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半年里,贾琏也时常接到江大虎的书信。
正如贾琏所料,贾琏大军出发后不久,破晓组织就发现了司徒硕逃跑的踪迹。江大虎一面命人暗中追击,一面抽掉人手暗中保卫皇城。果然北地也混入了不少细作。
对方原本是想借司徒硕将江大虎引出,不想江大虎早有准备,反而抓了不少甄函关留在京城的细作。许是对方见朝廷不曾上当,收了鱼钩,江大虎再度失去有关司徒硕踪迹的线索。
江大虎倒也不慌不忙,一面保卫皇城,一面指挥手底下刺候网络,为前方战事打探军情。
又过了数月,倭寇抵挡不住柳苹部的进攻,投降称臣,派使臣到朝廷求和纳贡。南越军及甄函关失去重要助力,越发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景和帝得知倭寇退兵,大喜之下,并不乱方寸,颁布了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让柳苹乘胜之士气率部西进,和贾敬部汇合,合围南越军。
南越之地山高路险,民风彪悍,南越军骁勇善战,虽然已是困兽斗,倒也不容小觑。加之甄函关本身战略素养极高,指挥得当,丛山峻岭间也易于躲藏,虽然贾敬和柳苹两路大军汇合,一时间也不能全歼南越军。
饶是如此,一来,朝廷军亦不乏精通兵法的能人,二来朝廷军军力数倍于南越军,三来,还有贾琏绘制的比之南越军更为详细的堪舆图在手,朝廷军依旧胜多败少,稳步推进。
展眼年余,虽然南越军还在负隅顽抗,但是朝廷军已经夺回云南、粤海,向南越境内进发。
眼看胜利在即,朝廷军上下士气大振。虽然南征军主帅是贾敬,但是贾敬比谁都清楚贾琏的本事;况且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贾敬从不担心贾琏夺了自己的功劳,故而贾敬也乐于听取贾琏的意见。是故,南征一战,贾琏名为先锋,实则和半个主帅无异,朝廷军上下齐心,战斗力越发提升。
而南越军的境况则和朝廷军相反。
南越军主力是南越本国军队,但是冲锋的往往是被逼陷阵的暹罗军。原本南越军还有一支被逼着上前线和朝廷军正面交锋的军队,乃是沦陷时候,南越军在粤海抓的壮丁。
后来朝廷大军到了,粤海军见朝廷军声势浩大,加之自己本来就是天朝之人,岂肯为了南越效死?交战图中,粤海籍的兵士纷纷临阵倒戈。固然战死不少,活着的要么回了乡,要么就地加入了贾敬部,掉头攻打南越。
粤海籍兵士家乡沦陷,粤海一地生灵涂炭,兵士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对南越的仇恨比天高,比海深,如今加入朝廷军之后,作战越发悍勇。这批人杀红了眼,许多家乡亲人俱无,只想着多杀南越人解恨,不但不畏死,反而纷纷要求加入贾琏率领的先锋营,个个悍不畏死,就是自己受了重赏,用手挠,用口咬,都恨不得拉两个南越人垫背。
不独如此,云南土司虽然率部兵变,但是南越军节节败退,云南一地被朝廷军重新夺回,云南籍军事除了部分誓死效忠土司的将领,低级军官和下层兵士因为丢了故土,也开始军心涣散,有的甚至想同粤海籍兵士一样,投靠朝廷军。
底层兵士固然军心动摇,南越军高层也各怀心思。
甄函关、云南土司和楼天烈虽然达成联盟,但是各有利益,和朝廷军的团结一心形成鲜明对比。
这日朝廷军又拿下一座高地山头,南越军再次败走。
若是平原地带,贾敬早就令大军包抄南越军,一举歼之了。可是丛林之中,易于设伏,贾敬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甄函关有用了一批死士殿后,才狼狈逃串到一座山峰之上。
安排好警戒队伍,匆匆设帐后,甄函关、楼天烈、云南土司高元泰到主账中密议。
高元泰原本是不满足于做一个听命于朝廷的土司,才被甄函关说动,和南越里应外合,妄图在这次南越入侵中也瓜分一块土地,自立一国,谁知偷鸡不成,自己反倒被赶出了故土。
帐中数人,数高元泰最沉不住气,勃然大怒道:“我道函关先生有多大本事,还不是被一个黄口小儿撵得有家不能归,只怕你全身的本事都生在那张嘴皮子上了。老子这可不跟你们茅厕里打灯笼了,我还是回去做我的土司去!”
