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不——”

天玄老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体内的生机一点一点的消失,却无能无力。

最后,从一个风华正茂的中年男子直接变得白发苍苍,行将就木,也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

在生死簿的威压之下,足以让这些人不再有丝毫动弹。

“停下来!”天玄老祖的声音已然嘶哑不堪。

他看向周长庸的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不可置信,若非他此刻体力不支,怕是已经直接朝着周长庸扑了过去。

“天玄老祖,你寿元终了,登天走好。”周长庸单手将生死簿合上。

“啪”的一声,仿佛掐断了天玄老祖最后的生机。

“我——”

天玄老祖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个字,体内的生机便彻底断绝。

一点点的化为飞灰,半点残渣也不剩。

天人五衰而死的修士,都已经是油尽灯枯,哪里还会剩下半点痕迹?

场上一时为之寂静。

天玄老祖一代大能,几乎是立于这九天十界顶点般的人物,居然就在众人面前天人五衰而死?这若非是亲眼所见,恐怕不会有人相信这个荒谬的消息。

但现实往往却比故事更加荒谬,也更加匪夷所思。

当这些大能们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大道圣兵的厉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了解到的不过是大道圣兵的冰山一角罢了。

生死簿,掌生死。

圣人之下,这世间一切生灵的命数生死尽数列入其中。这也意味着,这其中是有可以操纵的可能的。

周长庸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西游记》,孙悟空为了让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不受生老病死之苦,大闹地府,划去了所有猴子猴孙的名字,让他们也能跟着长生不老。以后地狱阎罗王告上天庭,才有了后来的大闹天宫之说。

当时周长庸看见这一段,心中只觉得这个故事不合理。

这地狱的生死簿有这样的本事,怎么阎罗王还需要对天庭如此毕恭毕敬呢?

凡人编纂出来的故事,在真实性上自然有可能欠缺,但对于史学家们来说,神话传说也有作为史料的价值。

这生死簿胆敢以生死为名,那么更改生灵的命数,自然也是小菜一碟。

只是周长庸以前修为太过低微,根本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罢了。

如今,他也是借助玉瓦的力量,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才勉力为之罢了。

天玄老祖当着众人的面陨落坐化,妙法道姑和持斋方丈两人的反应是最大的。

“不,不可能。”

“想要驱动生死簿,更改生灵命数,就算是圣人也做不到。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三人追寻生死簿已有千万年之久,对生死簿的了解可以说是远超常人。

但如今,他们在面对周长庸的时候,却又在怀疑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有错误?

难不成,就算没有准圣级别的修为,也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短暂掌握生死簿么?

周长庸这一手,着实震慑到了在场众人。

这可是天玄老祖,居然说死就死了?

他们这些人,又能有天玄老祖的几斤几两?

“还有谁想要试试?”周长庸冷眼扫过场上修士,这些修士有一个算一个,在周长庸的视线扫过来之时全部都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们不敢和周长庸对视。

前车之鉴之前,他们如何敢动?

大道圣兵,怎的如此恐怖?!

众多星鬼脸色不由转忧为喜。

周长庸有这般能耐,他们如今哪里还需惧怕?

只是师无咎的脸色却是瞬间煞白。

他如今记忆恢复,哪里还不知道强行运转生死簿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就好似上天都要印证师无咎的预感一般。

就在师无咎担心之时,周长庸整个人就宛如断线纸鸢一般,摇摇晃晃的落了下来,连站立都难以维持。

“主人!”

“周道友。”

“周长庸!”师无咎速度最快,他伸出双手将周长庸半搂在怀里,心里瞬间一沉。

小骗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轻了?

不对。

师无咎当即朝着周长庸的双腿摸了摸,发现他的双脚也和他的手臂一样,已经白骨嶙峋,半点血肉也无了。

就算是无上秘法,想要短暂掌握生死簿,想要杀掉一个本不该死掉的人,哪里能不付出代价?

一命换一命,已经算轻的。

师无咎只觉得浑身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侵入骨髓,难以拔除。

这样的反噬,这样的伤。

小骗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不敢想。

只是他抱着周长庸的双手在不自觉的颤抖罢了。

师无咎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但如今,他好像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害怕?

