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盟书真的失窃了,忠顺王怒不可竭,忍无可忍的摔了茶碗。吕先生一愣,连平日的高人风范都弱了几分。忠顺王心思阴沉,工于心计,野心也大,但是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王爷,仔细气坏了身子。”吕先生劝道。
忠顺王还是个很克制的人,摆摆手,叫来心腹去传书给山东总督戚川,不管他上天入地,用什么方法,务必夺回盟书,否则提头来见!
说完,忠顺王才吩咐专门负责在书房伺候的心腹丫鬟进书房收拾。
而山东总督府,戚川也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用忠顺王十万火急的传书催促,他戚川能做到一地总督,还不知道盟书的重要性吗?这种东西一旦传出去,那就是谋逆之罪,当诛九族!
忠顺王府的飞鸽急报还没到,戚川就动用了大量亲信爪牙,越发控制住山东各地出省的城门、关卡等地,又加紧搜索济南城内。
可是就算戚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贾敬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个。贾敬和那封贾敬失踪月余之后才失窃的盟书仿佛凭空消失一般,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至于盟书怎么失窃的,盖因贾敬摸准了戚川不让他逃出山东境内的心思,戚川为了捉拿贾敬,必然扩大搜索范围,分散总督府的守卫力量,这时候贾敬杀个回马枪,一击必中。
原来,那日贾敬听说聊城关卡盘查很严,许进不许出,便想到如今正是返回济南的好时机。于是贾琏并程进、程取兄弟乔装改扮之后,从聊城返回山东境内。
忠顺王虽然在山东经营日久,连总督戚川都是听命于他的,但是总督之下,总有终于皇上的将士,动用总督府的力量追杀朝廷命官,连戚川也只能暗中进行,以捉拿江洋大盗、营救巡按使兵部郎中贾敬为名目,只派自己的心腹去做。
加之山东南临江南,北靠北直隶,西晋可入晋地,除了东面林海,东西北三面都可出省。即便北上入北直隶是从山东回京的最短路线,戚川也不敢忽略其他两方,难免分散手上力量。
总督府第一次失窃那次,戚川便迅速反应,让省边各地严守城门。在戚川看来,这种时候,按照常理,贾敬不管是要出城还是入城,都不敢直接北上,尤其不敢直接走布防最严的聊城和德州。谁知贾敬反其道而行,抢在戚川封锁各地城门前面,连夜出了德州城,就躲在德州城门卫的眼皮子底下的破茶寮中。
许多城门外的官道旁都有德州城外那样的茶寮,因为没有墙壁,远远一眼就能看个通透,谁能猜到贾敬能在这样的茶寮一藏月余。
戚川日夜搜索了月余,不见贾敬身影,盘查得越发紧了,若是换做常人,这个时候断不敢出现在盘查最紧的聊城。但是贾敬听说聊城准进不准出之后,果断选择了从聊城再次入鲁。
因为聊城盘查得紧,所以聊城的城门卫也最疲劳,这个时候,他们怕放了贾敬出城,会仔细盘查出城众人,对入城的人,却是草草看一眼了事。贾敬等三人乔装之后入城,果然很容易就被放了进去。
戚川能够调动的兵力虽然不少,但是战线拉得太长,全都拉到山东和临省交界处去了,贾敬等三人越往济南走,戚川的防备反而越空虚。
好比行军打仗只要绕过敌军的防区,偷袭敌方后营的中军帐,往往能取得奇效一般,贾敬等三人不退反进,重回济南城偷袭总督府,也一举得手,盗了契书,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川因为已经用了近两月的时间,还没找到贾敬的一丝消息,人也慌了,成日焦躁得失心疯似的,又全然没想到贾敬竟然敢回到总督府,当发现盟书真的丢失的时候,戚川又惊又怒,大发雷霆。
暴怒之后,戚川却吓得脸灰败、汗出如浆,完了,一切全完了。泼天富贵没搏上,指不定还落得个满门抄斩。
好在戚川能做到一地总督,还不至于全无主意,恐惧过后,立刻吩咐下去,一面封锁城门,一面飞鸽传讯将消息告诉忠顺王。可是贾敬等三人仿佛消失了,任凭戚川将济南城翻过来,也没寻着人。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其实谋的都是人心。贾敬等三人剑走偏锋,顾然是火中取粟,但把握住了戚川等人的以为他们不敢出现在戒备森严的聊城之心理,反而比之取道北上安全。
