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越轻手轻脚的拿了十来把军刀,便退出了仓库。昌家家丁很多,虽然今日靠着昌家人放松警惕混进来了,但是一旦被发现,却很难全身而退。好几箱的兵刃,凭自己和柳苹是带不出去的。不如先取了证,回去从长计议。
在门口把风的柳苹看见覃越抱着一捆军刀出来,吓得脸色一变,瞬间又释然:难怪昌家格局修成这样,又养了远多于一般富户的护院。敢这样胆大妄为的人家,除了背靠官府之外,必然有高人坐镇,两人不敢大意,飞快的撤了出去。
两人穿着夜行衣,朝卫所方向走了几步,覃越突然立住,将柳苹一拉,换了个方向。
柳苹低声问:“覃先生,这是?”
覃越拉着柳苹朝卫所的反方向奔去,道:“昌家做这样的事,查证了就是诛九族的罪,应当没那么容易闯入。就算咱们将狗都毒倒了,也瞒不过真正的高人。那么昌府的高人在哪里?”
柳苹不是愚人,听到这里,已然全然明白了,一面飞速向东奔去,一面接口道:“覃先生的意思是,昌府有高人,但是方才送轿中人去了,咱们若是直接回卫所,说不定会迎面碰上。”
覃越嗯了一声,也迈开步子,展开身形朝东奔去。朝东面奔出一段,出了白河城,两人再折返南下,又绕道朝西北方向走去。
当年江大虎从西海沿子独自回中原,除了个人极高的胆识和生存本领之外,也发现了一条从卫所出来之后,绕过白河城的道路。贾敬出行前,也向江大虎讨教了这条路的地图。
当年江大虎被上司冒领军功,虽然上司被斩首,但是南安郡王若是治军严明,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江大虎如今飞黄腾达,可是他大哥江大壮却折在了西海沿子,其中便有南安郡王之过。
后来南安郡王将那冒领的军功的低级军官推出顶罪,自己不过是罚奉了事。江大虎这些年口中没说什么,心中未必没有对南安郡王的恨。加之贾代善对江大虎有知遇之恩,江大虎得知贾敬巡边,便将自己踏出来的一条密道交给了贾敬。
又说卫所里,贾敬因怀疑南安郡王灌自己吃酒别有用心,便没有睡,注意了中军帐方向。果然到了三更过后,有一群人护着一抬轿子入了军营。贾敬未免打草惊蛇,假装未见,心中却疑窦丛生,不知道这南安郡王搞什么鬼。
南安太妃、王妃、世子等人都在京城,南安郡王总不至于里通敌国。但他的行为又实在古怪。
南安郡王的轿子到了中军帐前,南安郡王步下轿辇,对一个太阳穴凸起的五十来岁的男子道:“多谢古先生深夜相送。”
那姓古的男子道:“我们老爷的生意,多赖王爷照拂,确保王爷安全回营,也是我们分内之事。王爷今日辛苦了,我就不叨扰王爷休息,先告辞了。”说完,冲南安郡王一抱拳。虽然他言辞间颇谦逊,但语气上又有几分倨傲。
南安郡王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营帐。
古行独自踏着夜色回了白河城昌家,一入内,就觉不对,晃亮火折一看,只见躺着满地的狗,也不知是被毒死还是毒晕了。
古行暗道一声不好,直接到昌荣安的院子里,大声拍门。昌荣安表面上是正紧商人,背地里却和南安郡王勾结,做的是走私兵刃的生意,自然十分惜命,古行拍得几下,昌荣安屋外的护院就行了。忙掌了灯,提着兵刃出来,见是脸色不善的古行,吓得一哆嗦,问:“古先生这是怎么了?”
古行怒不可竭,喝道:“你们竟然来问我,我倒要问你们是做什么吃的?我不过是送了王爷一趟,怎么遭了贼你们一个个都睡得像猪一样!”
