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庸的笑声在这一片哭声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他看了过去。
包括师无咎。
师无咎看向周长庸的眼神里,还充满了羞愤和恼怒。像是在说,本座现在都这么尴尬了,你居然还好意思在一旁笑?
周长庸不得不拂袖遮面,勉强挡住了师无咎灼热的视线。
“咳咳,抱歉,在下并非是笑诸位,只是觉得想起一个笑话而已。”周长庸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又重新恢复成之前平静的模样。
只是他这般解释的样子落在其他人眼中,是半点也不可信。
“好了,不可在人族面前闹了笑话。”玉霜在旁说道。
人族?
妖族长老们听见这两个字,当即站了起来,脸上的泪水也擦的干干净净。
人族乃是妖族大敌,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可都代表了妖族颜面,怎么能在一个小小人族面前丢了面子?
看见这些年纪一大把的长老们总算不哭了,也不抓着自己的衣服了,师无咎也很是松了口气。
他身影一闪,已经窜到了周长庸的旁边,负手而立,一派高人风范,“本座并非圣妖皇大帝师还真。不过,本座受大帝血肉真元滋养,大帝于我,如师如父。如今本座已经成准圣之位,便前来妖族看看这妖皇宫,走走当年大帝走过的路罢了。”
师无咎不可能暴露自己大道圣兵的身份,只好挑了别的事情说。
不过好在妖族一般不太在意这个。
师无咎和师还真生的一般无二,要说他们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师无咎目前已经是准圣修为,这天上天下哪里去不得?还有必要来伪装大帝后人欺骗他们妖族么?
因此,长老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师无咎主动承认自己是大帝后人,他们妖族就又多了一个准圣,这样的无本买卖,谁不会愿意做?
当然,若是师无咎如今不是准圣,而只是一个普通仙尊的话,这些妖族长老们的态度就又会变了。
弱肉强食,强者天下。
说到底,还是要看自己的实力如何。
“少主请上座。”玉霜妖皇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倒是想要将妖皇之位拱手相让。但师无咎如今是准圣,这妖皇之位他怕是看不上。若是单纯以道友称呼,又显得太不恭敬。思来想去,还是用“少主”称之,好像也不错。
少主?
师无咎微微挑眉,直接坐在了玉霜的左边位置上,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对这个名号的认可。
“恭迎少主。”
妖族长老们也打蛇随棍上,很快跟着喊了起来。
“事先说好。”师无咎在记忆里,已经对这些妖族们的想法有了一个很深的了解,“本座不攻打人族,也不会理会你们妖族的事务。但若是有其他人前来骚扰妖族,企图对我妖族不利,本座便会出手。”
丑话先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候自己沦为妖族打手。
实话说,现在人族和妖族的力量对比悬殊。妖族能够有这么一个逍遥天占据生存已经算得上是不错,若真的将这些妖族放在红尘天,运气好的大概会被人族收为灵兽坐骑,运气不好的就是被剥皮抽筋了。
人族数量太多庞大,甚至难以计算,妖族有多少人够他们打的?
当然了,妖族毕竟还是他和师还真的老家,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妖族被其他人欺负。
妖族长老们一肚子的话立刻就被师无咎给堵死了。
他们还没说话呢!
“今天只是让诸位长老过来见一见少主。少主已经是准圣,以后想要见的机会还有很多。不如诸位长老就先行回去,等下次再来拜访少主。”玉霜特意加重了“准圣”二字,为的就是提醒这些个妖族长老,要是将人给惹急了,他可保不下来。
妖族长老们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心立刻就被扑灭了。
是啊,准圣!
这九天十界的准圣,哪一个是理了凡俗中事的?当年圣妖皇大帝陛下,也是因为妖族太过混乱,才不得不以准圣之身去治理妖族。但插手过多,最后必定会被天道所反噬。
准圣也是圣,法力无边,怎么能随便掺和下面人的事?
妖族长老们只得恭恭敬敬的朝着师无咎拜了拜,慢慢退下了。
来日方长。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师无咎的态度,以后他们找个机会,带些礼物再慢慢和少主交好不迟。玉霜妖皇明摆着和少主是一边的,万一惹恼了妖皇,惹恼了少主,他们一族以后在逍遥天里的日子可就不会好了。
倒是孔雀族的长老,见到周长庸和师无咎,之前还铁青的脸色大为好转。
哈哈。
不错不错。
孔舒若是认了他们二人为主,说不定还是他们孔雀一族的机缘所在呢!
