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庸和师无咎不知道该如何去回这个话,只能保持沉默。
“和你们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易枝春失笑道,“你们有什么想要问的,尽管问就是了,能说的我都会说出来。”
“前辈可有听说过窥真之眼?”周长庸主动问道。
“自然。”易枝春点了点头,“如此少见的眼睛,我怎么会没有听说过?你突然提起它,是因为它和你打开黄泉天有关系么?”
“正是。”周长庸回答道,“泰山府君和我说,想要打开黄泉天,首先就必须要有功德护体,有了功德金衣,才能抵抗黄泉天泄露出来的死气。而窥真之眼,能够助我们找到功德所在之处。”
“功德?”易枝春反复琢磨了两次,笑道,“窥真之眼的事情我知晓的不是很清楚,能够长出它的人本就罕见,而且大多都会隐瞒至死。不过只是功德的话,我倒是知道有地方可以让你获取。”
“哪里?”师无咎急切问道。
“据我所知,人皇所在的伏羲道场,就镇压了人族气运。黄泉天不开,轮回破碎,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人族。但人族目前还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死轮回,正是因为伏羲道场乃是圣人所留,可以强行镇压因果。只是时日渐久,就算是伏羲道场也不能长久维持。我如果没有记错,伏羲道场应该镇压了数百万计的血煞之地。”易枝春看向周长庸,认真说道,“你修行的可是《度亡经》”
“正是。”周长庸肯定道。
“本座当时就说他选的太……”师无咎在旁搭腔,也想要好好批判周长庸一番。
八本经法,就选了一本最次的,哎,实在浪费。
“你选的很好。”易枝春赞许的点了点头。
师无咎的话顿时卡住了。
“世人只知《度亡经》为下四经之末,哪里知道它的奥妙所在?因为《度亡经》本就不是为修真者而创,而是为了黄泉天所创。这黄泉天里,最多的就是无处可去的冤魂,你想要成为打开黄泉天,成为黄泉天之主,就势必要安抚亡灵。你带着生死簿,修行《度亡经》,便是超脱魂灵的最佳人选。只要你能度化那些不入轮回的亡灵,还愁天道不给你降下诸多功德么?”
“你若是选了《轮回经》或者《无常经》之类的,可能还麻烦些。”易枝春补充了一句,随后看向师无咎道,“对了,师小友你方才想要说什么?”
“本座想说,周长庸选的《度亡经》实在太好了。”师无咎脸上看不出半点生硬,一脸庆幸的说道,“他既然为生死簿之主,要打开黄泉天,自然不能太在乎自身道法,应该将目光放在其他魂灵身上才是。”
周长庸听见师无咎说的这话,默默憋住了笑容。
他知道师无咎没有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师无咎给了周长庸一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在外人面前,他的面子可不能丢!
“伏羲道场下面,有这般多的孽债因果么?”周长庸很快将视线从师无咎身上转移开来,追问道。
“自然。”易枝春接连点头,“人族之中,更多的还是普通凡人。若非伏羲道场镇压因果气数,光是生育之事便足以叫人族覆灭大半。只是时日渐久,伏羲道场也终有力竭之时,你想要获取功德,从人族入手就是最快的法子。”
“多谢前辈指点。”周长庸仔细琢磨着易枝春的话,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如今他和师无咎两人若是想要更近一步,要么只能依靠着时间流逝不断修行的水磨工夫,另一种自然就只能依靠功德二字了。
“也称不上是指点,只是活得久了,什么都知道一点。”易枝春自嘲道,“当年神藏除去是圣人之外,他另一个身份就是人皇,你们应当知道。”
“莫非这伏羲道场镇压魂灵之事是……”
“洪荒年间,有后土大神不愿见魂灵漂泊无所依归,因此化身六道轮回,由此奠定黄泉天之根基。可黄泉天封闭,六道轮回之道也多有缺失,只残留一丝罢了,哪里够的上这九天十界生灵所需?当年神藏没有推脱人皇之位,便是为了借助这伏羲道场的能力,镇压那些亡魂,使得他们不至于在九天十界作乱,也为他们寻一处住所,静候生死簿现世。”
昔日神藏成圣,便是因为获取了不少功德。
功德成圣,说来简单,但实际需要付出的不知凡几。
女娲创设人族,才得以功德成圣,而神藏也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获取如此庞大的功德。
为天地阻挡大劫是一次,利用伏羲道场镇压魂灵又是一次。
如今周长庸要走的路,也不过是寻着前人的步伐,再走一次罢了。
两世为人,跨越数十万年的艰难,才换来了如今的坦荡之路。
这其中心酸、艰难,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前辈就没有想过这一条路么?”周长庸好奇道。
“我心有挂碍,从未想过成圣之事。”易枝春直言不讳道,“人力总有时尽,我也总有身死道消的一天。到了那时,我便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坐化便是。”
“前辈何出此言?”
