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九道:“二公子,咱们先回客栈从长计议。”
贾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掏出手套戴上。关七手一看就知道贾琏要做什么,鞭子一甩,将地上火把卷起来抄在手中,戴上手套去搜楼天炎的身。
关七手是盗门的人,说白了就是扒手的祖宗,搜身自然比贾琏强得多,很快就将楼天炎身上的东西全都搜出分门别类。
楼天炎身上有一块化骨令,上面刻着一个炎字;另外就是一些碎银子和几粒霹雳雷火弹,几瓶金疮药和一些不知名的药瓶。那几样不知名的药瓶应该就是维持外门功夫的药物,贾琏一行一时半刻也辨不分明,便一股脑的收了起来。想来,像楼天炎这种横练外功的人,也不屑于用暗器和喂毒,那些东西倒是一概没有。
楼天炎既然能做化骨楼主的替身,在化骨楼内身份自然不低,想来,有了化骨令,便可以在许多认化骨令的地方落脚,这些地方要么是化骨楼的暗产,要么有生意来往。
贾琏想到这里,突然道:“卫先生,关先生,咱们快些毁尸!”
化骨楼的产业认化骨令,但是未必识得拿化骨令的人,也就是说,拿着化骨令极有可能可以混进化骨楼的产业。这对于查换种案,极有可能是个好方法。前提是,不让化骨楼的人知道楼天炎死了。
将楼天炎身上有用的东西收捡好,关七手鞭子一甩,将楼天炎提起来就往外奔去。卫九道:“二公子,你先回客栈,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一晃身,不见了。
贾琏中了楼天炎一掌,为了卸力,摔倒在地,恰巧那时楼天炎被卫九一匕首封喉,鲜血又撒了贾琏一身。故而贾琏没有走正门,而是翻过客栈后院的围墙,依旧从窗户回到房中。
很快,卫九也回来了。因为仓促间,死了人的巷子不好清理血迹,卫九不知道哪里杀了一条狗来扔在那里。而关七手则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他将楼天炎的尸体捆上石块,投入了滏阳河中。
卫九倒是大大方方的从客栈正门进的,要了房间,让小二上了热水,才让贾琏洗了洗身上的鲜血。若是贾琏半夜传热水,难免引人起疑。
准备好一切,已近四鼓,三人依旧没有安寝,卫九问贾琏道:“二公子觉得,我应当回京城?”
贾琏点了一下头。理智上,他当然知道换粮种的大事关系到百姓生死,国家危亡;但是自从穿越之后,他最亲的人,待他最好的人,和教给他最多的人都是贾代善,说不担心京城的情况,也是假的。
卫九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知道贾琏的会如何回答一般,继续道:“我们出城前,国公爷有交代,路上听二公子吩咐,除了回京一样。如今皇上将破晓交到国公爷手上,京城里头,国公爷能够调动的力量并不少。再说,皇长孙手上的事应当已经办完,算算日子,也该回京了,皇长孙回京之后,江大人也到了京城,二公子不必过于忧心京城的事。”
贾琏听卫九说得入情入理,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贾琏道:“关先生,这家客栈是您随意找的还是这里是咱们的暗桩?”
关七手抬头道:“算不得暗桩,只是咱们下九流的做什么的都有,也算同气连枝,行走江湖行个方便相互有个照应,实则松散得很。下九流人员庞杂,有开客栈的,也有开饭馆的,挑夫、抬轿,说媒、搓背,什么都有。我是盗门的人,看到下九门内江湖朋友开的客栈就进来了。”
贾琏皱眉道:“从明日起,咱们小心些,同为下九流开的客栈也未必住得。”
关七手眉头一皱,略一想就明白了贾琏的意思:“二公子是说,下九流中,混入了化骨楼的人?”