古行肌肉虬结、太阳穴凸起,这样的人不但外门功夫厉害,内力也深厚。这一嗓子雄浑有力,中气十足,将屋内抱着新买的小妾沉睡入梦的昌荣安都惊醒了。
昌荣安原本熟睡中被吵醒,心中十分不悦,待听清古行骂的什么,一下子便吓得清醒了,出了一身的汗不说,立刻披上衣裳,翻身就起床出来了。“古……古先生说哪里遭了贼?”
一时间,整个昌家的人都醒了,众人点上火把四处查探,只见昌家养的十余条恶犬都被人毒死,库房门也开着,库房门外两个值守之人死在那里,身上还有些许余温。
昌荣安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对古行道:“古先生,这可怎么办,你一定要设法将贼人抓回来。”又转身对殷攀喝道:“不是叫你谨慎些么?上半夜才嘱咐了你,下半夜就遭了贼!”
昌荣安在白河城,可算是第一等的人家。虽然他做走私兵器的生意知道的人不多,但是都知道他在榷场有大生意,和南安郡王又有交情。南安郡王戍边这些年,别人路过昌家大宅门口都要抖三抖,谁敢到昌家行窃。
惯性思维是可怕的,正是因为安稳久了,昌家从家主到奴才再到护院,都有一种无人敢冒犯的傲慢。加之昌家大院内有十几条猛犬,谁能神鬼不觉的入了库房?所以库房重地跟前,也只派了两人值守。若非这份傲慢,覃越和柳苹哪能那么容易得手?
此刻古行再气急败坏也是无用了,忙命人去庄子上牵了猎狗,在等猛犬送来之前,古行和昌荣安又入仓库查看一番。见那些用于防盗的细线对方一根没碰,只取走了十几把军刀,两人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面色凝重。
对方此举不像求财,像取证,多半是朝廷的人!昌家再是在白河城称王称霸,岂能和朝廷对抗,昌荣安立刻就面如死灰,求助般的看着古行。
昌家除了宅子里养着十几条猛犬外,还有个专门养犬的庄子。庄子里的犬经过挑选、训练、相互争斗,剩下最优秀勇猛的,才送到昌家来。很快,庄子上送来了一群猛犬,古行带着人和狗朝覃越、柳苹逃走的方向追去。而昌荣安气得命人将门房值夜的两人押来狠狠的打板子。
昌家的猛犬经过精挑细选,不但非常凶猛,可和狼群争斗,还嗅觉灵敏。很快,这些猛犬就在昌家沿着覃越、柳苹行进的路线走了一圈,然后又冲院墙外狂吠。
古行知道贼人是从这里翻墙出的昌家,便从正门出来,让狗从这里接着搜索。
那猛犬鼻子果然十分灵敏,将覃越、柳苹撤退的路线几乎原样找了出来,古行见对方朝卫所方向走了一段,才反身折向东行,越发确定对方只怕就是朝廷的人。
一群猛犬狂吠着又朝东追去,到了一地之后,又折向南下。偏南下途中,有一条山涧,山涧旁扔着两套夜行衣,衣裳已经被撕碎了沿途丢了。不但如此,对方显然十分有经验,横跨了好几回山涧,就是鼻子最灵敏的一条猎犬,追过山涧又游回来,又追过去,如此几次,终于找不到一丝对方的气味,立在哪里呜呜的低声叫起来,显得十分挫败。
古行突然愣愣的瞧着山涧,有些茫然。他和那条渡过好几回山涧的狗一样迷茫了,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过了河,还是没有。于是,一面命一拨人带着一半的狗渡过山涧搜寻;一面自己带人回了白河城。
昌荣安又惊又怒又怕,将两个门房值夜的人打得半死,又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等古行的消息。
听见外头有人声喧哗,知道古行回来了,昌荣安立刻亲自迎了出去,问:“古先生,贼人抓回来了吗?”
古行阴沉着一张脸,摇了摇头道:“老爷,咱们府上出了朝廷的细作!”