“我之前对你们二人出手相助,无非是因为昔日欠下神藏和还真二人因果,对你们稍有照拂罢了。”易枝春摆摆手,“此事你们不必放在心上。神藏昔日坦言,等你成为生死簿之主后,我便不用再照顾你们了,你们以后也不必再来寻我。”
易枝春并不愿意和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多有牵连。
“我已经见过太过生死,也不愿再和他人有过多牵扯。”易枝春摆摆手,却是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若是情谊深了,日后伤心的也只有我罢了。连圣人都会陨落,何况他人?”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只得拜别易枝春。
对于此人,周长庸也不知如何评判。
“他似乎不愿和我们多有牵扯。”师无咎想了想记忆里的易枝春,再对比一下现在的易枝春,倒是感慨良多,“也是,记忆里的易枝春好像就是和神藏多有往来,不见他有什么其他友人。”
“你为准圣,我为生死簿之主,注定要沾上这九天十界的大因果。”周长庸笑着看向师无咎,认为师无咎想的还是太过天真。
“易枝春前辈不愧是活了多年的妖族。”周长庸对着师无咎解释道,“这些活得长的老前辈,一个比一个不好招惹。他们只需要安心等候这世间变化就是,他们若出手,便是和我们纠缠不清,恐有因果反噬之嫌。他们已经是这样的修为,又何必多此一举?”
“竟是这样?”师无咎大为惊讶,“他们都这般老奸巨猾的么?这么看来,这泰山府君倒是不错。”
“泰山府君身为鬼修,避无可避,若是黄泉天开,对他有莫大好处,他自然愿意拼上一拼。而对易枝春前辈而言,这黄泉天开与不开,和他关系都不大。”
“你说的对,这些人都是活成精的老狐狸。”师无咎这才明白过来,讪讪不已,“也罢,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我们这便去寻人皇,说一说这功德之事。”周长庸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这短短时日,你我差不多要将这九天十界的有名的派系都要走一遍了。”
师无咎想了想,也乐了。
“哎,你说的不错。不过我们以前从未登门拜访,现在算是彻底补上了。”
伏羲道场。
如果说妖族因为周长庸和师无咎的事情勉强还能维持往日和平的话,那么人族这边几乎就是闹翻了天。
周长庸利用生死簿灭杀的几个人可全部都是人族数得上名字的顶级大能。而且,伴随着生死簿之主的名号遍传天下,麻烦事也接二连三的出来。
往近了说,以前在荔居里和阿清城里出手对付过周长庸的那些个仙尊们,一个个都找上门来求席朱帮忙了。
仙尊们也是心里苦啊。
他们以前觉得周长庸最多也就是个大气运者,名声不显,没有师门,身边就一个妖族,带着《度亡经》的传承罢了。鬼修道统如此凋零,被欺负了也不敢吱声,他们出个手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谁知道,现在周长庸摇身一变,直接成了生死簿之主。
甚至,他还能利用生死簿直接灭杀天玄老祖,削了妙法道姑和持斋方丈的气运和寿元,这可就骇人听闻了些。
或许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周长庸就直接利用生死簿削了他们这些人的寿元也未可知啊。
毕竟,他们当时都是对周长庸穷追不舍的那一批。
这么一深想,他们哪里还坐得住?