周长庸此刻之所以还能活着,不过是因为他的名字写在了生死簿上,上天给他定的死亡命数是在辰时罢了。

这也就是说,只要别人拿不到生死簿,他就算再这么作妖,在辰时一刻以前他都是不会死的。

说来也荒谬可笑。

周长庸自觉自己一生都在和天道抗争,和这注定早夭的命运抗争。到头来,反而还要借助这所谓的“命数”,才能解了如今的困境。

“怎么会这样?”师无咎顿时六神无主了起来,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恐慌,“我……我给你我的血。”

师无咎慌慌张张的,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想要划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血给周长庸喂下去。

他虽然没有了道意在身,到好歹也是大道圣兵化形,体内生机无穷,说不定他的血可以帮周长庸一把。

“不必。”周长庸阻止了师无咎,“无咎,你帮我一下,扶我起来。”

抓着师无咎的这只手只剩下白骨,但周长庸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师无咎也只能将他给扶起来。

“周长庸,你利用生死簿杀人,你也活不长久了。”妙法道姑看了看周长庸如今的情形,心中已经有所定论,“你拿着生死簿是死,如今用了生死簿也还是死。说到底,这生死簿始终不会是你的,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将生死簿交出来不是更好?

周长庸如今的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命不久矣。

原本还被天玄老祖的死而震慑到的人,如今,却是一个都没有退。

因为只需要等到周长庸死了,这生死簿也就成了无主之物。他们只需守株待兔便可,都不用他们再做什么。

“你们终究是不懂。”周长庸用那只完好的手拿着生死簿,看着场上这些大能,心中半点也没有杀掉天玄老祖的快意,有的反而只是无尽的空虚。

九天十界的修士,早已不能用常理论之。

与其说他们个个都是修士,还不如说他们几乎都是一个个成了人形的石头。

在他们心中,因果可以不在乎,七情六欲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也可以不在乎。唯有更高的修为,更具有奥妙的大道,才是他们所在乎的。

修士修行,难不成是为了将自己修成一个无情无欲,无爱无恨的木头桩子么?

那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呢?

可笑的是,这最简单的道理他们都不懂,反而还来质问周长庸,这又是何苦?

“夏虫不可语冰,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周长庸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欲望。

有些人,若是不用响鼓重槌,是不会醒的。

而这个世界上的修士神魔,都已经装睡了太久。

生死簿为何偏偏要选中一个从异世而来的他来当主人,周长庸心中已有定论。

正因为九天十界的人都是同一种思维,所以才需要一个外来人来打破他们的思维。

他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理,一定是对的么?

要打开黄泉天,最重要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呢?

是无比强大的修为么?

不是。

这些生死簿就可以赐予。

是长生不老的寿命么?

不是,这些生死簿也可以为你解决。

是一颗心。

一颗能够以宽容的视角去包容,去看待这九天十界一切生灵的心。

神魔也好、修士也罢、凡人也可。

所有生灵,一视同仁。

既不因他们的恶而片面制裁他们,也不因为片面的善而奖励他们。

人性,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也是最难懂的东西。

公正客观,自有天道去判定。

而黄泉天的所有者,生死簿的主人,只需要有一颗同理心去平等对待生死,对待每一个生灵就够了。

“无咎,我们先离开这里。”周长庸半靠在师无咎身旁,眼神却在警告这些在场的修士,“你们谁敢跟来,我就杀了谁,我说到做到!”

将死之人,谁能和他拼?

妙法道姑和持斋方丈两人都不由的停下来了脚步,不敢再继续追击。

周长庸受到如此重的反噬,况且他们已经得知这生死簿在何处,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若是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不但得不到生死簿,还会葬送自己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施主。”持斋方丈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强行运用大道圣兵更改生灵命数,便是逆天而行。逆天而行者,往往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天玄老祖是因为生死簿被篡改的缘故天人五衰而死。

那么作为始作俑者的周长庸,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持斋方丈他们用尽各种手段了解过生死簿的秘密。

若是强行更改生死簿上的命数,更改命数的那个人,最起码也得是五感丧失,精血枯竭而亡。

这可比天人五衰还要痛苦的多。

往往这样的人,最后都是撑不下去,自尽而亡。

“我若逆天,必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重振天道。”周长庸看向持斋方丈缓缓说道,“倒是方丈您,有何颜面去见佛祖呢?”

