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范珣皱眉回忆了一下自己列的单子,实在猜不出那许多铺头、建筑中哪一个有所不同,索性便不再猜,而是跟着贾代善出了小书房,范珣问:“国公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贾代善摇了摇头道:“青、绿二字不用再查,你这些时日盯着些顺天府和京营,只管在城门检查,城内搜索,就是别扰民。”

这个范珣听得明白,就是做样子迷惑对手,扰乱对方视线的。于是范珣点头道:“属下知道,请国公爷放心。”

贾代善点点头道:“这就去吧,对了,你将这个给范琳送去。”说着,贾代善将一个白玉瓶子递给范珣。范琳是范嬷嬷的名字,贾代善给的这金疮药是宫廷御用的,效验更好一些,当然也更珍贵,寻常人家不易得。

范珣没有伸手,而是道谢道:“国公爷上次给的药膏舍妹还没用完。”

贾代善笑道:“范琳一个丫头,刀里来剑里去的,这个给她以防万一也好。”说完,一抛,玉瓶稳稳当当的落在范珣怀里。范珣生怕玉瓶跌了,忙伸手接住,对贾代善拱手道谢。

贾代善已经大踏步走出去了,口中却道:“就你们读书人这么婆婆妈妈的,范琳那丫头就比你爽快。”一句话说得范珣挠了挠头。

从梨香院出来往南走一段,就是连接正院的月门,因为贾琏失踪的事,梨香院戒备森严,此刻程取亲自守在那里,贾代善对程取耳语几句,程取听了频频点头。

贾代善说完,直起身来,程取拱手道:“国公爷放心,定不让他逃了!”

贾代善点了点头,又命人去将程进叫来,对程进吩咐一阵,还拿出纸笔细细的画了路线,布了阵法,又想了万一在哪里遇敌,如何接应,得手之后如何撤退等。又说让程进准备些浸了麟粉的布条。

程进一面听,一面细细的记在心上,末了,才点点头道:“国公爷请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程进走了之后,贾代善又对着自己规划的计划推敲了几遍,发现没有什么疏漏了,才满脸严肃的等着时机。

又过了两个时辰,程进回来道:“国公爷,据探子回报,北门外的菩提寺这几日有颇多有武艺的人口出没,且菩提寺的僧侣本就会武艺,探子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敢靠得太近,不知道琏二爷有没有在碧峰塔上。”

贾代善点点头又问:“其他几处呢?”

程进道:“其他几处有绿色阁楼的庙宇,一切如常。”

贾代善听了,点头道:“你先让手上的人手分批出城,将计划告知城外的人。记住莫要一起出城,切莫让人瞧出来,今日夜里动手。”

程进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光从那日那些绿衣人劫持贾琏进退有度看来,对方必是一群训练有素之人,今晚免不了有一场恶战,但是琏二爷已经失踪了整整两日,今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日夜里,贾代善乔装之后也出了西门,城门卫对贾代善小声道:“国公爷,您须得再往官道走一段才能骑马,这几日城门卫增添了人手,小的一人也做不了主。若是叫其他人听出有人骑马出城,倒误了事。”

贾代善点了点头,带着范嬷嬷并另外几个荣国府身手矫捷的护院,人手牵一匹马朝官道走去。新任京营节度使石光珠虽然大力培植自己的亲信,到底京营中还有些贾代化留下的老人。此刻北门是石光珠的亲信守着,西门却有贾家信得过的人,是以贾代善一行从西门出了成。

上了官道之后,往前步行了一段,贾代善一行相继飞身上马,借着月光绕道朝北门飞奔而去。

又从两日前说起,当时贾琏被绿衣人掳走之后,带上了马车。贾琏是个方向感不错的人,但是头上被套了黑袋子,七弯八拐的在京城里绕了好几圈,又换了若干个赶马车的人之后,贾琏终于分不清方向了。直到后来马车爬上坡,贾琏才知道自己被劫上了某个高处。