贾琏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当时贾琏和关七手在房间说话,原本已经压低了声音,为何楼天炎会突然出现?楼天炎身上带的银两不多,只需要出示一下化骨令就能住进来,所以这家客栈虽然是下九流的江湖朋友开的产业,但同时也认化骨令。
关七手一下脸就黑了,道:“这帮数典忘祖的东西,竟然和化骨楼那样丧尽天良的玩意儿狼狈为奸!”
贾琏劝道:“关先生息怒,下九流都是苦出身,本就龙蛇混杂。况且,未必所有人都知道化骨楼的真面目,也许有些下九流的产业和化骨楼有往来,也不过是为了生计罢了。毕竟化骨楼的产业有粮行、商铺,生意做得也大,开门做生意,互通有无是人之常情。以后咱们一路小心些也就是了。”
关七手听了,觉得贾琏言之有理,便不再说什么了。
次日一早,卫九便出城门牵了寄存在驿站的三匹马。昨夜因着翻墙入城,卫九没有带马匹入城。
三人汇合之后,继续向南。
许多化骨楼的暗产都将标识藏得很隐秘,不是化骨楼内部的人,难以识别。但是因为贾琏手上有化骨令,三人眼力又好,倒是一路上认出不少。因三人有要事在身,不欲生事,便避开了化骨楼的产业行进,路上自然安生不少。
一行人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的一路南行,除了饮马喂马稍作休整,和夜里必要的宿店,三人就没休息过。不足十日,几人便到了扬州城。
林如海也早接到了贾代善的飞鸽传讯。虽然鸽子能带的信件写不下太过详细的前因后果,贾代善信上语焉不详,但是林如海也知道岳父不远千里通知自己购粮,信中还称多多益善必有用意。因而贾琏等三人到扬州的时候,林如海已经采购了不少五谷杂粮,除了部分存在盐政衙门的官邸,还有部分存在了林家苏州的老宅。
自然各地都有隶属朝廷的大粮仓,存着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只是各地粮仓最是硕鼠横生,常常十仓九空。往往朝廷派人巡视的时候,才借了米粮充盈到一个粮仓里应付巡视官员检查,查完又将粮食都运到还没检查的临近粮仓去。更有甚者,来不及四处借粮填充粮仓的,竟是一把火烧了粮仓谎称走水。另有其他粮食无故消失的离奇说法不胜枚举。是故,遇到天灾的时候,开仓放粮才知道无粮可放,天灾之上,又添人祸的悲剧自古以来不知凡几。
林如海刚接了贾代善的信时,还不知道贾代善为何突然让自己大力采购粮食,为防走漏风声,林如海只通知了几个信得过的州县地方官,让他们查一查自己治下的粮仓可有余粮。
那几个至交都知道林如海的岳父是当朝简在帝心的荣国公,更知道当年贾敬奉皇明巡视山东,查出忠顺王勾结倭寇那样的惊天大案,林如海私下提醒粮仓的问题,几地地方官员皆以为是皇上又要派人南巡,谁敢不重视?因此除了林如海,也有好几地知府、知县查了当地粮仓的余粮。或有受潮坏掉的,或有被贪污的,都设法追回或者补上。
是故,江南一地颇多可供做种的粮食掌握在官府手上。
又说保定府的大案轰动全国,别说百信们相互转告,就是为官为员的,哪个不想保住头上乌沙,除了个别本就和逆贼有勾结的,大部分官员都奔走相告,不但将自己所辖之地盯得特别紧,还派人转告自己交好的同年、亲友,故此,有乱臣贼子在粮种上动手脚的消息传开得特别快。那些得林如海暗中提醒的官员听到传言后,无不庆幸。
贾琏一行到扬州的时候,林如海也得知保定府的大案了。当然,江南自古富庶,甄函关要在粮食上动手脚,就不可能放过江南。贾琏猜到甄函关在粮种上动手脚后,就算行动再披星戴月马不停蹄,也不如甄函关事先筹划良久来得迅速。加之江南离得远,贾琏一行赶到的时候,许多百姓已经换了粮种。