“生死簿掌因果轮回,与我佛修道统最是相符,若有生死簿相助,我佛修必定能够东山再起。”持斋方丈并无悔意。

鬼修也好,神修也罢,他们好歹都在这九天十界里登临过巅峰。

但佛修却从来都是小道。

普通僧人,又怎能体会因果奥妙?

便是他们辛苦寻来的灵童,也因黄泉天不开,轮回之道缺失的缘故难以破解前世之谜,无法累计功德。如那传说中的十世金蝉子,百世修行的善人,都已经是昨日黄花,再也不复现。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生死簿之于佛修的意义,绝对不会比鬼修低。

佛祖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若真能换来生死簿,他区区一个持斋哪怕为此堕入地狱,也是可以的。

妙法道姑也好,天玄老祖也罢。

谁没有苦衷呢?

谁不是经了千般苦万般难,才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上?

他们在这个九天十界里所学到的,就是要抓出一切机会去拼,去夺,才能有更好的未来,才能达成心中所愿。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始终是道不同。”周长庸无可奈何的闭上眼。

“周道友。”泰山府君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说话,可他如今见到周长庸能够掌控生死簿,又不得不说,“我希望还能和你有再见之机。从此刻开始,我会遵守我的诺言,从你离开这里开始,我不会再去打大道圣兵的任何主意。”

“若是有一日,你能重回九天十界,打开黄泉天,我愿为牛马,以补我今日之过错!”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场空虚幻梦。

黄泉天真正的主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了。

只可惜,不是现在的周长庸。

不是还身为活人的周长庸。

在周长庸用出生死簿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他身为活人的命运也到头了。

只是他给自己选了一个相当痛苦的死法。

“无咎,我们走罢。”

“好,我们走。”师无咎咬咬牙,将场上这些人的样貌死死的记了下来。

他师无咎报仇,百年千年也不算晚。

今天的债,他记住便是。

师无咎抱起周长庸,直接划破这虚空之境,转身离去,没有一个人胆敢前来阻挡。

此刻正是寅时二刻。

“我们停下吧。”

“现在主人大概是不想我们去打扰他。”

风细细等一众星鬼默默的回到了生死簿当中。

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个时候,主人想要的,大概也只是和师无咎安静的度过一段时光而已。

“你想要去哪里?”师无咎抱着周长庸,看着这九天十界,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逃离了虚空之境,好像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这九天十界如此辽阔广大,他们要去哪里呢?

好像,他们一直都在不停的走,从来没有真正的停下来休息过。

如今,自然也找不到他们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就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周长庸轻声说道,“抱歉,我现在的样子大概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要惨的多。”

周长庸越来越轻了。

轻的叫师无咎怀疑,自己的怀里是不是真的抱了一个人?

以前师无咎常常在想,有一天他一定要让这个人族小骗子彻底跪在他的面前,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尊卑有别;他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要如何在逃开生死簿契约的过程当中将周长庸杀掉,然后将生死簿夺走;又或者他干脆什么都不做,等着周长庸自己生病死了,这生死簿自然也就是他的了。

可谁能想到,周长庸这么能活呢?

他不但熬过一次又一次的病痛,而且还飞升成功了。

就在师无咎以为周长庸大概会这么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的时候,如今却发现原来他的命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尽头。

老天爷可真是会和他开玩笑啊。

“放心,在本座的美貌面前,你长成什么样子于我而言都差不多。”师无咎装作不在意的说道,如果忽略他此刻有些泛红的眼睛的话,这话听起来真的很有说服力。

哭是不可能哭的。

只是和周长庸初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荒漠当中,风沙太多,一时迷住了眼睛罢了。

“现在应该是卯时了。”周长庸看着平面线上一点点升起的太阳,平静的说道。

距离辰时,还有一个时辰。

他转头看向师无咎。

其实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看着师无咎的时候,好像也不是很能看清他的脸。

“小骗子,你现在是不是在骗我呢?”师无咎突然出口说道,“如果你是想要借此和我要挟什么的话,那我算你赢了。”

无咎在说什么呢?