终于到地儿之后,贾琏被人提了起来,拧着上了楼。贾琏虽然被蒙着头,还是能判断出被人提上了螺旋状的楼梯,贾琏数了一下,那人总共踏了一百九十九步,才转入的平地,又往前走了没有多长一段,就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开门之后,贾琏被一下摔到地上,地上软软的有什么东西缓冲,倒不是很疼。同时,贾琏听到了关门声和有人离去的声音。贾琏躺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没察觉到其他危险,才坐起来,将头上的黑布袋子摘了。

因为眼睛被蒙得太久,贾琏觉得光线有些刺眼,忙闭上眼睛,复又缓慢睁开,再闭上,如此几次,适应了光线,才开始打量自己所在的环境。

贾琏只见这是一个开间窄,进深长的房间,一面是门,正对门那一面有窗,另两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墙上除了刷白之外,一应装饰也无,房内只铺了稻草,自己被扔在稻草堆上。因为装饰太过简单,看不出这建筑有什么特点。刚才自己被人提上来,那人共走了一百九十九步螺旋楼梯,且每一步幅度都不大,所以这建筑的踏步高度应该在十三至十八厘米之间,按十五厘米计算,高约三十米,也就是十层楼的高度。除此之外,贾琏也分析不出其他特征了。

贾琏打量了一下房间格局,便没有再动了,这个年代虽然没有监控,但他也不得不防有人通过其他地方监视自己。

贾琏看了一下窗户,今天天气不错,是个晴天,阳光透过窗条照进来,只在窗边投下短短一道阴影,说明时间刚过中午。从马车绕了那么多圈子,这才是中午计算,这里就在城内,或者在京城郊外,总之离窦家的直线距离不会太远。

贾琏把这个阴影的长度和角度在心里刻画了好几遍,确认自己都记牢了,才开始做下一步打算。现在贾琏没有手表,也没有任何工具,他需要从日照的角度判断时间。人最怕的不是看似无解的困境,而是在这种困境中彻底失去希望和信念。分不清楚时间就是最令人崩溃的方式之一。

贾琏看清楚了阳光的角度,狠狠的挤出几滴眼泪啜泣了一小会儿,躺在稻草上睡着了。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贾琏挺不喜欢哭的,但是现在他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表现得太过镇定总是不好。

醒来之后,贾琏只觉又累又饿,看了一眼窗户,阳光透进来留下一道道长长的窗条影子,这应该是到黄昏了。

这时,有人上了楼,打开门下方的一个洞口,推进来一碗水并两个馒头。粗声粗气的叫了声吃饭了!然后贾琏又听到那人下楼的脚步声。

作为特种兵,贾琏受过严苛的生存训练,别说又干又硬还落了灰的馒头,真到了那地步,就是搀着沙子也要吃啊。可是现在他是荣国府最得宠的琏二爷,总要嫌弃一番。于是贾琏将馒头皮撕开,艰难的咬了一口芯子,故意哽出几滴眼泪,才艰难的吞了一小口。几次三番,装作饿极了的样子,吃了一个。

又喝了水,将剩下的一个馒头和半碗水放在一边。贾琏想过了,自己一个六岁多的孩童,对方费尽心思捉来唯一的用处就是胁迫贾代善,所以不担心对方在食物里下毒。

吃了馒头,又有人上楼,开了门,只见一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男人提着滴血的鞭子走了进来。那男将一张纸扔在贾琏面前,又命人哪来笔墨道:“写‘祖父救我!’四个字,快!”

那男人长相就很凶,能止小儿夜哭那种,贾琏盯着他摇了摇头,逼得自己掉了几滴眼泪,委委屈屈的道:“你们是坏人,我不写!”

