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到游泳馆的时候, 天还没有黑尽。
初夏的暑气已经退去,夜风凉爽轻柔。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情侣。
说来也巧,林知夏又看到的前些日子见到过的那个长发浓妆的美女小姐姐。
这姑娘今日依旧穿得十分性感迷人, 同盛朗的一个师兄手挽着手, 亲亲热热地从游泳馆里走出来。
林知夏目送这对情侣远去, 不由得一声轻笑。
大门边有个男生正在抽烟, 一边打量着林知夏。
这人林知夏也认识,也是盛朗的一个师兄。盛朗和这人关系并不好, 好像曾因为什么事起过冲突。
林知夏埋头往场馆里面走。
“你是来找盛朗的?”那个师兄出声, “盛朗不在。”
林知夏怔了一下:“他在宿舍?”
师兄嗤笑:“他今天没训练安排, 你不知道吗?”
林知夏显然不知道。
师兄丢了烟头,带着一股浓浓的烟味走了过来。
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让林知夏很不舒服,油腻、暧昧, 又透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敌意。
“你和盛朗是吧?”对方问。
是什么?
林知夏眼中迸射出尖锐的警惕。
师兄笑了笑:“盛朗训练的时间是固定的, 周四到周日。今天是周三。”
林知夏很镇定地问:“他周三下午不会过来?”
“反正我没见他来过。”师兄说。
林知夏紧握着饭盒袋子,略一斟酌, 继续朝里走。
“我没骗你。”师兄慢悠悠地跟上来,“这种事有什么好撒谎的。我知道盛朗和谁混去了。”
林知夏再度停下脚步。
“一个男人。”这师兄说话喜欢晃身子, 从脖子到腰,每个关节都在扭, 看着特别轻浮不靠谱。
“年纪比盛朗大不少, 很有钱,一身名牌, 特别时髦风骚……你认识?”
林知夏已面若冰霜,问:“二十来岁,和我差不多高?”
“对。”师兄说, “那男人追盛朗追了有大半年了吧?去年的时候就成天过来找他,开个保时捷,很拉风。最近两人好像是好上来了,偶尔那男人会开车送盛朗回来,就周三的晚上。盛朗周四要训练嘛。”
林知夏将眼帘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他现在明白对方的“是吧?”,问的是什么了。
师兄呵呵笑:“我猜你不知道,果真是不知道。盛朗也真是,有你这么一个漂亮乖巧的男朋友,还在外面给有钱男人包养,精力真好……”
“我不是他男朋友。”林知夏冷声道,“我们只是朋友。”
师兄的眉毛惊异地高高挑起。
“还有,盛朗和那个男人的事,你跟踪过去看了吗,怎么就确定他被包养了?”林知夏夹枪带棒地怼了回去,“就因为我们穷,和有钱人来往就是被包养?”
“得了吧。”师兄讥嘲,“就盛朗那模样,圈里哪个小0见了他不痒痒?有钱人最喜欢他这款小狼狗了。那男人还送了盛朗不少东西,衣服鞋子什么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再说了,不是包养,盛朗干吗瞒着你?哦,他还没向你出柜……那是我多嘴了,哈哈……”
师兄完成了一个优秀的搅屎棍的任务,肩一耸,麻溜儿地跑走了。
林知夏沉着脸走进了游泳馆里,盛朗果真不在。他又去了宿舍。盛朗的宿舍在二楼,也关着灯。
林知夏在宿舍楼下站了半晌。
等身上那一阵因震惊而起的颤栗消去后,林知夏深吸了一口气,给盛朗打了电话。
打完电话,林知夏便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坐着,静静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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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林知夏也回想不起自己那段时间里都想了些什么。
他仿佛置身一条湍急的河流之中,在滚滚波涛里奋力求生,却摸不清岸的方向。
那个师兄的话,盛朗这大半年来异常的表现,所有看似平常的一幕幕,原来都是一块块拼图的碎片。林知夏只需要稍微一动手,就能将它们拼凑成一张意想不到的画面。
那是他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却又那么环环相扣,合情合理。
而杨景行的保时捷跑车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像是给这张拼图补完最后几处空缺。
盛朗跌跌撞撞地下车,杨景行笑着将他扶起,两人亲昵地搂抱在一起。
那一瞬间,林知夏有过想躲开的念头,但是盛朗已先看到了自己。
杨景行走了,但是他跑车的轰隆声留在了林知夏的大脑里,一直轰隆隆地响着。
林知夏闻到了盛朗身上的酒气。
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盛朗先开了口:“你是故意的?”
