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景和帝拿定了主意,要突然让兵部、户部同时改例,也要通过朝会商议。不出所料,贾敬在大朝会上刚启奏道西海沿子毗邻强敌,因南安王私贩兵器,恐边疆守军手上武器多破旧、锈损,建议今年军械司早些出发,无论如何,先将西海沿子守军的武器辎重添齐整,才能稳定军心。
只贾敬一说完,便有人出列反对,无非是言道柳苹带人前去西海沿子,出发才几日,这又要派人去。西海沿子,离京数千里,劳师动众,枉费人力、财力。
不过景和帝决心已下,早就安排了能言善辩的大臣在朝中提起此事。又有人出列说:“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如今明知西海沿子一地守军器具破损,而不更换,便是置百姓性命、江山社稷于不顾。百姓赋税于国,国保百姓安康;现在因非常时,办非常事,臣以为,早日将兵器辎重交到西海守军手上,乃是利国利民之事,而非什么枉费人力、财力。”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景和帝自然准了贾敬之奏。接着又议此次派去西海沿子押送粮草辎重的人选。
景和帝心中早就有了人选,直接问:“众爱卿以为,皇长孙司徒珏如何?”
这一句话下去,便激起了千层浪。
太子遇刺身亡之后,储君之位一直空悬。当年息了心思的众亲王难免也心思活络起来。只是因为一来,景和帝这些年将大权揽得很紧;二来,皇长孙为正派嫡脉,继承大统也名正言顺。即便有人起了心思,也都小心翼翼的没暴露出来。
但是今日景和帝在朝堂上提起这样的话,便是将立皇长孙为储的事正式提上了日程,皇长孙此去,既是历练,又是立威。几位亲王脸上神色一变,但是到底不好说什么。
只有二皇子司徒碣多年来性子不改,上前道:“父皇,珏儿他年纪尚幼,历练尚浅,西海沿子又地处蛮荒,危险重重,不如这一趟送辎重、粮草的差事,儿臣替珏儿去。以后临近省份送粮草的时候,珏儿可以从近处历练起。”
皇长孙今年已满十七岁,不但已经入了六部行走,也开始上朝。别看皇长孙在朝堂上十分年幼,倒比二皇子稳重得多,明知二叔此言别有用心,也一言未发。
景和帝听了二皇子的话,略略皱眉。如今外患近逼,司徒碣竟然还出来内斗,景和帝自然不喜,沉脸道:“朕觉皇长孙这些年长进颇大,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于是此事这样定下来,皇长孙带一万京营士兵随行,押运粮草、辎重即刻出发。
景和帝派皇长孙前往西海沿子是经过多方考量的。立储,自古以来就并非给个名分就行的;若是这个储君不能服众,反倒是害他性命。
要让一人在储君之位上坐稳,要在政权交迭的时候顺利掌控局势,不至让一国陷入混乱,这储君除了名正言顺之外,要有才德之人的辅佐,更需自己有压得住场面的威严。故而,若要立皇长孙为储,除了让他早日历练之外,还须得让他显示出令人信服的才能,立几件功劳。
景和帝并不担心辅佐皇长孙的良臣,除了原有的东宫属官,这些年他也提拔了不少少壮派文武官员。但是景和帝担心时间,自己一天天老了,若要立皇长孙,而且让他将来顺利登基,这权柄移交不但要稳,还要快。
此次西海沿子若是当真如贾琏所说起了战事,皇长孙此去自然是危险重重,但若能立下平息战事的功绩,就算将来自己一口气不来去了,他的几个皇叔也不能轻易将他拉下来。若是西海沿子尚且平安,叫皇长孙去办一趟远差历练也好。