说着,高元泰站起身来,就要冲出营帐点兵。
甄函关自知此役自己一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高元泰虽然鲁莽些,但他手底下的滇军战力可不弱。且高元泰一走,那些滇军必是跟着他走的,到时候自己实力更减,越发没有胜算。
于是甄函关道:“高土司,你现在回去,汉人皇帝难道还会认你这个土司么?据说所知,高土司还有族兄在云南不肯跟高土司一同起兵,高土司猜一猜,现在你那族兄接了被任命为新土司的圣旨没有?你现下回去,还有土司之位?别做春秋大梦了。高土司现下的处境和我一样,要么逆了江山做人上人,要么谁也别想落全尸!” 越说到后面,甄函关的表情越狰狞,这一切落在高元泰眼里,甄函关活像一个陷入癫狂的人。
“你胡说!我的族人定然是拥护我的,他们怎么可能拥护高元民那个懦夫!”仿佛是被甄函关的癫狂传染,高元泰也嘶喊起来。但是他嘴上喊得再响,也知道甄函关说的实话,现下,说不定自己那堂兄已经成了新的云南土司。
甄函关微微一甩头,回过神来,恢复了两分往日的儒雅。他看出来高元泰已经慌了,已经怕了,生出恐惧的高元泰已经不敢回云南,只能留下来让自己替他壮胆。现在不是自己需要高元泰,而是高元泰需要自己。“我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想来高土司是清楚的。”
高元泰微一皱眉,心道:方才甄函关还吓得那样疯狂,怎么只一瞬间反倒镇定了?高元泰虽然气性耿直,但是能做一地首领的人,也不是蠢人,略思索一下也反应过来,甄函关这是走投无路,想继续借自己的兵保命。
于是高元泰也冷哼一声道:“函关先生这话虽然不错,但是南疆之地,汉人皇帝也是鞭长莫及,否则轮不到我们高家做世袭的土司。以前朝廷国力昌盛的时候,尚且难以掌控云南,如今朝廷连年征战,第一要紧的自然是平定南越,我若带着人往深山老林一躲,向来皇帝也顾不着我。函关先生事成之后的破天富贵我也不想了,我这就带着手底兄弟们一走了之,之图藏在山里活出一条命来。”
说完,高元泰嚯地一声站起身来,就要去集合手下兵将。
甄函关见了高元泰就要撕破脸,如何容的他当真带人走了。那样岂非自己一方越发少了兵力?于是朝楼天烈一使眼色。
楼天烈虽然被贾代善斩下一只手臂,但依旧是世间鲜有敌手的高人,只见他身形一晃,高元泰只觉自己眼前一花,楼天烈已经架了一把刀在自己肩上。
高元泰的侍卫见首领被制,忙拔刀相向,可是高元泰手下之人虽然身手敏捷,岂是化骨楼众的对手?只片刻就被楼天烈的手下卸了兵刃控制住。
那几个侍卫犹自怒目而视,却担心楼天烈伤了高元泰,不敢大声呼救。
楼天烈也不傻,高元泰能看明白的事,他也能看明白。只是他乃江湖帮派之主,帮众虽然武艺不俗,但论行军打仗,可不能跟正规兵士相比。留下高元泰部,只消得拖住朝廷军,自己凭一身武艺,脱身自然容易得很。于是,楼天烈此刻倒是和甄函关站在同一边。
见高元泰被制住,甄函关才不紧不慢的道:“高土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伤了和气?”
楼高元泰怒道:“甄函关,你若伤了我一个指头,休想指挥动我手底下的一兵一卒。”
甄函关不慌不忙的道:“高土司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一向对高土司以礼相待,何时要对高土司不敬了?”说完,命人将高元泰的侍卫压下去,楼天烈又命人给高元泰吃了丹药,才放开高元泰,淡淡的道:“高土司,有什么话不如坐下来慢慢谈。”
化骨楼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和甄函关合作这些年来,高元泰也见识了不少化骨楼控制人的阴狠手段,其中就有些毒药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得听令于楼天烈。
高元泰被楼天烈的手下强喂了丹药,日后都要受制于人不说,也不知道楼天烈给自己吃的什么药丸,有什么折腾人的功效,早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脸如死灰,哪里还有什么率部出走的勇气?
只看高元泰的表情,甄函关和楼天烈都知道高元泰的心气已经散了,楼天烈才放开了高元泰。
甄函关亲自给高元泰斟了茶,颇为客气的道:“高土司忒也小瞧我南越军了,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南越国主如何敢以小博大?高土司就算是信不过我,难道南越国主也犯糊涂了不成?一月之内,我比较贾敬、贾琏死在战场!”说到最后一句,甄函关语气又是狠厉又是笃定。
高元泰脸上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他虽然受制于人,却不相信甄函关还有什么办法逆转局势,冷笑道:“函关先生完全的准备难道就是次次都往朝廷军的口袋里钻?这准备也当真完全!”