周长庸发觉自己的耳朵似乎也不太好使了。

不过,其实他大概也能猜得到。

“无咎,我好像还欠了你一副扑克牌没有帮你刻。”周长庸如此说道,并没有回答师无咎的问题。

“原来你还记得,其实你之前答应要给我刻的几十副麻将,你也还没有刻好。本座的随身宝库里,多的是玉石,足够你刻上几十年的。”师无咎轻哼了一声,“你若是好了,本座就将你关起来,不刻完不许走。”

周长庸觉得嗓子有一点点的疼。

“还有,你之前说的这个戒指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一直发光,一直发光的,实在太晃眼睛了,本座想要扔掉它,换个不晃眼睛的来,你觉得怎么样?”

周长庸还是微笑。

待得太阳从地平线上完全露出,冉冉升起的时候,这一片荒漠好像直接被渡上了一层金红色。

很美。

原来这样寸草不生的地方,也能有这样的美景。

在逍遥天里就没有这样的景色,因为妖族都喜欢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地方。

卯时三刻。

“小骗子,你当初从这里将本座挖出来,以为是什么天材地宝,结果是一个躺在棺材里的家伙,是不是很失望?”师无咎听见周长庸久久没有声音,轻声问道。

周长庸并没有回音。

“你变得太轻了。”师无咎的声音越发的无力,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那个常常会气的他跳脚的人族小骗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生死簿这样的东西,哪里是你一个小家伙能够轻易用出来的?

辰时。

陈化雨跟在紫山君身后,顿时心中一悸。

“好友,我怎么突然觉得心里这么不舒服呢?”

“我也有点。”紫山君摸着胸口处,微微皱眉,“是不是我们还需要加快点速度,不然赶不上去找周道友了。”

“已经很快了,你那徒弟不是出门帮我们打听去了么?”陈化雨挠挠头发,“哎,也怪我,那归九给我的口信我没有及时收到。不过我那时候正努力飞升呢,真的没看见。”

“周道友气运非凡,应该会逢凶化吉的。”紫山君也不好多说陈化雨什么,他这些年的努力紫山君也看在眼里,是当真在很努力的修行了。

辰时一刻。

滴答。

师无咎的一滴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没有坠入黄沙,反而落在了怀里的白骨之中。

他的脸上,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师无咎缓缓的弯下腰。

白骨的手,刚好升在半空之中停下。

师无咎的脸颊轻轻蹭了一下周长庸的手,让他的手指恰好可以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

明明自己才是傻子,还说他傻?

明明说过,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不会再醒来的机会,他也不会去尝试,他会选择好好活着。

可现在周长庸又是在做什么呢?

师无咎其实不敢低头去看。

他在害怕。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和周长庸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说,“你这样的体质,只要愿意死一死,躺个千八百年,自是鬼修一个大能。”

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成功,又有什么不可以尝试的呢?

周长庸却坚定不移的说,自己绝对不会去试。

你看,世事无绝对,有些话是不可以说死的。

啪嗒。

这一次眼泪掉的更凶了。

师无咎却没有去擦。

原来事到临头的时候,别说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可能他醒不来,就算是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可能周长庸不会再醒来,他也是会担心,会害怕的。

万一,真的有这个万一呢?

对于师无咎而言,一旦出现一个万一,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又可恶又气人还时不时会讨他开心的人了。

“我可是人人都想要的大道圣兵。”师无咎虚张声势道,“这一下,九天十界的人都会爱我,你知道么?拥有两把大道圣兵,连道祖都不敢想!”

说起来,小骗子这个家伙,还没有正儿八经的陪自己打过一回麻将呢。

生死簿在师无咎的怀里,隐隐的发着光。

周长庸的名字,也清清楚楚的印在生死簿上。

死于辰时一刻。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迷迷糊糊之中,师无咎好像听见了风里传来了周长庸没有说出口的话。

师无咎,你可别哭。

就按照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说的,找个地方,将我埋起来。

躺个百年千年。

我便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