啪,滴血的鞭子抽在贾琏身上,鲜血四溅。哇~贾琏大哭起来,哭了几声,转入喘不过气来的哽咽。这是冬天,贾琏身上穿着厚厚的小皮袄子,那男人显然是收着力抽的鞭子,虽然疼,却并不伤筋动骨。

只是那刚沁过血的鞭子吓人,普通小孩儿早吓得魂不附体了,被这样的鞭子抽上,就是心理作用也会叫人崩溃。贾琏倒没觉得多怕,就是那新鲜的血腥味冲得满鼻子的恶心,令人作呕。

“写不写,不写打死你!”说着,那人又一鞭子抽向贾琏,但是却巧妙的避开了贾琏裸露在外的皮肤和身上的要害。饶是如此,贾琏依旧疼得身子一颤。

贾琏继续哭,心中却道:看来对方有所顾忌,恐吓多余毒打。于是越发坚定的摇头大喊:“我不写!”那满脸横肉的汉子见贾琏依旧不肯写信,又抽了贾琏几鞭子。因为是冬日,鞭子上的血很快凝结了,不再往四下飞溅,但灵动的鞭子活像一条猩红色的毒蛇信子,看着依旧十分吓人。

贾琏一边哭得抽噎,一边断断续续的道:“我不……不能害……害祖父,我不写!你们是坏人!”

满脸横肉的男子狞笑一声道:“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你若实在不肯写,明日就砍你一个手指头给贾代善送去!你一日不写砍一个,十日不写砍十个!你以为没有你的亲笔信,我们就不能让贾代善言听计从了吗?”说完,那满脸横肉的男子气冲冲的走了,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满脸横肉的男子下楼之后,来到一座小院,入内对一个背对着门的男子道:“主公,属下瞧着那小崽子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吓就哭个不停。”

背对着门的男子回过头来,正是那个戴着银面具的男子。银面男子道:“晚上再让卫休去试试,官先生说得有模有样的,许是这小崽子却有不同之处。”

满脸横肉的男子应是退下。

贾琏一面哭,一面听外头的动静,确定满脸横肉的男子下楼之后,贾琏又抽泣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将另一个硬馒头的皮撕开吃了,坐在稻草上闭目养神。

窗外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缕阳光,因为没有炭火盆子,北方冬日的黑夜格外寒冷,还好贾琏穿得不少,被捉来之后,这些人摘了他的金项圈,寄名符等,估计是给贾代善送去了,其他衣裳鞋子倒没动他的,稻草也是很好的保温材料,贾琏躺在稻草堆里,倒没觉得十分难熬。

没了阳光,贾琏就不能判断时间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贾琏的隔壁响起了叩叩叩叩的闷响,仿佛有人在凿墙。

贾琏站起身来,警惕的退了两步,又在剩下的三面墙上叩了,发现有门和窗那两面墙都是实的,而且材质和另两面有夹层的墙不一样。

贾琏立刻就明白了,难怪这间怪房子开间窄进深长,而且比例严重不协调。原来,这是一间房沿着进深方向被临时隔成了三间,自己的旁边还住着‘邻居’。

贾琏往旁边让了让,抱着膝盖瞧着传来异响的那面墙,脸上露出惊恐神色,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孩子。

又过了一阵,有石块碎屑落地的声音,显然那堵墙已经被人凿穿了。“你是谁?”贾琏语带恐惧的问。

隔壁传来一个有些苍老又慈祥的声音道:“你又是谁?”接着双方都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那老者又道:“听声音你还是个孩子,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

贾琏嗯了一声。

那声音接着道:“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抓来两个月了,我想到逃出去的办法了,你想不想逃啊?”

贾琏小声说了一句想。紧接着,又是一阵石块泥屑掉落的声音,那面空心墙被凿开一个小口子后,继续凿就很快了,没用多久,那人就凿出一个可勉强供人通过的洞来。

那人钻了过来,贾琏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恐惧的看着他。借着月光,贾琏看清这人五六十岁的年纪,浑身邋遢,却有一分看着并不狼狈的气度。这人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很好看的,现在也是个俊老头。

那老者对贾琏做了个禁声的姿势,小声道:“小声些,大声了就被坏人听见了,我们就逃不掉啦。”然后那老头又走到窗边,手上拿着一块打碎了碗的碎瓦开始割窗条,一面割一面对贾琏低声道:“等我割断窗条,咱们就用绳子捆在身上滑下去,就可以逃了。”

贾琏眨眨眼睛问:“为什么要从我这边逃,你那边没有窗户吗?”