忠顺王手握启明,沿途不知安排多少眼线多少陷阱等着贾敬,贾敬等三人旅途劳顿,忠顺王的人不但人手众多,而且以逸待劳,贾敬一定能顺利回京吗?一定比反入济南城安全吗?都不一定的。
很多时候,胜负的关键并不在于对手是否强大,而在于自身能否克服内心的恐惧,夺取一线生机。
贾敬和程进、程取兄弟了事拂衣去,可苦了忠顺王和戚川。忠顺王一道又一道的必杀令传来,戚川一点不敢松懈。但是贾敬仿佛泥牛入海,没了踪迹,戚川只得越发严防死守,盘查来往客商更加严格。饶是如此,戚川依旧一无所获。
山东是南北通货的要道,江南富庶,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都深受欢迎,在京城十分畅销。其他倒还罢了,宫里的妃子、宫外的王妃、诰命哪个不爱江南的衣裳、布料、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在聊城滞留月余还罢了,长期这么滞留下去,终究是引发了不少抱怨。
况且展眼已经入夏,天气渐热,京城内苏杭轻薄如蝉翼的丝绸供不应求,南北通货不畅越发引发了民怨。
因着巡按山东的兵部郎中贾敬失了踪迹,有关山东全境戒严一事,忠顺王一系在朝堂上总拿寻找贾郎中下落搪塞,这这理由能搪塞得了一时,还想搪塞一世不成?
御史台闻风奏事,因为聊城实在封锁太久,御史台的奏折跟雪花片儿似的飞往景和帝跟前儿。
这日大朝会,朝臣们难免又为了此事争辩起来。
忠顺王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贾敬贾郎中乃是宁国府后人,忠良之后,又是朝廷命官,奉公前去山东巡按,就这样在山东失了消息,怎能不细查?虽然聊城盘查得紧,南北货物流通会慢一些,但不过是一些喜爱南货的人受些影响,又非没了这些货物便会丢了性命,终究不比贾郎中的安危重要。贾郎中为了朝廷办事下落不明,朝廷岂能为了所谓的南北货物流通顺畅就丢下朝廷命官的性命不顾?”
此言一出,自然是附和者众。除了忠顺王这话本就说得极为有理外,能上朝的哪个不是高官厚禄,自然是希望若是万一自己外出公干没了踪迹,也有朝廷全力寻找营救。将心比心,朝廷这样花大力气寻找贾敬自然极得文武百官的心。
贾代善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南北通货关系到多少人的营生,许多靠此为生的商人就靠货物卖出的银钱奉养父母,养活妻儿;多少靠着南北通货做跑船的船工、多少在运河沿岸抗大包的力夫亦靠南北通货养活妻儿老小。封锁聊城影响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怎能说无关人命?若是谁家等着这钱买药、买米救急,说不定就因此耽搁了治病时机,丢了性命。此事分明关系许多黎明百姓之命,怎能说无关人命?臣以为,不能因贾郎中一人之性命而不顾多少黎明百姓之性命;不能再为了寻找贾郎中一人,而继续封锁聊城。”
贾代善这话不但有理有节,还深明大义,又比忠顺王方才的话高明得多了。若是文武百官还拿寻找贾敬反对,岂不是将朝廷命官的性命置于黎明百姓的性命之上?因此,朝堂上百官皆言,贾敬还是要找的,只是寻找贾敬并非一定要封锁聊城。二者可以并行。
忠顺王的胸口被猛然一击,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的,恨不得生吞了贾代善才能将那口气哽下去,但是忠顺王不但脸上不能显,还不能出言反对。他方才那番言论已经隐含了贾敬之命高于黎明百姓之命的意思;自然是将官民对立了,即便不少人心中本就是如此想的,但是朝堂上却不能说这样的话,这是原则问题。
于是忠顺王也只得附和贾代善,另加一句也需全力寻找贾敬。
却说这日散朝之后,忠顺王回到府中,吕先生见忠顺王神色不好,心中划过一丝担忧,忙上前拱手问好。
忠顺王打了个免礼的手势,第一次脚步有些颓废的进了书房。吕先生跟在忠顺王身后,专司书房的丫鬟知道王爷又要议事,行礼之后告退了。
“王爷,今日朝上是否有不好的消息?”吕先生试探着问。
忠顺王点了点头道:“今日朝上定了解除聊城的封锁,山东其他城镇也解除戒严,这贾敬,终究是困不住了。”
吕先生听了,先是一愣,后又觉此乃顺理成章之事,略一思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道:“王爷,戚川留不得了!”