其后,他们又打听出来,席朱也算是帮过周长庸一把,或许会有些交情。加上席朱又是人皇,于情于理都应该站出来帮一把。实在不行,他们躲在伏羲道场,借着伏羲道场的力量,躲上个万来年,说不定就能将这个劫难给躲过去。
于是,这些仙尊们就一个个成群结队的过来找席朱了。
席朱原本以为自己只要闭个关就能如以前一般直接躲过去,可谁知这些仙尊直接在伏羲道场这边住了下来,怎么都赶不走。席朱没有办法,只能出来和他们相见。
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当初自己又不是没有劝过他们凡事留一线,可他们被贪婪之心蒙蔽,哪里还能听得见他的劝导?
如今人家大道圣兵在手,哪里是好相与的?
“也罢,改日我便去找周道友登门拜访一番,探探他的口风。”席朱只能如此说道,“向来周道友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不然如何能够成为生死簿之主?只是还望诸位以后引以为戒,莫要如以往一般放肆。需知,这天地有因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人皇放心,我等谨记。”
“此事过后,贫道便去闭关万年,再也不理凡俗中事,好好稳定一下道心。”
“哎,这些年风气日益败坏,老朽也不免受了影响,实在汗颜。”
……
席朱见这些仙尊一个个都干脆认错,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风气败坏至此,也不能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他们自身。
说到底,还是天道不全,导致满天神佛的心性也有所欠缺罢了。
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总比到时候周长庸直接拿着生死簿找上门的好。
谁知道,席朱前脚送走这些仙尊,后脚就听见童子传来消息,这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过来登门拜访了。
席朱差点没能绷住自己的神情。
这是不是也来的太快了一些?
莫不是对方收到了什么消息,特意过来叫他别插手的?
看来这人皇是真的不能再当了。
席朱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罢罢罢,来者是客,先听听他们如何说吧。”席朱揉着额头,无奈的对着童子说道,“你们客客气气的,去请他们两位请来。”
“是。”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就受到了伏羲道场上上下下的最高礼遇。
其中种种奇妙之处,在此不再赘言。
但越是这般高规格礼遇,就越让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怀疑。
他们和人皇席朱的关系,有好到这样的程度么?
“稀客,稀客。两位道友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了?当初之事多有得罪,还请两位不要见怪。”席朱上来就赔礼,脸上带笑,倒是叫周长庸和师无咎原本准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周长庸和师无咎和这位人皇陛下也不算多有往来,仔细算来,现在应该算得上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位人皇陛下,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平和。
但从气势上来说,半点都不似人族之主。
不过席朱是出名的老好人,周长庸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族之事又杂又多,若是换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还是找脾气温和的人皇来主事更好,起码不会将人族给带偏了路。
只是,周长庸见到这人皇的时候,总觉得有几分不适之感。
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人皇陛下客气了。”周长庸连忙回礼作揖道,“此次前来,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帮忙。”
说完,周长庸便将自己的来意清楚明白的说了一遍。
他怕自己若是和人皇客套下去,不知道要客套到什么时候去。
虽然礼多人不怪,但礼数若是周到到了伏羲道场这般,还是叫人心里发虚。
用师无咎的话来说,便是当年师还真前来伏羲道场,这规格的礼遇都足够了。
席朱原本还以为周长庸是为了之前的恩怨前来,便耐着性子听了,等听到周长庸打算带着生死簿去度化那些无法投胎转生之灵魂,获取功德之时,席朱的眼睛已经彻底亮了。
“此事大善!”
席朱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许多,“不瞒道友,这些怨灵之事也是叫我头疼不已,如今道友愿意用无边道法前去度化他们,助他们投胎转世,便是大功德了!”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以生死簿之主的度量,如何还会在意之前那些小打小闹?人家在意的,是关系到整个九天十界的大事。
若是此事能成,他也能松下不少担子。
“不知人皇陛下可否告知,伏羲道场到底镇压了多少无法投胎转生的灵魂?”周长庸想要一个更加清楚的数字。
“哎,若是普通凡人也就罢了。”说起这个,席朱的脸色就不免多了几分郑重,眼睛里充满无奈,“普通凡人一旦身死,过些时日,那些生前恩怨过往便会烟消云散,大多都会重新散落于天地之间,契机到来再自行转世。可也有那些怨气深重之人,死后无法排解,亦是无法投胎转世,久而久之,反而成了气候。还有那些修行之人,无论人族妖族,他们无法转为鬼修,又不愿化为普通凡人,一个个都闹着不愿离去。若非伏羲道场将他们困在一处,他们怕是要将这九天十界闹得天翻地覆!”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我时常也会请些佛修神修大能和鬼修大能们前来为他们排解心中怨气,助他们早日摆脱执念转世投胎,可惜如今这三教也是自顾不暇,人才凋零……”
“原来如此。”周长庸点头道,“事不宜迟,还请人皇速速送我下去,早日化解昔日因果。”
“此时不难。”席朱答应的爽快,随即又看向师无咎,“师道友也要一同前去么?”