林知夏憋着的火一下就冲了出去:“怎么?被我堵了,不高兴了?”
盛朗挠着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逃训练,我只是逃了学校的课而已……”
林知夏气笑了:“逃课就可以被原谅吗?你这个学期成绩下滑成什么样了,你都还有胆子背着我逃课,和社会上的人乱混!你今天可以逃课,明天就能逃训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人毁掉,就是从这些小事开始的!”
“我不会的。”盛朗提高了嗓门,“我绝对不会逃训练!你知道我对这事看得多认真,不会胡来的。而且我不是乱混,我给杨景行打工做模特……”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林知夏冷嘲,“你最近很缺钱吗,有必要逃课去打工?盛朗,我社会经验没你多,但是我也不傻!”
盛朗急得直冒汗,可是酒精让他今天的反应格外迟钝,肚子里有一箩筐的话,嘴巴却直打绊,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
林知夏教训起人来却是滔滔不绝:“是啊,校园外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杨景行一看就是有钱又会玩的人,你跟着他见了世面,玩得很开心,对吧?你向往外面的世界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你师兄说你周三没有训练的,这一个多月来你每个周三下午都跑去和杨景行鬼混了?”
“不是鬼混,真的是打工做模特……”
“什么模特还需要喝酒?什么模特整天被老板接送?”林知夏质问,“一开始我还以为你逃课是为了和心眼妹玩,没想到你居然和杨素素他哥搅和在了一起。你不是很抵触杨家人的吗,原来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盛朗觉得脑袋实在是太晕了,先是蹲了下来,然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盛朗?”林知夏痛心疾首,“你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撒谎,旷课,喝酒,还和那种男人乱混……”
“那种男人?”盛朗低声笑,“那种男人……”
他猛地抬头大吼:“那种男人怎么啦?”
林知夏被吼得发愣。
“他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是打劫过还是偷了钱?”盛朗满脸通红,脖颈青筋凸起,浑身迸射出逼人的气焰。
林知夏极少见过盛朗这么愤怒的样子,而且这也是盛朗第一次对他发火。
那一股强劲的怒意一贯只对准别人,此刻却朝着自己奔来,冲得林知夏几乎站不稳。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有没有做坏事,你凭什么看不起他?”盛朗怒喝,碧眸里燃着熊熊烈火,“我告诉你林知夏,没有什么‘心眼妹’,从来都没有。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女人!我和杨景行一样,都是‘那种男人’,明白吗?”
仿佛有什么东西贯穿了胸膛,林知夏不仅轻轻晃了一下。
四目相接,怒意对着震惊。
挤压太久的心事借着酒劲出了口,各种情绪随之喷涌而出,再也收不住。
“你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张口教训我!”盛朗满腹委屈,畅所欲言,“你不懂我发现自己和你们不同后的苦恼,你不懂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就把我往坏里想,你还是个朋友吗?”
“不是我把你往坏里想。”林知夏辩解,“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说你被杨景行包养了!这名声很好听吗?”
“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我管不着!”盛朗冷笑,“我和你不同。你林知夏,打小就优秀完美,规规矩矩的,从来都不脱轨。你这么聪明能干,做任何事都特别轻松,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做起来有多难。我没法像你这样过日子,小夏,我努力了,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盛朗抹了一把脸,眼眶湿润。
“我做不到……”
他的脑袋垂了下去。
林知夏轻轻地走了过去,在盛朗面前蹲了下来。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人们来来往往,偶尔朝这对闹别扭的少年投来一眼。
“对不起,小狼。”林知夏轻声说,“我不知道你这么难受。你又没和我说……”
盛朗苦笑:“怎么说?我和你亲热一点,你就各种不自在。我要是和你说了,你不是更要远着我了?”