现在让让那大鹏族的彭铁衣又如何,他们孔雀族的好日子在后头,还不如早些回去,好好调教调教族里的年轻幼崽,说不定以后也能独当一面。
很快,妖族长老们就退的干干净净从,场上只剩下了玉霜、玉思、归九和师无咎周长庸五人。
“两位前来,是否是为了易枝春妖皇的事?”玉霜率先问出口道。
“不错。”师无咎点了点头,多看了玉霜一眼,有些惊讶于玉霜的敏感。
玉霜接受到师无咎的眼色,笑的十分和善,“易枝春妖皇之前也有和我说起过,他说你们二人会来找他,所以已经告知我他的下落。再者,之前在虚空境里,易妖皇出力繁多,两位要来找他也在情理之中。”
周长庸沉思了片刻,好奇问道,“不知三位对易妖皇如何评价?”
三人一时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归九主动说道,“我和易妖皇接触不多。不过,我祖父曾经和我说过。他曾言道,易妖皇的修道天赋,旷古烁今,怕是不在圣妖皇大帝之下。”
需知,师还真能够成为妖皇,乃是因为他是这天地之间的最后一只凤凰,逆天而生,这样的跟脚,这样的血脉,生来就应该是妖族顶尖。
因此,他成为妖皇简直是顺理成章。
但易枝春呢?
他的本体不过是一株小小的迎春花,再普通不过的灵植。
草木妖精往往生出灵智的时间长,而且不善攻击。不比其他飞禽走兽的修行之路来的容易。
就拿现在的花妖一族来说,她们也往往出现在人间的情爱话本里更多,平时在逍遥天内,传颂的也全部都是关于她们美貌的话语,何曾听过几个夸赞法力高强的?
可以说,在先天跟脚在,易枝春输了其他妖族就不是一点半点。
此外,易枝春的个性也不是很负责任的那种。
师还真一出生,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的的妖皇之位让出去。平时也是来无影去无踪,根本就找不到人,怎么看都不是适合当妖皇的性子。
而他在原型、个性都不适合的情况下,却偏偏成了妖皇,被看中的无非就是他无与伦比的天赋还有高深莫测的实力。
“不错。”玉思也在旁肯定了归九的说法,“易妖皇的实力毋庸置疑。神藏圣人何等人物,怎么会和我妖族中人相交莫逆?自然是因为易妖皇本身也并非凡俗。只是易妖皇向来不喜欢出风头,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实力强大罢了。”
“周道友这么说,莫不是在怀疑易妖皇?”玉霜察觉出了一丝不对来。
“只是有些疑惑罢了。”周长庸倒不是在怀疑易枝春别有用心,毕竟人家已经帮了自己很多次,“我只是觉得,在虚空境里,以易前辈的实力,应当不止于此才对。”
按照师无咎梦见的记忆,易枝春的实力应该无限趋于准圣才是。也就是说,他起码不可能比天玄老祖他们弱。
而师无咎梦见的还是七八万年前的时候,时间过去这么久,易枝春便是直接成为准圣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的实力似乎有减无增。
这就叫人觉得奇怪了。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几乎都在神藏和师还真留下来的各种指引中一步步靠近当年。
而目前这个世界上,对神藏和师还真了解的最清楚的人,无疑只有易枝春一个。
也就是说,易枝春手中所得知的消息,应该比周长庸和师无咎加起来都多。
“的确如此。”玉霜点了点头,“但具体如何,还是请两位前去寻找易妖皇问个清楚才是。”
“他在何处?”
“两位请看。”
玉霜从怀中掏出一朵迎春花枝,上面还有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淡黄色的,小小的一个,看起来颇为可爱。
玉霜将这迎春花枝往上一抛,这花枝当即化作一扇木门,凭空出现在了周长庸和师无咎面前。
“这个术法,好像是上古年间留下的。”师无咎摸摸下巴,绕着这木门看了好几圈,眼睛亮闪闪的,对此很有兴趣。
“无咎,我们先进去看看吧。”周长庸只得拉住师无咎,免得他兴致一起来就将这个木门给拆了。
“也行。”师无咎笑了笑,“这天上天下,哪里是我们去不得的?”
