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足足开了近四个小时, 将学生们拉到了邻市的一个风景区度假村里。
这地方是本省一处消暑圣地,倒是山清水秀的。可也正因如此,还没开春的季节,这里就是一片挺适合抛尸的荒山野岭。
学生们下车后环顾四周心茫然, 纷纷吐槽。
“我真怀疑老师们是不是要对我们搞点什么野外生存训练。”
“比如做不出卷子, 就去野地里过夜什么的。”
“或者直接在野地里做卷子, 做不出来不准回酒店?”
“不不!应该是老师们提着□□在林子里, 专门狩猎做不出题的学生……”
老师们:“……”
冬天的度假村生意清淡,长久没住人的客房一股子霉味。伙食倒是不错, 自助餐, 味道一般, 但是肉管足。
上了三天课后,林知夏觉得自己参加这个冬令营还是对的。
讲课的老师都是从高校里请来的大牛,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取得了非常卓越的成就。他们犹如知识宝库神圣的守门人, 给孩子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浩瀚学海的大门。
最前沿的科学研究, 最新的成果和背后的故事,最高尖端的仪器。以及林知夏特别关心的, 哪个科研方向将来最有前景,也就是最赚钱。
这些, 都是中学老师们不能告诉这群孩子的。
林知夏特别喜欢一个给他们讲生物制药的姓江的老师。
三十来岁的天才级大佬,温文儒雅, 长得也好看, 而且他讲的这行也特别赚钱。
江老师所在的T大,也是国内理工科的级名校。林知夏这个成绩想要考进去, 也都还需要同一众尖子生进行一番厮杀拼搏才行的。
盛朗在QQ里问林知夏:“T大的话,那你是想考去B市了?”
“挺想的。”林知夏说,“我想往更大的城市走。”
“那我去看看B市有啥体校。”盛朗说, “我记得之前有一家来问过我的。不过教练说我今年要是能在全运会上拿到奖牌,全国的体校都随便我选。”
“我们狼哥出手,拿个全运会金牌易如反掌!到时候连国家队都求着你进。”
“马屁精!”盛朗笑,“你现在没事吧?没事就到你们酒店的大堂去一趟。”
“干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
-
林知夏跑到酒店大堂。
淡季的酒店没客人,连前台都偷懒脱了岗,大堂里空落落的连只耗子都看不到。
正纳闷着,突然有人在肩上一点。
林知夏猛地转身,就见盛朗站在背后,一双碧眼里盈着满满的快意。
林知夏差点狂喜地尖叫出来,过度震惊又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吓傻啦?”盛朗大笑,露着小尖牙,“看到哥这么开心,都说不出话来了?”
林知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着问:“你……你怎么来了?我没见鬼吧?”
盛朗抓着林知夏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温热的肌肤,熟悉的气息。林知夏揉了揉那一头微卷柔软的头发,确定是盛朗本人。
“我坐长途客车来的。”盛朗说。
“那得多久时间呀?”林知夏问。
“六个小时呢。”盛朗撇嘴,“不过这附近就有一个车站,还挺方便的。对了,还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盛朗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的饭盒里装着林安文给儿子炖的棒子骨,还有孙奶奶包的酱肉包子。
“你不是说这里的饭味道一般吗?我就想让你尝尝家里的味道。吃的是昨天就准备好了的。我今天搭最早的一班车过来……”
林知夏的鼻根一阵阵发酸,强烈的情绪猛地往上冲,他还得拼命忍着。
“你……你今天别回去了,就住我这里吧。”林知夏抓住了盛朗的手,“我们的床还挺宽的,挤一挤能睡得下。六个小时的车呢,你当天来回太辛苦了。留下来过夜吧,好不好?”
虽然知道林知夏说的过夜不是那个意思,但是盛朗的耳朵还是飞速地红了。
“成不?”林知夏用力摇了摇盛朗的手,仰着的脸上满是恳求,“我们老师管得不严。明天早上吃了早饭再走吧。”
盛朗的喉结重重地滑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会大老远过来,真的只是因为实在有点想林知夏了,还真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福利。
酒店的房间条件还是挺不错的。林知夏睡靠窗的那张床。
一米二的单人床,挤两个十七岁的小伙子,老实说,怪局促的。可是盛朗还是很满意地拍了拍床垫:“不错,够软和。你室友不会有什么不乐意的吧。”
“你就住一晚,他不会说什么的。哦……”林知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做了个怪脸,“有个事要先和你说一下。我这个室友,他每天晚上都会给他女朋友打电话。”
盛朗不解。和女朋友打电话有什么好稀罕的?
林知夏苦笑:“不光只是‘打’电话,还‘打’点别的,懂么?”
盛朗瞬间领悟,还是不以为然:“你头一天住男生宿舍,还是你们宿舍的人都特纯情呀?我们宿舍三天两头都这样。”
林知夏木然地说:“他不戴耳机,还开免提,他女朋友在那头也和他……远程互动,你明白吗?”