那老者回头对贾琏一笑,道:“自然是没有。你是谁啊,这么小,他们抓你做什么?”

贾琏犹豫了一下道:“我叫贾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

那老者又问了些贾琏家人父母是谁的话,贾琏沉吟了一下,都照实答了。

那老者听完,眼睛一亮,道:“你竟然是荣国公之孙?我是国公爷的老部下,我叫卫休,不知道琏二公子听国公爷说过没有。”老者说完这句,就自嘲的笑了一下道:“琏二公子这么小,国公爷跟你说这个做什么?我当年跟着国公爷打仗的时候你爹还没成亲呢。”

接着,卫休一面用瓦片割窗条,一面和贾琏说话,将当年自己怎么入了军,怎么到了贾代善麾下,怎么一起出生入死的都一一道来。又说荣国公贾代善如何善于行军打仗,如何骁勇善战,对待部下如何好。

末了,卫休道:“现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对付国公爷,我估摸着国公爷的旧部落到对方手里的不止我一个,如今琏二公子又被擒来,这桩桩件件的,都是冲着国公爷去的。咱们要趁早逃离这牢笼才好。”

贾琏问道:“咱们能逃走吗?”

卫休将心一横道:“我不一定能逃走,琏二公子肯定能!不出三日,这窗户的窗条就能割断两根,够咱们挤出去了。我那边已经用撕破的衣裳结好了绳索,到时候咱们从窗户降下去,若是有人追来,我替琏二公子拖着敌人,二公子朝另外的方向逃去,二公子个子小,随便找个地方一躲,等到了白日,他们就不敢猖狂,二公子再出去求助,应该就无事了。就是咱们逃出去后,二公子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忍住别哭,别出声,别让坏人找到了。”

贾琏瞪着眼睛盯着卫休,半日才似懂非懂的点了一下头。

接着,咔擦一声,卫休果然割断了一根窗条的主要部分,许是为防白日里送饭的人看出来,那根窗条还没完全断开,只虚虚的有一点儿木筋连着。

卫休看了一下天道:“天快亮了,巡逻的恶人只怕要醒了,我先回去了,二公子记得用稻草将我挖出来那个洞挡着,别让人瞧出来。”

贾琏点了点头,等卫休要钻过墙洞,贾琏走到洞口边,一把抓住卫休道:“卫伯父,我怕!”,一边说,一边却往卫休那间屋子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贾琏就觉心中疑窦丛生:卫休被囚禁那间屋子不是四方形的,而是五边形的,除了和贾琏被囚的房间相邻这面是一道长进深的墙外,两侧是很窄的开间,而正对墙上破洞的对面,是两面墙夹出来的一个钝角,就像是一个正六边形被割出去了一小半。

卫休下意识的用身子挡住了墙洞,不让贾琏继续瞧,一面安慰贾琏道:“二公子别怕,明日夜里咱们就可以逃了。二公子记得用稻草堵住墙洞,别让坏人瞧出来。”

贾琏撇着嘴,含着泪点了点头,放开了卫休。卫休退回去时候,迅速的用稻草堵住了墙洞,贾琏这边也用稻草将墙洞挡了,倒在稻草上休息,同时心中勾勒出卫休那间五边形囚室形状。很快,贾琏就想明白了,如果拆了自己这间囚室有夹层的两面墙,其实这整个空间就是一个正六边形。