“这是自然。”师无咎肯定道,他现在才不要和小骗子继续分开。
“也……也罢。”席朱看了看他们二人一眼,心中稍稍泛起一丝涟漪,“当初在那凡人幻境之时,两位关系就甚是友好,没想到如今情谊更为深厚,实在可喜可贺。”
师无咎听见这话,觉得大为顺耳,“我与他因缘天定,自是和常人不同。我也记得在那凡人幻境之时,人皇你亦是痴情不改,当时对那玉……”
说到这里,师无咎的话语就立刻停下来了。
咳咳。
他已经看见了席朱脸上的僵硬和尴尬。
当初凡人幻境之时,席朱和玉霜之事,可是整个村子都引为谈资。
可现在就……
“伏羲道场镇压的灵魂太多,我与无咎还是早日下去探查清楚的好。”周长庸比师无咎更快发现这场上气氛的不对劲,当场说道。
席朱尴尬不已,好在也是多年人皇,很快就平复了情绪,“也罢,我这就送你们离开。”
师无咎偷偷的看了周长庸一眼,稍稍有些心虚。
咳。
他也就是一时八卦之心起来了。
席朱祭出人皇令,施展无上妙法,将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一同送往伏羲道场深处,同时叮嘱道,“伏羲道场深处镇压魂灵无数,它自会将两位送往因果相连之地。”
周长庸和师无咎想要获取功德,那么这伏羲道场自然会将他们送往他们最容易获取功德的地方。
而和自身关系越发紧密之事,能够获取到的功德也就越多。
周长庸和师无咎这一路走来,沾染上的因果又何止三两件呢?
待得席朱将两人送走之后,心绪也有些不平。
哎,当时之事,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如今他竟然还会为此有些许心情起伏,看来需要好好闭关一番了。
师无咎和周长庸直接被送到一个镇子上。
生死簿几乎瞬间就有了反应。
“这伏羲道场果真有点奇妙之处。”师无咎放开神识探了探,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当年圣人所住的道场。”
虽然黄泉天封闭,但这伏羲道场却仿照昔日黄泉天的酆都城创设了不同城镇,将一些魂灵直接拘束在此。若是有执念消除之人,便可从伏羲道场里出去投胎为人,若是执念未消,自然就要在这里继续呆着。
不过黄泉天里的酆都城可以帮助鬼怪灵魂忘却前缘,而这里却只能作为一个住宿之所罢了。
以师无咎如此庞大的神识,居然也无法看尽这伏羲道场镇压魂灵的数量?
实在叫人无奈。
“只是不知这里,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师无咎对此更为好奇。
咦?
小骗子怎么不说话?
“你怎么了?”师无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见周长庸说话,忍不住问道。
“无咎,在这里你可否联系到玉霜妖皇?”周长庸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
“虽然有些麻烦,倒也不难。”师无咎顿了顿,回答道,“若是我未成准圣之前,怕是做不到,不过现在对我来说却是小事一桩。”
“你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我们不是才从妖皇宫那边出来么,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在伏羲道场里给玉霜发消息?”师无咎觉得周长庸提的这个要求有些莫名。
“唔……倒也不急。”周长庸想了想,还是又将心里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这伏羲道场连无咎都觉得奇异无比,说不定这其中就有什么奥妙。
若是打草惊蛇,却是不美。
席朱当日也在那幻境之中,荔居之事、是非天之事,他或多或少的其实都有参与,只是不曾和他们有过正式接触罢了。
但细细算起来,和他牵连之事也不算少。
最主要的,还是周长庸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
没记错的话,当初在虚空境里,人皇席朱的眼睛似乎是受了伤。
但如今,席朱的眼睛,却叫他觉得有些眼熟。
似乎和叶萧当初的那一双,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