古行这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但昌荣安吓得一哆嗦,其他听到这句话的人,也都人人自危。古行做事心狠手辣,昌家做多年的走私兵刃生意没出过纰漏,除了背靠南安郡王外,还因但凡有走漏消息的风险,古行就会派人将人灭口。以古行的行事风格,宁肯错杀不会放过,若是被古先生怀疑,自己的命就去了大半条了。
“古先生何出此言,不……不会的吧。”昌荣安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若是咱们府上没有朝廷的内应,朝廷的人何以今日刚到西海沿子,便能寻到咱们府上;若非有内应,为何能不声不响的将十几条猛犬毒死!”古行道。
昌荣安听了,也觉十分有理。贾敬奉命巡边,若按常理推断,到了西海沿子后会先修整两日,才开始巡视布防,视察军队,哪有这样快就到白河城打探消息?还不到半日就打探出昌家的事?偏偏贾敬的人入府盗窃,连自己养的十几条猛犬都一并毒死,贾敬若在自家没有内应,如何做得道!
“殷攀,从今日起,你派亲信守着宅子大门,一个也不许放出府去,我定要将这吃里扒外之人审出来!”昌荣安怒道。
殷攀在一旁应是,昌荣安又转身问古行:“古先生,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古行皱了一下眉头,道:“咱们还得先将情况告诉王爷才好。王爷手下有兵士数万,贾敬带来的那些人,翻不起风浪。”说完,古行又转身朝卫所去了。
贾敬见了南安郡王深夜回营,满心疑惑,却装作没事人一般。谁知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却听营地外头喧哗声起,有人道:“抓奸细!”便举着火把搜了过来。
许是为了将事情做得逼真一些,这些搜营的士兵倒没有直奔贾敬等人所在的营地,而是假装挨个排查过来。饶是如此,贾敬也急出一身冷汗:覃越和柳苹还没回来,自己营帐里固然没有多出奸细,但是少了人,也难以说得过去。
眼见搜营的士兵越来越近了,还不见覃越和柳苹的影子,贾敬只得走到覃越、柳苹的床边,将枕头和包袱塞入被子下面,看看到时候能不能用覃越和柳苹水土不服,正在生病搪塞过去。
覃越和柳苹越过山涧,在山涧处滚了一身水,又扔了夜行衣,摆脱猎狗追踪,才一路朝江大虎说的那条密道奔去。两人一路走,一路将带出来的军刀分散藏好。西海国是朝廷劲敌,故而即便在休战期,西海沿子也有八万驻军。
据覃越推测,这些军刀多半是西海沿子的驻军卖给昌家的,通过昌家出手之后,获取利润,驻军所得必然不少。只是这个与昌家合作的人是南安郡王还是他手下之人,覃越还拿不准。
即便如此,覃越和柳苹都觉得,将这些军刀带回去,反而有危险。不如沿路藏好,回京的时候只要能寻出一两把做物证,就不怕景和帝不惩治这些国贼。
军械司配送到各个防区的粮草、辎重都有配额,军械被卖了部分出去,有些士兵的老旧军械就得不到替换,若是有朝一日起了战事,拿着生锈刀枪剑戟和敌军对战,必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西海沿子驻军此举,无异于草菅人命!
覃越和柳苹即便扔了夜行衣,身上只着单衫,在这西域深夜的寒风中,也是出了一身的汗。两人一言不发的通过密道急往营地赶去。
虽然自己二人侥幸得手,但是昌家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失窃。现下几乎可以确定昌家和驻军有勾结,那么很快就会有人去搜自己一行人的营地。自己两人须得在搜营之前赶回去,否则必会引起南安郡王疑心。
而在营地里,贾敬刚将覃越和柳苹的床伪装好,就听有人在外面喊道:“贾大人,卫所出了奸细,为保营地安全,我们特来搜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口中这么说,却不等贾敬回答就掀门帘进来了。
贾敬一面挥袖子擦了额上的汗珠,一面快步走出去,心道:此刻能周旋一刻是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