忠顺王猛然一惊,有些失魂落魄的双眼重新爆发出精光,冷笑一声道:“是啊,山东全省那样戒严,都没捉住贾敬,此刻管制全解,就凭戚川还斗得过贾敬不成?中了毒的腕子,少不得砍了,虽然有些疼,但到底能留住性命。”
与忠顺王对戚川起了杀心相隔不久,远在山东总督府的戚川收到一封信,只见信上写了两行字,字迹苍劲有力,潇洒已极,戚川仿佛从那游龙走凤的笔迹中看到了贾敬脸上的嘲讽神色。信上书:
“为邻月余不必相送,劝君自首以全家人”十六个大字,落款贾敬,甚至还加盖了兵部郎中的官印。
戚川气得暴跳如雷,却也吓得冷汗涔涔,不过一瞬,身上绸衣便已湿透。劝君自首,劝君自首!戚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盟书只要到了景和帝手上,他就是株连九族的下场,若是进京自首,咬忠顺王一口,说不定还将功折罪,自己自然是必死无疑,只怕戚氏一族的旁支还可免一死。
至于那‘为邻月余’的话,更是对戚川巨大的讽刺。这话显然是在说:这一个多月,贾敬根本就藏在总督府附近!亏得自己耗费那样大的人力搜索,竟然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戚川能做到一地总督,自然有自己的本事和手段,时间久了,也颇为自负。自负之人,往往觉得自己得到的名誉、地位配不上自己的才干,所以才想着更上一层楼。
戚川非景和帝嫡系,也和太子一系隔得甚远,所以才暗中投靠了忠顺王,想搏个从龙之功,到时候也封王拜相。自负之人铤而走险的时候,往往会进入一种狂热的赌徒心态:明明还什么都没赢到,却满脑子都是成功之后的一步登天,又自动忽略万一失败的万劫不复。待得真的败得惨烈的时候,却是悔之晚矣。戚川便是这样的人,只是当真满盘皆输的时候,让他就这样伏地就死,他又怎能甘心?
于是,戚川一面亲自带人像疯了似的寻找贾敬,一面追查那封信的来源。戚川倒也有些本事,顺着贾敬那封亲笔信,找到了贾敬寄信的驿站,正是聊城驿站。也就是说这些日子,贾敬曾经出现在盘查最为严苛的聊城!得到这个消息,戚川险些气得吐血。
再找来驿臣细问,那封信是聊城守备月余之前托管在驿站的,当时守备只说到了五月二十九,就将这封信发往总督府。因为驿臣并不知道信是贾敬写的,便按守备之言将信收好,五月二十九日才发出。
戚川又带人追到聊城守备府上,聊城守备见大发雷霆的戚川,吓得战战兢兢,解释半日,才知道这守备是新来的,原守备已经于月余之前告老还乡,带着家小走了。
戚川像被猫遛够了的老鼠,又疲又累,又吓得肝胆俱裂。
没隔几日,京城解除山东戒严的命令传到山东,戚川也不得不解了山东全境的戒严。但这个时候接到解除戒严的命令,越发吓得戚川魂飞魄散:贾敬月余之前托前任聊城守备将给自己的留书寄存在驿站,当月前任聊城守备告老还乡;驿站按贾敬的计划将留书寄给自己,没隔几日,京城就传来山东全境解除戒严的命令。这一环套一环的,每个时间节点都被贾敬料到了,这仿佛是一盘贾敬复盘了无数次的棋局,自己觉得繁复难解,却一切都在贾敬的股掌之中,这是何等才智!