联系到这栋建筑是螺旋上升的楼梯,再联系六边形的房间,贾琏很快推断出自己被囚在一座塔的第十层。

第二日,满脸横肉的男子照例提着带血的鞭子来恐吓了贾琏一番,又抽打了他好几鞭子,当然贾琏能感觉到对方是收着力的,但是又很有技巧,抽得人疼的钻心,却不会出意外。但是贾琏依旧不肯给贾代善写信。

过来傍晚,依旧是有人送来一碗水并两个干馒头。贾琏吃了馒头,倒在稻草上睡了,他必须养精蓄锐,想办法逃走。

睡了一觉之后,贾琏在夜里醒来,很快,卫休也扒开墙洞过来了。卫休正准备拿出瓦片割窗条,贾琏问卫休道:“卫伯父,咱们今日能逃走吗?”

卫休点了点头。

贾琏又问:“那你结好的绳索带来了吗?”

卫休笑着摸了摸贾琏的头道:“二爷年纪不大,倒很机灵。”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用布条结好的绳索,给贾琏看了一眼,又珍而重之的收好。

贾琏也没说什么,看着卫休继续割窗条。

与此同时,菩提寺已经被一群穿着夜行衣的人逐渐包围,这些人胳膊上缠着浸了麟粉的布条,在夜色里发出微弱的荧光,既不是十分显眼,也恰巧能瞧出自己人。

贾代善趁着月色看着碧峰塔,他也只有七分把握贾琏就在此处,若是万一错了,只怕以后更难寻到琏儿了。但是琏儿还那么小,他也不敢冒险让贾琏在对方手上留太久。

贾代善一挥手,一群身形矫健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继续朝菩提寺包围过去。

“什么人!”

终究还是叫对方的探子发现了,对方探子一把响箭放上天空,顿时,菩提寺内火光四起,一众僧侣、杀手举着火把,手持武器出来。

贾代善拔剑而出,大喊:“按计划行事。”一众黑衣人高声呼是,并不和僧侣们短兵相接,而是有人掩护,有人向山门涌去,攻打山门,有人喊声震天,却只是佯攻,分散对方注意力,剩下的四散开来,包围菩提寺。

同时,菩提寺四周喊声大作,仿若千军万马来袭。而在这真真假假的攻打中,贾代善带着一行人绕过山门,朝碧峰塔方向围拢过去。

银面人听说外头突然有人攻打菩提寺,不禁勃然大怒道:“是谁走漏的消息?!”又仓促间,命一队人马死守山门,自己带着另一队人马去了碧峰塔。却在半路被突然杀出一队胳膊上缠着荧光布条的人拦住了。

贾琏听到外面的异动,对卫休道:“卫伯父,是接应咱们的人到了吗?”

卫休也是一肚子狐疑,按照主公吩咐,他要四更天才带贾琏逃出碧峰塔,并取得贾琏信任,以后见机行事。但此事不过三更初刻,怎么外面就那样大的动静。

贾琏却管不得那么多,继续追问道:“恐怕是祖父带人来救我们拉,卫伯父准备的绳索呢?咱们先将绳索固定好,等窗条一断,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卫休一言不发,一面卖力的割窗条,一面耳听八方,看主公是否有新的指示。

没隔多久,贾琏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大作,仿佛有人上来了,接着,那满脸横肉的男子将门推开,伸手就向贾琏抓来。

贾琏余光过处,仿佛见到那满脸横肉的男子向卫休使了个颜色。卫休果然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伸手向满脸横肉的男子打去,口中大呼:“二公子别怕,有我保护你。”

贾琏面露惊恐的躲到一旁,看着两人过招。只见两人你来我往,打的十分激烈,十多个回合之后,卫休中了一拳一腿,被打倒在地。

“卫伯父,你怎么啦?”

贾琏走到卫休旁边一面哭,一面要扶起他,但是人小力弱,试了几次,都扶不起来。

满脸横肉的男子,举着鞭子就抽了贾琏一鞭子,这一下比之前抽得都用力,疼得贾琏浑身肌肉一紧,越发趁势大哭起来。

卫休拉着贾琏道:“二公子别怕,有我在,定然护着二公子!”