自两军交战一来,因为甄函关被贾琏一封信唬住,战略选择上有些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好几次都叫朝廷军棋高一着,比甄函关多算了一步,看起来倒向甄函关好几次自投罗网一样。
甄函关自然也听得出高元泰这话是在讽刺他,不过甄函关也不见生气,低声道:“高土司别看本帅吃了几次败仗就小瞧人,我先时不说,是怕作战计划叫贾敬的细作打听了去。如今决战在即,为了消除误会,别咱们盟友之间相互见疑,却叫贾敬渔人得利,本帅少不得将计策跟高土司说了。”
说到这里,甄函关指着堪舆图的一处高地道:“高土司请看,到了决战那日,高土司就埋伏在这山顶之上,我派人将朝廷军引上来,到时候高土司以逸待劳,将朝廷军一举歼灭。”说完,又细言了自己如何部署,如何诱敌深入,自己又如何带人将贾敬部拦腰切断,分开歼灭。
高元泰听来,甄函关之计倒是十分精妙,自己瞧不出漏洞。略一沉吟,高元泰问:“你说得倒是好听,只是贾敬等人可不是笨人,你如何保证他们会被引到山上?”高元泰不知自己被强喂了什么药,函关先生也不叫了,直呼甄函关为你。
甄函关成竹在胸的道:“以前贾敬和贾琏再怎么狡猾,这次也是非中计不可,高土司只管埋伏在山上狠狠杀朝廷军,出了这些时日的窝囊气就是。高土司只需知晓,过了这一仗,高土司不但能收复失地,还能自立为王,不会屈居汉人皇帝之下。”
高元泰犹自不信,楼天烈适时的插口道:“这诱敌深入的事,有最合适的人去做,高土司不必担心贾敬不中计。”说完,只见甄函关手指沾了茶水在书案上写了‘司徒硕’三个字。
高元泰虽然和甄函关合作,但并非上下级关系,他有自己的细作和线人,知道司徒硕谋反不成,已经逃走不知所踪的事。听了这个消息,高元泰总算有了些信心。
商议已定,高元泰和甄函关从帐中出来,假装颇废了一番心思,将被楼天烈扣下的几个侍卫救出,带着自己的部下负气出走,和甄函关分道扬镳。
为了装得更为逼真一些,双方冲突还各有死伤,不过死的都不是双方的重要人物。底层兵士的命,在甄函关、高元泰、楼天烈这样的权利疯子看来,不过是草芥罢了。
贾敬和贾琏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也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自然会悄悄打探敌营的消息。
朝廷军中有卫九、覃越这样的高人,贾琏的移山刀法也颇有所成,于是这日三人出来打探军情,躲过了许多耳目,只因甄函关的帅营外围有层层叠叠的化骨楼众和弓箭手警戒,饶是三人艺高人胆大,也接近不得,只听得主营中传来争吵声,后来争吵声渐止,不知里面的人商议些什么,然后就是双方谈崩了,高元泰负气出走。
贾琏等人见了此等情景,倒也没轻举妄动,而是悄悄退回了大营。
一切安排完毕,已是夜里。甄函关走出营帐,瞧着朝廷军大营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狠厉,虽然夜色中他什么都瞧不见,这一次却信心十足:虽然这一仗打了不足两年,甄函关和贾代善祖孙交锋已经有十年不止了,甄函关知道贾敬、贾琏小觑不得,更知道朝廷军中有高人,有楼天烈都害怕的高人。也是因此,朝廷军总能打探到一些绝密情报,让自己处处受制。既然贾琏那么本事,他应该已经打探到自己和高元泰决裂的情报了吧。
甄函关对着夜色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坚定的说:“贾琏,十日之后,咱们雾静山见,看看这一次,是谁投入谁的罗网。”
原来,高元泰固然是信心动摇,真心实意的要和甄函关分道扬镳,但是这一切却已经在甄函关的算计之中,甄函关笃定朝廷军会打探到自己军帐中的消息,故意将此事假意坐实了,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给暗中刺探的朝廷军探子看。
而当夜,贾琏就接到破晓的线报,称在南越北部的丛林中,寻到了司徒硕的消息。
贾敬得到消息之后,和贾琏、柳苹商议一阵,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围剿南越军,一路追拿司徒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