但是最重要的是:皇长孙身份贵重,带一万京营士兵随行保护名正言顺。而且景和帝还另赐皇长孙兵符,若战火蔓延,可就近调兵马粮草。全国各省皆有粮草储备,全从京城运去,路途遥远,耽误时间,就近调取则效率高得多。而能掌兵符的人,要么位高权重,要么身份尊贵。皇长孙的身份也合适。
如此定下来了之后,次日一早,便点齐兵马,启程西进。景和帝有心历练皇长孙,更有心将贾琏培养成皇长孙的臂膀,故此行贾琏也带着卫九、覃越同行。程进、程取和范嬷嬷留在京城。
贾琏自然知道景和帝立皇长孙起来的意思,便如当年贾代善立自己起来一样,说是未雨绸缪,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时日不多。只是按原著的时间线计算,景和帝大约会在五年后退位,退位后还撑了几年,应该还有八|九年的时日,不该如此着急才是。
皇长孙第一次独立出这么远的门办差使,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别说他紧张,贾琏更加紧张。他原以为提醒了景和帝,景和帝派贾敬再走一次西域足矣,没想到景和帝将皇长孙派来,贾琏只好让卫九和覃越都与自己同行,保证皇长孙安全,否则皇长孙有个闪失,自己真是连累全族,有负贾代善所托了。
皇长孙身份尊贵,同行的新任京营节度使神威将军冯烨担心皇长孙受不了旅途劳顿,主张慢行。可是一来皇长孙担首次出门办差使,心中兴奋,恨不能插翅飞到西海沿子;二来,皇长孙知道皇祖父此行派自己前往真正担心的是西海沿子起了战事,军情十万火急。哪里肯慢行,催促队伍十万火急的往西赶路。
算来,皇长孙一行比之柳苹一行出行慢了不过十余日,柳苹在晋中碰到内逃的流民,皇长孙一行则是刚出了北直隶,就碰上了。
皇长孙一直和贾琏住一个营帐,得到消息后,对贾琏道:“琏儿,果然如你所料。明日咱们得抓紧些才成。”
贾琏则拿着堪舆图算时日,古代交通实在太慢了,不知道柳苹赶到西海沿子后,从密道包抄后方能挺多久,能不能等到援军到来。
又说白河坝上,八万守军已经被西海大军团团围住,白河坝是在白河的下游,且是当地唯一能供这数万人饮用的水源。
西海王原本以为朝廷军军心散了,自己此役必然势如破竹。但施良也是久守西海沿子的宿将,精通兵法;二来,施良还洞察人心,每日动员众将士道:“咱们失了卫所和白河城,便是逃回京城,也少不得落罪;若是白河坝再失,敌军直叩阳关,试问谁能保住项上人头?再说了,咱们好好的日子不过,在这西海沿子苦寒之地来,固然是为了保家卫国,难道又不是为了加官进爵,挣个锦绣前程?
今日咱们咬牙顶一顶,寻着战机打回卫所去,不但将功折罪,功劳大者,还可加官进爵。但若是这次咱们抵不住,轻者成为败军之将,重者被俘被杀,就是侥活着,谁还有脸回去见祖宗?!”
施良一席话将许多将士的斗志激发了出来,众人固守城池,闭门不出。若是西海大军用强攻,朝廷守军便用弓箭、石块回击。一时间,西海大军固然没攻破白河坝,但是白河坝地势不宽,摆不开阵法,朝廷守军也无法将西海大军一举击退,双方陷入拉锯。
但是陷入拉锯,便是朝廷守军陷入了被动。八万人被困白河坝上,就是围,也能围得朝廷大军弹尽粮绝。
这日西海王派人在城门外叫阵道:“缩头乌龟霍烈,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往白河里尿尿了。你们都喝我们西海国将士尿苟且偷生的缩头乌龟!”