贾琏边哭边点头,满脸横肉的男子堵着门,狞笑着看着这一老一小。

突然,贾琏从卫休怀中摸出绳索,急往窗口奔去。将绳索往一根窗条上一套,就翻上了窗台。

满脸横肉的男子狞笑道:“小兔崽子,胎毛还没退,你就敢跳窗逃跑不成?”说着,大踏步的朝窗边走去。

卫休躺在地上,将满脸横肉的男子双腿一抱道:“二公子快逃。”

贾琏知道机会难得,伸手从小靴子中摸出一把又窄又断,但十分锋利的小匕首,将昨天被卫休割断了大半的窗条砍断,拉舍绳索的两头就滑了出去。

绳索速降是贾琏以前的必练科目,这倒难不住贾琏。只是时间仓促,贾琏没时间将绳索系牢固了,只是将绳索穿过一根窗条,自己拉着绳索的两边速降,这相当于将绳索缩短了一半,不知道能不能降到十层楼下。

由不得贾琏多想,外头就响起了‘肉票逃啦’‘快抓住他’的呼声。同时,贾琏每下降一层,就有人从窗户里伸出手来抓他。贾琏伸脚在飞檐上一蹬,又远远的荡开,一点不给这些人机会。

卫休和那满脸横肉的男子同时一声惊呼,脸上长横肉的男子奔到窗边,却见贾琏下降速度飞快,转眼就落下好几层,不但如此,还能脚踢飞檐,避开各层窗户伸出抓他的手,更是大吃一惊。

主公说贾琏是天才,要收为己用,所以才用贾代善旧部卫休骗取贾琏的信任。也是因此,刚才卫休才会阻拦满脸横肉男子,将相救贾琏的戏演得足一些。若有贾琏人小力若,只要自己堵着门,也不怕他逃了。谁知贾琏不但敢拉着绳索跳窗,身上还带着小匕首。

因贾琏仓促间出逃,套在窗条上的位置并不是绳索的正中,所以那绳索随着贾琏下落的重力,飞快的自己调节着位置。

满脸横肉的汉子顾不得和卫休理论,伸手去抓绳索,贾琏体重轻,岂能受得住这样一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向上提,只怕无需片刻就会被拉回来。

贾琏感受到自己下降的速度一缓,同时,已经降到第五层的飞檐处,贾琏伸脚在飞檐上重重一蹬,人远远荡出去的同时,双手放开绳索,像一处树冠扑去。

见贾琏逃脱,满脸横肉的男子回过身来对卫休气急败坏的道:“都是你误事拖住我,若叫那小兔崽子逃了,看你怎么向主公交代!”

卫休也从地上爬起来道:“主公交代过,说这小崽子十分聪明,叫我切莫露出破绽,你从我身侧去抓他,我都不拦一拦,能不引起他怀疑吗?将来还能取得他信任么?”

脸带横肉的男子和卫休一面争吵,一面急急的下了楼。

银面男子听说贾代善带着人攻来了,忙带人朝碧峰塔赶,又在路上被人拖住,也是苦不堪言。此刻半夜三更的,虽然借着月光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却分不清敌友,无法让弓箭手乱箭伤人。

同时,贾代善的人手臂上都缠着发着荧光的布条,应该是事先准备的浸过麟粉的布条,这种布条在夜战中可以辨别自己人,以免误伤。

而自己因没有想到贾代善这么快找来,没有准备这些,夜战中,难免吃亏。

贾代善手底的人身经百战,此次带来的都是当年跟他上过战场,攻城拔寨的高手,即便绿衣人训练有素,在贾代善带来的人面前也讨不了便宜,甚至略略吃亏。此刻贾代善攻其不备,越发占尽优势。贾代善一方本就战力略占优,又是有备而来,打了对方措手不及,此消彼长下,银面人一方越发手忙脚乱。

