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去了哦。”
“不许。”他出言极快,不假思索,声音冷得犹如淬了冰。
顾云铮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故意激怒他:“为何不许?你跟嫂子还未成亲呢,管的倒还挺宽。”
“你于宋家而言是外男,如何能私见女眷?”魏远洲义正言辞,似玉雕般的侧颜线条分明,一如往日的沉稳疏离,看起来并无杂念。
顾云铮对这答案稍显诧异,但还是不死心,叹息追问:“你反对的理由,仅此而已?”
对方眉梢微微上扬,眼角余光透着一丝漫不经心,似乎在说:不然呢?
顾云铮一噎,看来的确是他想多了,自认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和软肋,也对,他那纨绔的名声算不得好听,确实容易给嫂子带来非议,不妥,实在不妥。
走出去好几米远,他忽地又想到,“以我的名义递帖不行,那以我妹妹的名义还不行吗?过段时日便是她的生辰,到时候递帖请嫂子来参加宴席可成?”
魏远洲顿了下,没想到他还不肯放弃,深戾的黑眸微微眯起,本想再次反驳,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缄默片刻,他故作淡定道:“随你。”
“嘻嘻,那我可得挑个好日子。”眼见目的终于达成,顾云铮脸上的喜悦之情挡都挡不住,扇风的动作更为卖力,自顾自想着近期有什么黄道吉日。
“后日好像不错。”
“也不知请帖做的如何了。”
“要不让小妹亲自跑一趟,也显得有诚意一些。”
“嫂子性子好,定然不会在意这些。”
顾云铮思索得极为认真,俨然已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时不时还要低声嘀咕两句,却并未注意到他每说一句话,对方的表情就难看一分。
穿过长廊,转弯之际。
耳边聒噪声不断,魏远洲脚下步调不自觉加快,最终忍无可忍,停步回眸,目光沉沉看向身后之人。
顾云铮也跟着缓缓停下脚步,见他如此,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敏锐察觉到一丝敌意,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出口的话说得颤颤巍巍:“九,九哥,为何如此看我?”
“你还不能叫她嫂子。”魏远洲的声音又低又缓,好似从鼻腔里闷哼出来的,
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魏远洲还以为是怎么了,竟是为了这个?
不由得松了口气,对此不以为意,“哎呀,一个称呼而已,多大点事儿,反正迟早会是,我只不过私下里叫叫,无伤大雅。”
他这儿可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只认舒服随心即可。
魏远洲疲于与他争辩世俗规矩,见他不再叨叨宴席之事,转而重新换了个话题,“不日将重新举行会试,你不准备准备?”
听他提起这件事,顾云铮的心情都不好了。
须臾,吐气长叹,“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也不看看我是读书的那块料子吗?科举向来是高手如云,还一个比一个拼命,光是拿个举人的头衔就已经要了我半条命,可别提后面的考试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轻轻松松就能考个状元光宗耀祖?再说了,光宗耀祖的事交给我大哥二哥去做就是了,至于我,与其出去吃苦闯荡,还不如留在家里乖乖啃老,不对,乖乖侍奉我家老头子。”
“这才实为上上之策。”
长安城里像他这种吃祖辈老本的纨绔子弟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所以他并不觉得怀揣这种想法有任何问题,也并不为此感到羞耻,会投胎也是他的本事之一。
“唉,你别走啊,你觉得如何?我可言之有理?”
魏远洲依旧端着张八风不动的冷脸,道:“依我看,尚书大人,养儿不易。”
“你既然心疼我家老头子不容易,不如给我分个轻松的京官如何?”顾云铮嘴上不在意,可一抓住机会,立马就开始嚷嚷前途之事。
毕竟混日子也分很多种,有个官儿总比没有强,混也得混得体面一些。
而魏远洲与他截然不同,身为家中独子,他有他的理想抱负,有他需要承担的责任,必然不可能混吃等死。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五品文选司郎中,辅佐吏部尚书掌管大小官员的职位调度之权,当官的谁不得巴结着点?虽然在长安城里五品官并不起眼,可这个职位的特殊性,就代表了其身份地位,如果出京去地方视察,最少也是从三品官的待遇。
刚一复职就分到了这么一个香饽饽的官,可见其有多深得圣宠,魏家的人脉背景又有多深厚。
这么粗的一条大腿摆在面前,他不好好抱一下如何对得起这么多年来的交情?
“以咱俩的关系,让我悄悄走个后门不过分吧?九哥,求求你了,我的好九哥……”
魏远洲任由他哭诉,等到实在避无可避,才不紧不慢地再次转移话题:“我听说令尊给你定了门好亲事?”
这句话似乎狠狠戳到顾云铮的痛楚,他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你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算得上哪门子的好亲事。”
“怎么?不满意?”