西域山高河少,这一代全靠一条白河滋养,但是白河坝偏偏在白河的下游,别说洗脚尿尿,就是投毒,人渴起来,还能不喝水吗?朝廷将士无不气得面红耳赤、怒不可遏,可是战场之上,又能如何?人家已经将你团团包围,要的就是你一个不能忍,开城迎战。
南安王此刻进退两难,被人羞辱,才后悔莫及。他小时候在京城长大,锦衣玉食,十五岁之后,南安王才将其接来西域。自然是为了让其适应西海沿子气候,为霍家继续掌西海沿子兵权做准备。
霍烈到了西海沿子之后,受尽将士追捧,老南安王的军功又是实打实的,众人为了奉承老南安王,对霍烈越发尽是称赞。霍烈难免被捧得心高气傲、刚愎自用。
后来老南安王过世,霍烈继承王位,果然继续做了西海沿子总兵。刚开始霍烈还好,壮志满怀,想要立一番事业。谁知这些年西海国老实,霍烈没立过什么战功,反倒叫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戍边生涯折磨得心中烦闷。这时候,霍烈被人怂恿说霍家多大功劳,却几代人被套在这西海沿子,蛮荒之地,和流放有什么差别?王爷家族立下汗马功劳,总该拿回点什么。
一次两次没什么,多说几次,霍烈终于被挑拨得心里失衡,走上了贩卖兵刃的不归路。刚开始霍烈还十分小心,只贩卖少量军械给昌家,昌家得了利润,将一半的利钱孝敬给了霍烈。
本朝盐铁专营,等闲人有钱也买不到趁手的兵器,何况是兵部军械司打造的?是故,从军营里流出的兵器价格昂贵,比之正常价格三五倍的翻。霍烈觉得霍家受了亏待,卖军械获利,不过是对霍家应有的补偿罢了。如此三五次之后,霍烈胃口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终于被贾敬发现,不可收拾。
现在霍烈听到西海王派人在城外高声咒骂,想到自己夜里就要喝被西海蛮人撒了尿的白河水,胃里一阵翻滚,才有些后悔起来。若是当年自己不贪那些利钱,霍家依旧是南安郡王,自己何须因为担心落罪而设计施良丢城池?而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霍烈发了一阵呆,便听到外面喊声大震,战鼓雷动,不用看就知道是西海大军又发起了一轮攻城。霍烈身子抖了一下,依旧颓然的坐在帐中。霍家前途未卜,管他西海国如何,白河坝如何?叫施良对付去吧。
朝廷守军仓促间撤退到白河坝,当时南安王设计撤退的时候,也没料到西海王会食言而肥,如今仓库箭羽有限,倒只能省着用的。好在白河坝有一片戈壁,石块不少。守军人手也多,捡拾石块,用投石车和西海大军对垒,倒也支撑了一段时间。
只是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西海王当真下令西海士兵朝白河吐痰尿尿。朝廷士兵就算被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但是守城战一旦开打,前方将士热得汗流浃背,水分消耗极快,谁能不喝水?
施良经验丰富,命人用布匹包了沙子,将水从沙子中滤过,再烧开煮沸了给众人喝。在生死边缘,谁还嫌脏?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就是马尿也要喝。便是锦衣玉食心高气傲的南安王,也只得喝被人撒过尿的白河水。
好在朝廷守军多,白河坝城墙不宽,守城也用不着八万将士,不但众人可以轮流守城,分批休息,还有富余人力过滤河水,煮沸待用。
这白河坝之战一守,便是一月,双方僵持下,西海大军没突破白河坝,朝廷守军却吃光了粮食。守城之战,伤亡不大,现在守军还有七万余人,这粮食消耗可不是小数目。
南安王命人将钱粮官招来询问,库房粮食还能用几日?那钱粮官哭丧着脸道:“回王爷的话,若是节省些,勉强还能供三日之用。”
南安王听到这里,吓得呆若木鸡。这原本已经到了他和西海王约定的返回卫所的时间,当初撤退时也只带了这一月的粮草。剩下的,都作为对西海王的酬劳留在了卫所。但是西海王食言而肥,这是不但要吃光自己留下的粮草和整个白河城,还要将自己的八万守军全都吃了。
可是按时日,自己十万火急发回京城的军情只怕还没送到,等到援军到来的时候,自己不是成了西海王俘虏,就是成了一堆白骨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南安王急得在帐中打转。
钱粮官道:“王爷,实在不成,便只能杀战马暂且支撑了,只是战马也撑不了多久。”
南安王颓然摔回椅子上,道:“再撑两日吧,若是还是无法,只得开城投降罢了。”
施良也知道守军陷入了绝境,但是他却不肯轻易开城投降,虽然听说南安王已经灰了心,依旧固守城门。
西海王和南安王早有约定,知道朝廷守军弹尽粮绝,这日纠结优势兵力,准备好弓箭手、盾牌手、攻城车和长梯,发起总攻。
攻城一波猛似一波,一时间,白河坝上喊声震天。只要朝廷守军一露头,西海大军的箭羽就如雨点般铺天盖地的打来。若是朝廷守军躲在城墙后,西海大军又立刻准备好木桩、战车撞城门。
朝廷守军以投石车迎战,又将攻城的西海军打得人仰马翻,头破血流。城墙上的守军亦是被西海射手射杀不少,半日间,城墙上已经累起了一座座小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