贾代善也带着范嬷嬷一行趁乱绕过交战激烈的山门前,一路厮杀,直接从翻过围墙到了碧峰塔下。

贾代善还没来记得下令攻塔,就听见塔内喊声大作,什么‘肉票逃了’‘快捉住他’的喊声此起彼伏。贾代善定睛一看,只见碧峰塔旁一个小小的声影飞速下落,忙奔了过去。

同时满脸横肉的男子抓住了绳索,试图将贾琏提上去,贾琏丢开绳索往一株大树的树冠落去。

贾代善心中一紧,忙奔了过去,贾琏落到树冠上后,双手抱住树冠的一株枝丫,借力一缓冲,下落速度略慢了些,再向下落,又抱住另一个树枝缓冲一下,如此几次,虽然依旧是飞速下落,掉到地上只怕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贾琏一面想,一面看准了下一层的树枝,继续缓冲,终于到了离地面不过一丈处,贾琏放松四肢,已经准备好了落地卸力的姿势。却猛然看几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过来。

贾代善见一个小孩子落下来,也不管是不是贾琏,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其接住,这孩子不是贾琏是谁?

贾代善见贾琏得救,也不在这里叙旧,打了个响指,范嬷嬷等人护在贾代善身后,翻过围墙,有序撤退。

这时,满脸横肉的男子和卫休都找到了银面男子,将贾琏自己逃走的事禀报了。

银面男子得知贾琏自己取了绳索跳窗逃了,勃然大怒,对卫休道:“你速去官道旁等着,若是贾代善走脱,便将他引去乙字埋伏圈,若是引不去,提头来见!”

卫休抱拳道:“是!”急忙从后门出了菩提寺。

贾代善单手抱着贾琏,另一只手在围墙上一撑。身子借力高高跃起翻过围墙,朝寺外官道走去。

路上自然也遇到不少拦截的人,这些僧侣、杀手前赴后继的拦截贾代善一行的同时,还打出尖锐的口哨声,引来不少援军。

贾代善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将贾琏交给范嬷嬷,自己放开手脚和对方厮杀的同时,甩出一柄响箭。响箭在天空炸开一朵红色烟花,正在攻打正面山门的贾代善部下见了,急忙撤退,前来接应。

因为有僧侣和杀手的阻拦,贾代善一行撤退得不快,等集齐人马打道回城时,卫休已经到了贾代善一行回城必经的官道上。贾代善一行走出约莫办理路,官道边冒出一个人来,道:“前方可是荣国公贾代善?”

贾代善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皱眉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卫休,国公爷还记得我吗?我刚才趁乱从碧峰塔逃出来,我还在碧峰塔看见琏二公子了。不知道国公爷救出琏二公子没?”

贾代善一皱眉,虽然这确然是卫休的声音,却也不知道这卫休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缓兵之计。于是贾代善道:“你既然逃出来了,为何还不趁夜逃走,在这里做什么?”

卫休道:“国公爷,属下已经逃过了,往前不远的官道已经被对方的人截断,属下不得已才退回来,不想就遇到了国公爷,国公爷不妨反其道而行,换一条道走,省得再生出波折。”

说完又朝贾代善怀里的贾琏道:“琏二公子,你还记得我吗?哎,都是我无能,说要护着琏儿公子,到底是没护住,还是琏儿公子自己本事,逃了出来。二公子可摔伤了没有?”

正说着,前方燃起好些火把,看起来似乎确然有许多敌人在堵截。

贾琏并不理会卫休,而是站起来趴在贾代善耳边说:“祖父,此人不可信。”

贾琏判断有多准确,贾代善自然是深知的。于是贾代善道:“将此人拿下,冲过去!”

卫休高呼:“国公爷这是做什么?”