林如海知道事态紧急,将三人迎进盐政衙门后的官邸内,道:“三位一路风尘辛苦,琏儿如今越发出息了,已经出来办这样的大事了。不知岳父、岳母大人可好?两位内兄和嫂子可好?”礼节性的问过贾代善、贾母,贾赦夫妻并贾政夫妻,林如海也没当真等着贾琏回答,又说了现下情况自己大致清楚了,等三人略作修整再详细计议。
贾琏行礼笑道:“侄儿此来多有叨扰,谢过姑父。但现下事情紧急,来不及修整,还请姑父派人带路,咱们去最大的一处粮仓。”
林如海一听,皱眉道:“现下全国一心,捉拿换粮种的贼子,难道贼人如此大胆,还敢在粮仓做功夫不成?”口中虽如此说,林如海也不推迟,忙叫人备马。
现在贾敏即将临盆,贾琏一来还没拜见贾敏就要让林如海带自己去粮仓,怪不好意思的,于是贾琏道:“姑父不必去了,盐政衙门只怕也存了不少粮食,需要姑父留下主持大局。再说,不能为了抢购粮种的事情倒将盐政上的事耽搁了。顾此失彼不说,盐政亦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姑父只需派一老城管家带路即可,最好管事身上会些武艺,咱们骑马赶路经得住颠簸。
既然保定府的案子姑父已经知晓,不日江南百姓也都会知道。到时候百姓知道自己手上的粮种不发芽,必找官府求助。一个不慎,许就会闹成哄抢踩踏。若是有贼子混入百姓中煽动闹事,衙门未必应付得过来。贼人不能对粮仓动手,便煽动百姓动手,官府若是开仓遭了哄抢,其他各地没了粮种,国家依旧会大乱。若是不开仓,说不得会有人煽动百姓揭竿而起。虽然小股起义不会伤筋动骨,到底伤的是朝廷的元气。”
林如海听了贾琏一番鞭辟入里话,心中大是叹服,忙去安排。林如海自己虽是书生,但是林家列袭四代,家资巨万,府上家丁、护院倒也有些会些功夫,林如海派了一人名曰林福的带路,领贾琏等人又前去苏州。
江南水乡,河流胡波星罗棋布,许多交通皆靠行船。
扬州到苏州不过三百多里地,按贾琏他们换马不换人的赶路方法,不足半日便可赶到。但是因两地之间隔着长江,便要到瓜州登船,到了京口再上马赶路。
林家管事办事倒伶俐,林如海在扬州又手握实权,寻船皆是容易事。到了瓜州,一听是林大人府上要用船,现成的就有盐商的大船渡贾琏等人过河。
林如海为官颇为谨慎,平日除了朝廷允许的冰炭敬,并不太受盐商的各色礼物,但是这次为了购粮的事,动用了不少盐商的关系。淮扬盐商巨富,他们各处贩盐,不但有自己商队、船行,还有灵通的消息和富裕的资金。
林家再是富有,也是田庄、铺头等产业占了大头,另有诗书、古董,家具器皿,现金现银虽然也有不少,但真要一次购买那许多粮食,银钱上也有些不趁手,有盐商资助,倒省不少事。
却说贾琏一行瓜州登船,京口弃船登岸,又马不停蹄赶到苏州老宅的时候,已经入夜。
林家的苏州老宅原本是着了一房下人看房子,林如海南下任盐课政之后,便收拾了出来,每年年节也回去一趟,故而收拾得十分宽敞。现下辟出来存粮,自然能存不少。故而,林如海派了颇多家丁看守。
贾琏等三人和林福到了苏州林家老宅,来不及吃饭更衣,贾琏等人举着火把将林家老宅查看一边,重新部署了各处上夜的人,哪里容易攻进来的多安排人手,哪里可以占据有利地势,哪里视野开阔好放哨,全都重新规划。
贾琏做这一切的时候,别说林家家丁不敢小觑他,就是卫九都对贾琏刮目相看。卫九自己是一等一的高手,单打独斗没得说,但贾琏这一番安排,大有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气概,若非天才,便在兵法一道上下过苦工,非常人能企及。