“哦。”盛朗明白了,额角挂汗,“这么有共享精神的,我倒是第一次碰到。你没说过他?”
“说了。他说戴耳机不方便,还去前台给我要了一副耳塞。操!”
盛朗笑得在床上打滚。
“希望今晚你在,他能收敛点吧。”林知夏只好这么说。
“没事儿,哥有法子对付他。”盛朗挑眉,“他女朋友叫,我也跟着叫呗。叫谁不会呀?知道我们家做什么生意的吗?我可是从小听到大的,词汇量肯定比他女朋友的多!”
林知夏骇笑,居然还可以这么干:“这太不要脸了吧?”
“他就是欺负你脸皮薄!”盛朗咬牙切齿,“就得这么治他一下,让他知道自己多变态!”
-
酒店的自助餐要刷卡,林知夏没法把盛朗偷运进去。于是盛朗带来的棒子骨和包子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室友对盛朗借住一晚没意见。大伙儿洗漱完,时间差不多了便关了灯。
这张床睡两个男生确实挤。林知夏和盛朗都只得侧着身子躺着。
他朝里,盛朗朝窗,两人正好面对面。
黑暗之中,盛朗睁着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珠看过来,简直就是一头深夜出来觅食的狼!
“我去。”林知夏小声笑,“吓死人。”
林知夏身上那一股甜丝丝的体-香正一个劲儿地往盛朗鼻子里钻。他浑身发热,肌肉正紧绷着,没吭声。
而夜色让盛朗俊朗分明的面容有一种浩瀚如海一般的温柔,被他这样凝视着,好像被海浪一点点吞没。
林知夏又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有些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他匆忙垂下了眼帘:“我……我还是转过去吧……”
可还没转过身,隔壁床的室友开始了晚上的保留节目。
他拨通了女友的电话,先是小声嘀咕了一阵,动静越来越大,随后开了免提,和女朋友远程互动了起来。
男生的声音很低沉,而且主要都是在哼哼,倒也没什么。
可对面那女生的花样就比较多了,嗓音高就不说了,除了起伏的声调外,还穿插着很多短句,将自己的感受描绘得十分生动。
林知夏和盛朗都在闷声笑。
盛朗低声说:“我要反击了。”
“别!”林知夏使劲拽着他的领子,憋着笑,“太变态了!我们不和他一般计较……”
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盛朗凑到林知夏的耳边,哑声说:“你听好了。哥这就让他们长长见识!”
林知夏愣住的时候,盛朗已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放在耳边,清了清嗓子:
“哎呀宝贝儿,你可太棒了!”
浑厚而响亮的嗓音立刻让隔壁床的男生哑了火。可他的女朋友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在哼哼唧唧。
盛朗敞开了嗓子,一连串的话飞了出来。
“……心肝儿,我的乖乖。哥哥是不是很给力呀?……”
越说越露骨,尺度越大,那股狂野不要脸偏偏又特别带劲儿,夹着满满的嘲讽,朝着隔壁床倾泻而去。
林知夏憋得浑身都抽抽,翻了个身,缩在被子里狂笑。
盛朗在这方面的词汇量果真完胜室友的女友,变着花样地从嘴里冒出来,他嗓音又好听,激情充沛,听得人耳红脸燥。
而且说到重点的时候,他小子还把床板拍得砰砰响,现场配音!
室友瞠目结舌,偏偏女友听不真切,还在那头继续。
“我靠!”室友终于忍无可忍,掐断了通话。
“行!行!哥们儿你牛,我甘拜下风!”
他气呼呼地掀开被子,钻进了卫生间。
盛朗吹了一声口哨,代表胜利的凯歌。
林知夏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他都笑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
盛朗俯身凑过去,把他乱蓬蓬的头发拨开,露出清秀的脸。
“学会了不?”盛朗小声问。
“呸!”林知夏唾弃,“我特么才不学这个!”
“干吗不学?这个将来用得上的。”盛朗一本正经地说,“刚才秀的可都是我的绝学,别人我还不教呢。那个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学知识不要挑三拣四……”
林知夏在被子里踹了盛朗一脚,“什么歪理邪说?不闹了,都大半夜了,睡觉!”
