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几个士兵鬼鬼祟祟的,往前走一段,或是抓耳或是挠腮,或是蹲下拾东西,总有人假装不经意的朝后瞧。
覃越江湖跑老了的人,一眼就瞧出这几人是要去办什么机密事,这是在防人跟踪。但是这几个士兵有什么是见不得人?覃越一面想,一面暗暗的缀上几人。
那几个士兵绕了好几个圈子,有到榷场内走了一圈,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才又出了榷场,往白河城城内走去。
白河城是朝廷在西海沿子的一座边塞重镇,为许多兵士家属迁来定居后,形成的。白河城原是一座边境小镇,经过三十年休战期的修养发展,现下已经颇具规模。而榷场,就开了白河城外与西海国相邻之地。
覃越跟着那几个士兵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姓昌,一瞧就是高门大户,是白河城里的富贵人家。覃越跟到了昌府外面,便没有贸然进去了,而是转身回了卫所。
覃越向来是个谨慎人,当年跟踪王子腾,到了隆盛银楼,便没继续跟进,也是如此,才没中忠顺王的祸水东引之计。这次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边陲,依覃越的性子,越发不会冒进。
又说在卫所里的贾敬受到南安郡王的热情款待,叫人送上整坛的马奶酒,劝贾敬道:“贾世兄,久不见面,咱们今日不谈公事,只谈重逢。贾世兄难得来一次边陲,这苦寒之地虽然不如京城繁华,倒也有些玩意儿别有风味,世兄尝尝这马奶酒,和中原的琼浆玉液不同,但舒筋活血、祛风散寒功效不错,咱们今日喝个痛快。”
贾敬本就是个细心的人,这一路被人追杀,警惕之心更胜,推辞道:“王爷盛情,下官本不该却,只是初到边塞,公事未办,断不敢因私废公。待得下官巡视防务之后,再和王爷促膝痛饮,不醉不归。”说完,又拿出银筷道:“王爷请见谅,下官此来,一路上遇到波折无数,难免杯弓蛇影,谨慎过头。下官不是信不过王爷,实在是军营人多,不得不小心些。”
南安郡王被贾敬这一出公事公办搞得脸上些微变色,干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说完,陪着贾敬用膳。
贾敬和南安郡王坐主桌,余下柳苹等人也都在帐中,俱拿出银筷用膳。不过军营里的饭菜倒还干净,没人做手脚。
待得用膳之后,贾敬一行回到南安郡王为一行人准备的营帐。贾敬一行四十一人,如今折损小半,剩下的因为共同经历过生死,交情自然不浅,相互也信得过。且安排谁先安寝,谁值守,几时换班也都按旧例就行。一行人能顺利里到西海沿子,沿途躲过风险无数,早就分好组别,在休息时有人轮流放哨守夜,才能平安到了卫所。
这日照例安排了值守,贾敬和柳苹商量了一下明日巡视的路线,才问:“覃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正这时,覃越已经回来了。
覃越将今日发现之事对贾敬和柳苹说了,末了皱眉道:“我到榷场看了,交易的都是朝廷准许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也都有官府公文,榷场交易倒还正规。只是那几个明明是士兵的人,为何做商人打扮,进了榷场,偏偏又不做交易,偷偷入了白河城,去了昌家。虽然那几人也有可能是退伍士兵做了商人,但是我总觉得几人行动鬼祟,十分可疑。”
贾敬听了,道:“若仅此一事倒还罢了,今日南安郡王替我接风,正事未办,就要拿酒灌我,虽然也是小事一桩,若是此二事有联系,蹊跷便大了。”
覃越也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这十多年,贾敬和覃越经历风浪无数,直觉十分敏锐。贾敬略一沉吟,道:“咱们今夜就去昌家瞧瞧。”
如果这件事没有猫腻便罢,如果有猫腻,查证此事便宜早不宜迟。今日贾敬一行刚到西海沿子,人生地不熟,对西海沿子的了解有限,对方不管什么人,必然想不到今日贾敬一行就能摸到昌家。趁对方警惕最低的时候动手,便是兵贵神速。
商议已定,当夜覃越就和柳苹两人就带着一袋子特质酱骨头去了白河城昌家。
覃越和柳苹到了昌家之后,只见昌家虽是夜里,却灯火通明,四周守着侍卫,戒备森严。凭覃越和柳苹的本事,闯入昌家自然不难,但是这样密集的防御和戒备之下,要想神鬼不觉的混入,却难如登天。
柳苹看了一眼覃越问:“覃先生,咱们现在怎么办?”