恰好还有很多事情,他们都等着询问易枝春呢。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拜别了玉霜等人,直接打开这木门走了进去。
木门一关,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寻找易妖皇,也不知道有何要事。”归九忧心忡忡,“易妖皇实力深不可测,不会真的对他么不利吧?要不我还是算算好了。”
“不必。”玉思拦住了归九,“他们现在一个准圣,一个生死簿之主,你若是为他们卜卦,怕是要当场气绝而死。易妖皇为人虽然有些不靠谱,可他在妖族多年,手中几乎从未有过人命。”
“几乎从未有过人命?”归九惊讶不已,就算是他这种以卜卦为生的,都杀过不少人,何况是身为堂堂妖皇的易枝春呢?
“是真的。”玉霜也肯定道,“从易枝春成为妖皇开始,他就没有杀过生。就连佛界的那些佛陀菩萨们前来,也会惊讶于易妖皇身上的血气之少。易妖皇或许杀过几个生灵,但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也正因此,他才能以一介普通的花妖之身,修行至此,成为一代妖皇,并且长寿无疆。”
故而,易枝春对周长庸和师无咎出手的概率是很低的。
再说了,师无咎和周长庸早就不是当时在虚空境里被追杀的四处逃窜的人了。易枝春便是想要和他们动手,怕是也无能为力。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突然出现在了海边。
海边的远处,有好些个房屋比邻而居,想必是靠海而生的村落,村民们平时以打渔为生。
穿过木门的时候,他们还想着自己到底会前往何处,没想到他们居然又到了凡间?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对视一眼,都带着相同的疑惑。
怎么着,易枝春也和神藏他们学坏了,好好的天上不呆,喜欢跑到人间来体会平常人的喜怒哀乐了。
“难不成,他在村子里当个渔民?”师无咎好奇的放开神识,想要在那些村落里好好找一找易枝春的痕迹。
只是神识刚放开,易枝春的声音就突然想起来了。
“你们在看哪里?我在这里。”易枝春突然出现在周长庸和师无咎的面前,却是站在了海面上,正冲着他们招手,“过来。”
随着易枝春的招手,这广阔无垠的海平面自动的分化成了两半,露出中间的一条小小的阶梯来,两侧的海底景色清晰可见。
就好像一个超大型的海洋博物馆。
易枝春站在这阶梯的最上方,等着周长庸和师无咎过来。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不得不跟着他过去。
“这里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处地方,四季长春。就算是再普通不过的迎春花,在这里也能花开四季。我喜欢这里,又不好去打扰凡人,所以我就和海底的妖兽做了个交易,将他们的宫殿换了过来,暂时充当了一下道场。”易枝春看了看师无咎和周长庸,对他们如今的修为也不怎么惊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你们比我想象的要来的早了一点。”
“打扰前辈了。”周长庸微微拱手道。
“早打扰晚打扰,也是要打扰的,你们下来吧,这里就是我的住处,应当也不算简陋。”易枝春对周长庸的话并没有太多的反映,反而用谦虚的话语,自豪的语气开始展示自己的道场。
这哪里还能称得上是简陋?简直是豪富!
师无咎一直觉得,自己以前的日子就是过的太简朴了一些,但和周长庸在一起之后,想要奢侈一把都没有地方奢侈。他们两个人到现在连个道场都没有,只能风餐露宿的过日子。
易枝春这里就不一样了。
在海里铸造宫殿,一般多用贝壳珊瑚或者珍珠居多。
但易枝春给自己建造的宫殿,却全部都是用的深海寒玉。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寻来这么巨大的一块寒玉,将它整个都雕刻成了宫殿的样子,然后又用各色宝石雕刻成了迎春花的模样,摆放在宫殿四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花园。
而走进去之后,他们又看见这里装着各色贝壳,只是贝壳里面的不是珍珠,而是最普通不过的土壤,土壤上则是种植着一些蔬菜瓜果,给这玉雕的宫殿带来了不少生机和活力。
在这宫殿深处,还有一些奇珍异兽在自由自在的游走。
当然,山川湖泊瀑布什么的,也是应有尽有。
易枝春以一己之力,在海底深处,自造了一个小天地!
这若是仔细算起来,需要耗费的灵石不知凡几。而且,还需要不少法力才能成型,不然如何能够让这些普通的生灵在这里活的如此自由自在?