可是两人都没法立刻入睡。
盛朗的表演是真情实感的,于是身体上起一点相应的反应也是顺理成章的。
而他侧着身,将林知夏半抱在怀中,高大的身躯几乎将他笼罩,林知夏也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
然后,林知夏自己也有了反应。
这太诡异了。林知夏头皮一阵发麻。
他当然是个正常的男生,同龄人该有的反应,他也都有。
但是被另外一个男生从身后搂着而产生反应,这还是大大超出他的接受范畴。
林知夏浑身一僵,想把身子挪开。
可没想他已经躺在了床边,稍微一动,整个人就朝床下滚去。
“当心点!”盛朗的手臂有力地将人拦腰一抱,拉了回来。
后背贴上了温热厚实的胸膛,紧接着,一股奇异的、从未感受过的电流顺着尾椎骨向上窜,直击心脏。
林知夏下意识地挺直了身躯。
那一股莫名的电流过去了,却是在神经末梢留下了一片细碎的火花,噼里啪啦地炸着,就像褪去的潮水留下了满沙滩的贝壳,在阳光下闪耀。
余韵绵长,耐人回味。
林知夏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感觉。
而盛朗沉默地搂着他,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硬撑着,偏偏卫生间被室友给占了。
“我……”林知夏一开口,发觉自己嗓子哑得有点厉害,忙吞咽了一下,“我去外面透透气……”
“算了。”盛朗说,“别理,过一会儿就好了。难道还能硬撑着过夜不成?”
林知夏又想笑,虽然他知道这事没那么好笑。
盛朗挪了一下身子,把一只胳膊伸了过来。
林知夏犹豫了一下,将头枕了上去。
他曾很多次在睡觉的时候把头靠在盛朗的肩膀边,但这是他第一次把头放在盛朗的胳膊上。
肌肉出乎意料地柔软而富有弹性,很好地托着他的脑袋,很舒服。
“睡吧。”盛朗说。
林知夏听着身后胸膛里砰砰的心跳,闭上了眼。
-
次日天没亮,盛朗就被生物时钟叫醒,轻手轻脚地起床去上厕所。
盛朗把手臂抽走的时候,林知夏在也醒了。他突然觉得身边一空,凉意灌进被窝里,有点怪怪的。
他躺在床上,听着卫生间里传出来的轻微动静,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在这一夜里变得稍微不同了。
林知夏从餐厅里偷偷揣了两个大包子给盛朗做早饭,然后送他去搭车回丰市。
车站确实离度假酒店不远。
这时天已亮了,林中鸟鸣喧嚣,金沙般的晨光透过稀疏的树枝落在柏油马路上。
南方冬末的郊野还是一片旧绿色,空气已经有些湿润,可春雨还没有降落。
两个少年并肩走着,只有有车经过的时候,盛朗才后退一步,走在林知夏身后。
车站很不起眼,就是一根桩子上挂了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也没别的乘客在等着。
一想到盛朗又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六个小时的车回去,林知夏的鼻子又有些发酸。
“那你午饭吃啥?”林知夏问,“这里连个小卖部都没有,不然你可以买一点吃的带上。”
“中午会停一下,到时候在路边吃碗面什么的。”盛朗瞅着林知夏有点发红的鼻头,笑了,“我下午就能到家啦,别担心。反正放假没事做,过几天还能再来看你。”
林知夏摇头:“过几天又要组织我们去学校参观,不住这里了。”
“哦。”盛朗的耳朵也耷拉了下来,“那就真的只有十八号再见了。”
好一会儿,郊野里只有一片鸟鸣声。
发动机声由远及近,车慢悠悠地从路的尽头驶了过来。
早春清晨的树林,褪色的旧班车,这个画面好像电影中的一幕。
林知夏望着盛朗俊朗的侧脸,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和他拥抱一下。
他们俩过去不会这么黏糊的。男生嘛,怎么好意思像小女生一样呢。可是一旦尝到了那种亲昵,又有些食髓知味。
用林知夏所熟悉的专业知识解释,就是亲密接触的时候,多巴胺会被大量释放,给人带来愉悦的感觉。
可并不是随便和什么人拥抱,就能产生多巴胺的。
意念刚刚一动,林知夏感到一只手臂揽着他的后背,人就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盛朗坚实的双臂用力环着怀中的身躯,抬起下巴搁在林知夏的头顶,还带着他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小奶瓶,平时再凶,其实还是个小奶瓶。没和哥分开过那么久,不习惯了吧?”
林知夏啼笑皆非,轻声骂道:“滚你的。还哥呢?”
盛朗的笑声很低沉,整个胸膛都在震动。
“大你半岁,怎么不是哥了?平时疼你,才让着你的。不然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制得住我?”
林知夏张嘴想怼回去,却又猛然觉得,盛朗这话并没有说错。
人总觉得是自己驯服了狼,可也许只是狼主动选择了顺从。
车开到跟前,摁了一声喇叭。司机只是减了速,都没停下来。
盛朗松开了林知夏,攀着车门跳了上去,敏捷得像只猴儿。
司机随即一脚油门,车沿着山路坡道往下俯冲。
林知夏怔怔地看班车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盛……”他回过了神,拔腿追过去,“盛朗——”
坡下,班车已经冲出老远,快要和郊野的树林融为一体。
林知夏定睛一看,车最后一排的窗户里伸出一只手臂,正在一挥一挥的。
林知夏笑了,也朝盛朗用力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