可是贾代善手底下的精锐哪里由得他分辩,几人将其围住,不过几个回合就将人拿下了,用绳索捆起来。横放在马鞍上,一群人继续向前走去。

银面人既然让卫休将贾代善一行引去埋伏圈,城门方向自然没有多少人,不过是仓促间布置的一些战力不高的人过去点火把虚张声势罢了,贾代善一行都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到了北门外。

到了北门之后,不少贾代善带来的人趁夜消失在了夜幕之中,还跟在贾代善身边的都是荣国府惯用的长随和护院。除了贾代善和菩提寺那边,没人知道昨夜那场恶战有多惊心动魄。

晨曦破晓,今日负责守北门的城门校尉正是王子腾。

王子腾见贾代善一行浑身是血,贾琏就坐在贾代善怀里,也是一愣,笑道:“还是国公爷神勇,下官自从得了石大人吩咐,日夜留心进出北门的可疑人等,也没瞧出什么,倒是国公爷自己寻到琏哥儿了,琏哥儿这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贾代善到底年纪大了,经过一夜奋战,人也累了,沉着脸道:“还请王大人开城门放我等入城。”

为荣国公寻找贾琏提供方便是景和帝下过口谕的,王子腾自然不会刻意刁难,忙命人开了城门,贾代善带着众人入城。因为连贾琏在内,贾代善一行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干了或没干的血迹,难免引人侧目。

听说贾代善带着贾琏回来了,贾赦和贾瑚一早的就去东仪门等着了。

而女眷们则到了荣禧堂内,窦氏自然是高兴得流下泪来,贾王氏无论是真是假,也得做出高兴的样子。

贾琏因被劫持三日,没吃好没睡好,还受了鞭笞,范嬷嬷早带他去沐浴更衣,并吩咐小厨房准备软和易克化的吃食了。贾赦夫妻也请安之后,忙回了东院瞧贾琏。

贾代善沐浴更衣后,刚准备去宁国府一趟,却听传话婆子说“珠大爷来了。”

贾代善虽然宠贾琏,也不至于其他嫡亲孙子都不见,命人将贾珠领来。贾珠行礼之后问:“祖父,珠儿方才去大书房上学,怎么没见官先生?”

贾代善面无表情的道:“官先生得了急病,回家养病去了,以后都不会来。珠儿先回去自己温书,隔几日祖父给你们另寻个好的。”

贾珠还蛮喜欢官先生的,不过贾代善向来有威信,贾代善如此说,贾珠也不好说什么,应是之后嘟着嘴出了梨香院。

而宁国府的地牢中,官先生已经和青瑟、被范嬷嬷所擒的绿衣人关在了一起。

贾代善打发了贾珠,才起身到了宁国府。宁荣二府因宁府居长,不但祠堂建在宁国府,地牢也建在宁国府。

贾代善进了地牢,程取见贾代善来,忙起身行礼道:“国公爷。”

贾代善摆摆手,进了牢房,走到官先生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贾代善身怀武艺之人,手劲何等足,官先生立刻被打得落了一颗牙齿,嘴角沁出血渍。

“国公爷私设牢房,有违国法!我乃本朝举人,有功名在身,岂容国公爷如此欺凌?”官先生熟悉律法,瞪着贾代善道。

贾代善冷哼一声道:“你若身份属实,我自然不能将你怎样,不过你顶着一个假身份,就是自此消失不见,又能如何?官建华早就死了,我捏死一个本就死了多年的人,律法能将我如何。”

官先生道:“我能入府做西席,国公爷早就查过我的身份,我堂堂本朝举子,断不能由得国公爷草菅人命。”

贾代善盯着官先生,目光冷得像冰,利得像刀:“我是查过,你现在这个身份确然是本朝举子。但是在你考科举之前,是否是官建华,我却没派人去官建华的家乡籍贯查过。你是否本朝举子,还是杀人之后冒名考的科举,一查便知!”

官先生终于身子一颤,问:“国公爷是怎么怀疑我的?”

贾代善道:“不是你这个姓氏自己说的吗?暴王以前的谋士姓吕,吕字两张口,官字两张口,你们说的话如何信得?你们的主子真是自负,竟然让你们用这样的姓氏做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