师无咎算了算,就算自己用准圣的力量,想要造出这么一番几乎和外界等同的小天地,也要花上数百年的时间。
越是简单的东西,往往就越难创造。
何况想要在海底让普通生灵生存,还需要考虑到各种因素。比如灵气浓度,比如日升月落,生死轮回等等,都是需要一点点琢磨的。
不过也因此,他们可以想象易枝春真正的实力之强。
恐怕不在准圣之下了。
又或者,他已经是准圣了也未可知。
不过,眼前的易枝春展露出来的实力,似乎不足以支撑这样一个小世界的运转……
“若是在凡间,我想要找个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其实不难,而且还不用花这么多心思。不过,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唯有在海底,才能得到我想要的自在和平静。同样,也可以避免被天道发现。”易枝春直言不讳道,“我本体并不在此,你们别看了。”
师无咎和周长庸两人一时惊讶无比。
本体不在此?
他们既好奇易枝春的坦白,又疑惑他的选择。
师无咎定睛一看,的确发现了不对。
之前的他还看不出来,但如今成为了准圣,能够看见的事情也就变多了。
眼前的易枝春虽然也同样强大,但是身形其实若隐若现,一看就不是本体。
那么当初陪着他们一同进入秘藏的环境里的,也只是一个分身了?
易枝春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变出了桌椅让他们坐着,还上了不少蔬菜瓜果给他们食用。
“吃吧,这些都是我自己种的,灵气虽然不多,不过也没有什么杂质。修为到我们这个地步,吃天材地宝也和吃普通食物没有区别。”
这话倒是真的。
周长庸和师无咎两人干脆坐下,和易枝春慢慢聊。
别的不说,这些瓜果的味道还挺不错,可见易枝春在这上面也是没少花心思。
“前辈还用得着分身行走?”周长庸好奇道。
以易枝春的本事,在九天十界里横着走都行。
“很正常吧。”易枝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妖,本体脆弱的很。所以我在外面行走,一般都是用的分身。之前在虚空境里,也同样如此。”
太谦虚了。
您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妖。
“草木妖精修行的难度差不多是妖族之中最难的,虽然长寿,却不长命。草木脆弱多情,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往往就会坠入情劫当中。就算侥幸避开情劫,它们一旦被天雷劈下,也是九死一生。”易枝春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是遗憾丛生,“当年和我一同生出灵智的草木妖精里,不到五百年的时间,就差不多只剩下我一人了。她们不是死于情劫,就是死于仇杀,再不济就是被人当成是天材地宝而炼丹,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如何能够活到现在。”
说到这里,易枝春又看了看周长庸和师无咎,脸上浮现出几抹怀念之色,“后来我认识了神藏和师还真,以为他们能够活很久,没想到他们还是早早的就走了,不然,怎么会有你们二人出现在我面前?”
周长庸脸上神情微微一变,“易前辈对我和无咎的来历早就清楚了?”
“当然清楚。当年神藏好不容易得到一把残缺的大道圣兵,可也是大道圣兵,我劝他自己炼化,他却一直推说不肯。后来那大道圣兵被他说是送人了,除了送给师还真还能送谁?师还真当年陨落,我就在门外,我如何能不知?只是我没有想到,你需要等待这么多年才能出现而已。”易枝春看向师无咎缓缓说道,“我还以为这只是师还真的妄想。毕竟大道圣兵化为人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将自己的血肉记忆都给了你,才有这样的奇迹。”
“至于你……”易枝春说完师无咎,又看向周长庸,脸上的神情就复杂多了,“你若是早出生一些时间就好了。”
距离神藏陨落到周长庸出现,中间已经过了七八万年。
就算是对于易枝春这样的长寿妖族来说,时间也未免有些太长了。
“我活的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只要我的真身一露面,就要被天道盯上的地步。”易枝春轻声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些迷茫和无奈,眼神沧桑无比。
到这个时候,周长庸才能真正感觉到,眼前这个青年他几乎见证了一切事情的开端和陨落,他所看见过的事物,大概已经多得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了。
“可我想要再见神藏和还真一面,就必须要一直努力的活下去才行。当时他们陨落的时候还和我说,总有和我再次相见的一日。我等来了周长庸和师无咎,却永远也等不到神藏和师还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