林知夏仿佛吞了一口苦酒,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是不自在,我是……”
“别扭?一个意思。”盛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无精打采,“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点,不让你被误会和我这样的男人乱混。”
林知夏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然后脱下了凉鞋,朝着盛朗的后脑抽去。
“他娘的,出个柜还搞成政治正确了?逃课的不是你?撒谎的不是你?喝酒的不是你?基佬是个免死金牌吗?”
盛朗没料到自己闹了这么一场,还是不能避免这一顿打,懵了。
“我歧视你取向?我是歧视你蠢!”林知夏说一句抽他一下,“我他妈才不管杨景行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是他勾搭着一个学生不好好读书跑去做什么鬼模特,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维护他就算了,你特么居然还朝我吼?”
说到这里更来气,连着抽了盛朗好几下。
盛朗本来就腿软地爬不起来,只能挥舞着双手边滚边躲,狼狈得要命。
那么大的个子,却被抽得满地爬,几乎想高呼有人虐狗。
“你居然吼我!”林知夏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通红,“你自己的前途你不操心,老子替你操个屁的心!”
“够了没有!”盛朗被抽得挨不住了,酒劲一冲,又忍不住吼起来,“你就知道抽我?我还是个小孩儿吗?我都已经成年了,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怎么做,用不着你这个比我小的来管我!”
林知夏深吸了一口气:“好!好!成年了,你能了。娘的。你爱喜欢谁喜欢谁,爱做什么做什么。老子再管你,我就绑块石头去跳丰江!”
说完还不甘心地踹了盛朗两脚,把鞋穿上,气呼呼地走了。
盛朗傻呆呆地坐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想去追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小夏……”盛朗弱弱地唤了一声。
林知夏连影子都早不见了。
盛朗看到了林知夏留在路边的饭盒,打开来闻了闻,“呜”了一声。
委屈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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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假结束后,市里各个中学都逐渐迎来了期末。
九中今年的期末考试周比较早,就挨着高考。学生们才结束了假期回到学校,迎接他们的就是车轮战考试。
即便忙得头重脚轻的,孙明珠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你和盛朗怎么了?”她问林知夏,“过生日的时候还亲亲热热的,怎么转眼又闹了别扭。”
“没闹别扭。”林知夏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他犯了错,被我抽了一顿,估计还没回过神来。”
孙明珠喷笑:“他又怎么了?”
“现在还不方便说。”林知夏说,“等合适了,让他自己和你说吧。对了,明珠,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孙明珠的脸霎时红了:“干吗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林知夏笑,“就是发现我自己好像有点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够关心身边的朋友。朋友有些什么变化都不知道。”
“我的功课你掌握得比我还清楚呢,哪里有不关心朋友了?”孙明珠说,“我没喜欢的人。放心,回头看中谁了,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让你帮我参考参考。”
“我说的就是生活上的事。”林知夏说。
“生活上没什么事呀。”孙明珠说,“而且我是女生,有些事本来也不会分享给你们男生知道的啦。你看盛朗,到现在也没把心眼妹带给我们认识。”
林知夏本来想说没有什么心眼妹,转念一想,心眼妹或许不存在,可也许有心眼哥呢?
杨景行是社会精英人士,才貌双全,也显然是有心机的人。至于能不能打,人家好歹是个男人。
而且好像确实自打杨景行出现后,盛朗就越来越不对劲,然后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是了,盛朗好像确实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喜欢上的是一个“女生”。
他那段时间的苦恼烦闷,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吗?
林知夏撑着额头,胃里装满了石头,最喜欢的杂酱面却一口都吃不下,只想找个地方蜷起来缓一缓。
盛朗就在这个时候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找到了林知夏,眼睛一亮。
隔着半个食堂的距离,盛朗朝林知夏摇了摇尾巴。
林知夏面无表情地起身,端着盘子朝餐具回收处走去。
盛朗耷拉着脑袋,在孙明珠对面坐下,眼巴巴地看林知夏走出了餐厅。
“你这次好像把小夏得罪得有点彻底哟。”孙明珠笑,“你到底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盛朗像个霜打过的茄子,“我向他出柜了。”
哗啦——肉丸子从筷子上落回碗里,溅了孙明珠一身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