贾琏安排妥当,才着人去饮马,三人又草草用了膳,各自安寝。三人俱是明白越是十万火急的事,养精蓄锐越是重要。卫九和关七手是走江湖养成的本事,贾琏是当兵的习惯,皆是沾了枕头就入睡了。
一夜倒还安生,次日一早,几人洗漱用膳完毕,贾琏让林福屏退闲杂人等,对卫九道:“卫先生,我估摸着就在这两日,需要您冲入百姓群中当众杀人,杀一儆百。”
卫九点了点头突然就笑了起来,道:“二公考虑太过周全了。”
次日倒是一日安生,到了第三日上,只半夜里,贾琏就被屋外的吵闹惊醒了。贾琏穿了衣裳起来,只见卫九已经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的来了:“二公子早,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都说扬州盐课政林如海老爷府上很多粮食,要前来取粮呢。”
贾琏见卫九这身行头,知道练杀术的人不爱在百姓面前露了行藏,省得也麻烦,心下也佩服卫九艺高心细。
很快,关七手和林福也来了,林家老宅外头已经可以听见人声鼎沸。
林福是林家的老仆,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神色慌张的说:“琏二爷,外头果然来了许多讨要粮种的村民,这可怎么么好?”
贾琏点了点头,道:“福伯别慌,你去吩咐家丁各自把好自己的岗位,无论什么事,莫要开门,莫要出去。”
林福点了点头,去了。
贾琏穿了衣裳,提了窄背刀,对卫九、关七手使个眼色,三人越墙而出。贾琏和关七手去了正门方向,卫九则攀上了林家老宅房顶,隐蔽起来。现下,天刚破晓,微微一缕晨曦照来,已经能看见林家老宅外面密密匝匝围满了人。
“来了,来了!”有人看见贾琏等人,便大声喊了起来。其他人等也都瞧向贾琏等人的方向。贾琏和关七手负手走到林家宅子正门前站定,村民们都喊了起来:“林大人行行好,如今春耕在即,我们手上皆无种下地,眼看着一家老小只能等死了。听说林大人家里购买了不少粮食,求求林大人可怜可怜我们,借些出来吧。待我们秋收后,一定加倍偿还。”
底下的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守卫在围墙四方的家丁严阵以待。贾琏和关七手人倒不慌不忙,无人出声。见林家人都出来了,依旧无人答话,村民中有人嚎了一嗓子‘没活路了’,其他村民受到煽动,也跟着哀嚎起来,越发吵嚷不止。
贾琏和关七手何等耳力,何等判断力,虽然天未大亮,也先记住了带头哀嚎的人大致形貌。卫九在房顶之上,看得只怕更加清楚。
不出多久,又有村民道:“各位老乡,各位老乡,咱们就这样一味的围着林大人府上,官老爷只怕早吓着了,咱们不妨推举一个德高望中的乡绅出来和林老爷家中管事细说。省得大家这样吵吵嚷嚷,官老爷也听不清咱们要什么,求什么,谁还敢应承。”
有了出来登高一呼,村民鼎沸渐止。贾琏放眼望去,那说话之人十分狡猾,躲在人群之中,轻易不肯露头。
贾琏知道此事必然有人煽动,故意一言不发,果然很快就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偏偏此人藏头露尾,不用猜也知道此人必有猫腻。有卫九在高处瞧着,不怕不能将这些藏头露尾的东西全抓出来。
贾琏知道今日之事,非镇压下去不可。否则粮种的事不管能否解决,只要此头一开,全国之内必将跟风而起,掀起打砸哄抢官家、富户的浪潮,到时候,国家依旧是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