不管了。
足足十一天,惊慌后悔渐渐发酵成了担忧和委屈,又浓缩成了□□似的一桶惊恐和埋怨。
林知夏怎么就能对自己这么狠心?
盛朗一会儿想跪在地上给林知夏磕十八个响头,哀求他原谅;一会儿又想把人狠狠地摁着,从上到下用力咬一遍,咬得他出口求饶才行。
前一个念头让盛朗膝盖发软,后一个念头让他浑身血液沸腾。
“狼哥,来点不?”同学举着啤酒瓶,笑嘻嘻地问盛朗,一只手里还夹着烟。
没有大人在,这群猴子都放纵了。
盛朗现在一看到酒就脑后跟儿疼。
喝酒一时爽,酒后悔断肠。可不就是他现在的真实写照吗?
那天自己要是没喝酒,完全可以好好地和林知夏说话,甚至还可以顺势告白了,根本不会稀里糊涂地闯下眼前这个收拾不了的大祸。
“滚——”盛朗吼。
同学们做鸟兽散。
孙明珠闻声望了盛朗一眼,凑到王悦灵耳边和她嘀咕了什么,两个女生齐声哈哈大笑。
盛朗看了看表,才二十分钟,但是他觉得实在没法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他板着脸起身。
“盛朗……”杨素素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盛朗的怀里,一手还举着见了底的红酒杯。
盛朗将她扶住,眉头紧皱。
杨素素一脸的粉在盛朗的黑T恤上印了个鬼脸,呜呜地哭起来:“盛朗,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你说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杨素素的小姐妹在不远处嘻嘻哈哈看热闹,还举着手机拍,很是有点缺德。杨素素眼睛不好这问题真严重。
盛朗忍着一口怒火,对杨素素说:“你回头会碰到个喜欢你,让你不用改的男生的。我们俩不适合。”
“可我非你不可呀!”杨素素哭得挺情真意切的,泪珠一串串地落,“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可以给你好多东西……我家什么都有。我爸一直说要招个女婿好好培养,做接班人……”
“你长点心吧。”盛朗额头青筋直跳,“这话别对男生说的好。换个良心不好的,你会吃大亏的……”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杨素素把脸埋进盛朗胸膛里,哇哇大哭,“啊啊啊,我好苦呀……”
盛朗看着满屋子醉醺醺的牛鬼蛇神,还有杨素素的那一群不靠谱的闺蜜,只得把杨素素往旁边一个卧室带。
“你喝醉了。我通知你哥过来。你躺着休息一会儿。”
杨素素倒在卧室的沙发上,嘴里嘟囔着,睡了过去。
盛朗关上了卧室的门,给杨景行发了条短信,通知他过来收拾烂摊子。
忙完这一堆事,盛朗已出了一身汗。
他推开玻璃门想去阳台上透透气,没想室外空气异常地潮湿闷热,比屋里好不了多少。
豪华套房位于酒店高层,盛朗将大半个丰市尽收眼底。
脚下的楼宇轮廓隐没在夜色里,灯火悬浮,如满地飘零的萤火。
远处天边,厚厚的积雨云下时不时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盛朗望着那一道道撕裂黑幕的闪电,突然笑了。
杨素素都能明知道没希望却还不折不挠地缠着自己,三番五次地告白。他的勇气还没有一个小姑娘多了?
他也非林知夏不可,他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他这辈子甚至不打算再喜欢别的人了!
盛朗一甩手,穿过群魔乱舞的套房,直奔电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