覃越在两湖一呆五年,早就练就一副常人难以企及的耐性,低声道:“等!无论昌家此刻是在宴乐还是在议事,若非有重要人物在内,只怕不会戒备成这样。这重要人物无论是在昌家呆几日,总要出来。柳将军,咱们一人守半夜如何?总之将昌家大门盯紧了。”
柳苹一听,覃越这是做好了要在这里等好几日的准备了,便点了点头。两人又商量了一下,由覃越先休息。
两人在昌家对面的一座民房顶上,覃越随便找地方一靠,便能睡着。柳苹是世家子弟,在这次巡边之前,一直在京城,没有过过紧张刺激的生活,故而他在立刻入睡这项本事上一直不如覃越等人。经过这数月的跋涉,柳苹抓紧一切时间养精蓄锐的本事已经增长不少,但是每日夜里值守,贾敬、覃越也都将柳苹安排到上半夜。
日常作息正常的人,上半夜容易睡不着,下半夜又容易犯困,也就是覃越这种习惯了紧张生活的人,才能上半夜尽快入睡,下半夜保持清醒。
不过这次倒不用两人熬多久,还不到三更,昌家大门就开了。只是那人坐着轿子出来,又是夜里,覃越和柳苹瞧不见轿中是谁。只见那人只带了四个轿夫和八个侍卫,轿子朝卫所方向抬去了。
覃越看到如此情形,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深夜造访昌家的人只带了十二个人,但是方才自己和柳苹却看到昌家护院极多,也就是说着昌家养了非常多的护院,不像寻常人家。
柳苹也想到这个,转头瞧了覃越一眼,夜里瞧不清表情,但是柳苹觉得覃越脸上神色必然很是严肃。
“看样子,要想神鬼不觉的进入昌家,不太容易。”柳苹低声道。
覃越这时候突然有点想关七手,不过关七手没来,也只得靠自己了。覃越低声回柳苹道:“那倒未必!方才有人造访昌家,昌家戒备森严,必然是因为前来那人十分重要。此刻那人走了,昌家人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必然放松警惕。加之此刻夜深了,容易犯困,咱们等一阵就去夜探昌家见机行事。我方才小寐了一会儿,精神倒好,柳将军不如现在休息半个时辰,养足精神。”
柳苹听了,点了点头。也靠在房顶的檐口边上休息。
昌家屋内,一个身姿矫健的年轻人对一个满脸带笑的,有些发福的中年人道:“老爷,东西都收拾好了。”
那发福的中年人便是昌家家主昌荣安。昌荣安道:“既然王爷亲自来嘱咐,想来这次来的九省统制是个能人,你也小心些,能推的生意都推了,等贾敬走了再出手不迟。”
“是。”年轻人应了一声,到底没有退下,而是接着道:“属下听说贾敬是从科第入仕的,因着前些年在山东立过功,才升迁如此之快。但是他到底是一介书生,咱们怕他做什么?即便有个什么……”年轻人脸上狠厉一笑,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杀人的姿势,道:“也不过是因为他书生文弱,不适应西域气候,一病不起罢了。”
昌荣安道:“殷攀,你也历练了几年了,做事不能如此冒进。这世上,生意是做不完的,银子也是挣不完的,何必抢那么一点时间。咱们到底是求财的,没必要和朝廷作对,只要王爷跟咱们合作,以后有的是机会挣银子,不必太过冒险。”
叫殷攀的年轻人道:“是!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叫手底下人这些时日都别接新生意。”
荣长安点了点头道:“时辰不早了,你去吩咐各处上夜的打起精神,其他人等都先歇下吧。”
殷攀应是去了,果然到各处交代一番。
柳苹在房顶上休息了半个时辰,醒来之后,果见昌家已经不像先头灯火通明,只有几处点着灯,想是有人上夜。
昌家除了宅子里头护院多,显得十分反常外,这宅子的设计也十分奇怪。四四方方,首尾相连,只开了一处正门。高门高院,易守难攻,修得活像个堡垒。
覃越和柳苹这时才从民宅的房顶跃下来,趁着夜色朝昌家宅子靠近。两人脚步已经十分轻了,却只听汪的一声,还是惊动了昌家宅子里的狗。这狗叫声非常沉闷雄浑,一听就知道是体型极大的狗,叫声是从腔子里发出的。
幸而这次贾敬出行,思虑周全,其中就带了关七手独门秘方的酱骨头。
关七手是飞盗,但是他再厉害,躲过人的耳目容易,躲过狗的警觉却难。所以关七手一脉,有祖传的酱骨头配方,这骨头对狗十分有吸引力,且里头下了对狗十分有效的蒙汗药。
覃越取出两块酱骨头用巧劲扔进围墙内。果然不一会儿,狗叫声就停了。
昌家上夜的人听见狗叫,迅速警惕起来。但那狗只叫得两声,又安静了,上夜人呸了一声道:“这畜生,好端端的,嚎什么!说着,又靠着门房的桌子小寐。”
昌家这样戒备森严的人家,覃越和柳苹都不会觉得只有一两条狗,故而,两人又分往刚才那条狗的左右扔了几块酱骨头,才翻墙而入。
果然又有两条狗冲过来,不过闻到地上的酱骨头,就将覃越和柳芾二人丢开了,两人一路扔了许多骨头,才找到一处四四方刚的屋子。那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看着是个仓库模样。
覃越思量了一会儿,不管今日夜里来昌家的人谁,那人来了之后,刚走不久。如果昌家藏有什么害怕被贾敬知道的东西,也应当来不及转移,应该就在这严密的仓库里。
于是,覃越朝柳苹打了个手势,朝仓库走去。
仓库也有人把手,只是一来,此刻夜深,正是人最困的时候;二来,昌家的人也没想到覃越等人来得这么快,放松警惕之后,越发容易睡着。仓库门口的人虽然站着,却头一点一点的在犯困。
覃越和柳苹配合默契,一人扑向一个,捂住那两人的嘴,将脖子一扭,那两人就悄无声息的死了。两人不敢耽搁,一人从两个把手仓库的人身上找钥匙;一人去尝试开门锁。
不知道这昌家是托大还是安逸久了,还是在白河城势大,没想到有人敢入内盗窃,钥匙竟然真的在守仓库的值夜人身上。两人取了钥匙入内,划亮火折子,见仓库内好几个箱子。
覃越仔细瞧了瞧,见屋内好几处拉着细线,这种细线末端通常连着铃铛,一触碰,就会发出响声。
柳苹在门口给覃越把风,覃越则在屋内仔细避开的所有细线,掀开一口箱子,箱子面上铺着棉花,将棉花扒开,只见入眼皆是兵刃!
本朝律法盐铁专营,普通百姓若无盐引、铁引,不许经营相关生意,一旦被抓住,便是重罪。这昌家私藏许多兵刃,问斩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