闻言,顾云铮翻了个大白眼,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扇子,冲着魏远洲发泄着对这门亲事的不满:“你说我爹是怎么想的?放着满长安城那么多貌美的名门贵女不找,偏偏找了个穷苦辰州出身的土包子……”
“辰州离长安城远是远了些,但商业繁荣,尤以丝绸行业最为发达,并不穷苦。”魏远洲出声纠正了他的刻板印象,长安城固然是全天下最繁华的首都,但并非离长安城越远就越穷苦。
打脸来的如此之快,顾云铮先是一噎,继而嘴硬道:“谁知道?反正我才不会娶呢。”
“不娶?你可别后悔。”前世某个人深陷情局,悔不当初,拉着他喝酒消愁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魏远洲不由嗤笑。
顾云铮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一脸不可思议,声量不自觉提高道:“后悔?我娶了她才会后悔一辈子!”
魏远洲并没有理会他的豪言壮志,出言提点道:“等你见过对方,再来考量如今的话。”
可是目前顾云铮一门心思扑在吃喝玩乐身上,对娶妻生子这种变相的阻碍是打心底排斥,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有什么好见的,九哥,你暂时别忙着给我安排官当了,先帮我劝劝我爹吧?喂!”
他的话音刚落,长廊尽头,段朝迎面走来,躬身低语道:“公子,府中有事通传。”
魏远洲眼神示意段朝稍后再说,遂施礼告辞:“先走了。”
顾云铮知晓他应当有事要处理,也没再拦,摆摆手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待人走后,魏远洲方才看向神情有异的段朝,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眉峰凝皱:“何事?”
“宋大小姐登门,说有事寻夫人。”
“什么时候?”
“大约一柱香前。”
魏远洲眉头皱缩得更紧了,当即不再言语,迈开长腿疾步朝着大门走去,片刻不停地赶往魏府。
魏府门厅外的一汪小小池水,绿色的翠盖和粉色的花苞相互映衬,几条游鱼懒散地摆动着鱼尾,为这炎炎夏日增添一股清凉。
宋卿时的视线落在其上,刚觉得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就听见女婢高声禀告魏伯母到了,一颗心又重新悬在了半空,抿着唇,略感焦灼。
“见过魏伯母。”宋卿时弯起唇角,对谢氏恭敬福了一福。
谢氏闻声顿步,侧目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算起来已有三年未见,印象中的小圆脸消瘦下去,五官菱角分明,身形也出落得愈发曼妙而窈窕,从前隐约的倾城之姿已然绽放的淋漓尽致。
“进去说话吧。”
“是。”
宋卿时定了定神,双手规矩地搭在腹部,颔首跟在谢氏身后往厅内走去,目随谢氏落座上位后,垂眸恭敬等候发话。
“不必拘谨,过来喝茶。”
候在一旁的侍女依言抬手,茶水倾泻而下发出淅沥水声,白烟袅袅升起,淡淡的普洱茶香瞬间四溢涌向鼻尖。
宋卿时敛了敛眉眼,移步在座位上坐好,旋即端起侍女递来的茶水轻抿了两口。
这是谢氏最常喝的茶种,尤爱熟茶,不涩不苦,柔美甜顺,适合养生。
谢氏漫不经心地把着茶盖子,一眼就看出她心中藏着事,此行必是带着目的而来,不过并不打算直接戳穿,气定神闲地缄默品茶,反正等她什么时候憋不住了自然会说。
宋卿时握着茶杯底座的手紧了紧,明白对方是在等自己主动开口,可想说的话却咽在喉间一时半会儿竟吐不出。
若说她此生最怕的人,便是魏家主母谢淑雯了。
倒不是伦理关系上婆媳压制的那种害怕,她自己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对方气场太强让她不敢直视,反正从小到大,只要有魏伯母在的场子,她都会不自觉的屏气凝神,放低存在感,尽量不引起魏伯母的注意。
如今让她直面魏伯母,实属有些为难,但又不得不说。
她在魏家长大,受其养恩,得其教诲,也算了解魏伯母的脾性,出身高贵格外看重规矩礼教,向来将魏家前程摆在第一位,眼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也正因如此,魏伯母才会接受不了自己儿子与一介无名寒门女成婚。
她此行就是想着主动提出解除婚约,自己这头没了顾虑,魏伯母说不定会有两全的法子。
尽管这个举动有些蠢,但是别无他法。
思及此,宋卿时抬眸凝向上座的谢氏,柔柔开了嗓:“伯母,我今日来,是想与您商量一件事。”
谢氏赶茶叶的动作停了一下,见她神情犹犹豫豫显然是有顾虑,递给两侧的侍女一个眼神,“都退下吧。”
细碎的脚步声散去,偌大的厅中只剩二人对峙。
“说吧。”
宋卿时压了压翻腾的心跳,旋即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厅中央,直接表明了来意:“能不能解除了我与魏公子的婚事?”
无人注意,话音落下的瞬间,厅外某处角落,一个匆匆而至的身影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