戚川原本也是自负之人,此刻却彻底将心灰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人家贾敬这样的才智才安心做个兵部郎中,自己做到一地总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至此,被封锁了三个多月聊城码头放开通行,南来北往的客商先时苦不堪言,现下却大声叫好。
运河流经山东,别的陆路不说,单说南来北往的货船途径山东者何其多,能将生意做大的商家,不少皆是在京城有背景的,甚至凭贾敬的身份,上了内务府的船,谁还敢搜查不成?
戚川苦不堪言,却只能敲落牙齿和血吞,明面上不敢大张旗鼓的搜城了,背地里可没少派爪牙四处寻找贾敬的下落。
那头还没找到贾敬,戚川就敏锐的感觉到有危险靠近。戚川当机立断,将两个孩子派亲信连夜送走,自己拿了听命于忠顺王的证据,乔装改扮后,连夜进京。正如贾敬留书所言:劝君自首以全家人。此刻,戚川只想通过揭发忠顺王给戚氏一族留个根儿,哪怕是旁支血脉也好。
只是戚川刚出了济南城,就被一伙杀手击杀,怀中和忠顺王的通信的书信被拿走,付之一炬。戚川临死时候,瞪大了双眼,满眼的不甘,与虎谋皮终究葬于虎口。
展眼入了盛夏,天气越来越热,贾珍之妻也于六月初产下一男婴,暂未取名。按崔氏的意思,等贾敬回来,亲自给嫡长孙赐名。贾琏根据原著算算年纪,此子应当就是贾蓉。
自御史参山东无故封锁聊城开始,山东巡按团兵部郎中贾敬失踪的消息在京城传开,崔氏虽然早有预感,在确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吓得昏了过去。
崔氏醒转之后,哭了一回,又到荣国府请教贾代善。贾代善满脸凝重,发狠道:“侄媳妇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寻,定当将敬儿全须全尾的找回来!”
崔氏虽然满心悲观,但是听了贾代善此言,也心中略宽了一些,千恩万谢的谢过贾代善,才回了东府。
次日,贾代善点了家丁护院,兵分三路前去寻找贾敬,一路南下聊城,一路派往郑州,还有一路则是前往平安州。
即便杀了戚川灭口,忠顺王也不敢掉以轻心,时刻紧盯荣国府的动向。贾代善排除三队人马接应贾敬,忠顺王自然也会派人追随。
聊城是出山东入京最近便的路;济南盗书之后直奔西南经菏泽出山东省,则可直奔郑州,再绕道回京;至于平安州,因为是京城的西北门户,景和帝向来是将此地交给荣国府镇守。即使贾代善回京荣养,现在的平安州节度使也是贾代善旧部。贾敬无论从哪一路逃了,只要进了平安州回京,都是最安全的。
此三路,忠顺王一路也不敢放。
三路人马出发不久,山东总督府走水的消息传入京城,据说是一把火将什么都烧干净了,山东总督戚川满门死于烈火之中,只逃出来几个仆人。
贾代善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贾琏也在小书房,贾代善冷哼一声道:“不愧是做细作头子的出身,就算贵为亲王,做事也这样阴狠有余磊落不足。”
贾琏想了一下道:“断尾求生,虽然狠了些,也是不得不如此。”至于总督府逃出来的那几个仆人,只怕就是忠顺王的眼线,也极有可能是放火之人。
贾琏想到这许多人就这样没了性命,也是心下黯然。沉默了一会儿,话锋一转,贾琏对贾代善眨眨眼睛道:“春华秋实,祖父,敬大伯是入秋即归吧。希望敬大伯能赶在嫡长孙百日之前回来。”
贾琏这话险些将贾代善的下巴惊掉了,贾琏虽然聪慧,但是贾敬出发之前,在自己的小书房内密议整晚,做好计策之后开考虑了诸多变数,皆设计了应变手段。因为小孩子睡得早,也因为贾代善并不想让贾琏的聪慧暴露在太多人前,那日密议并未让贾琏参加,贾琏是如何将贾敬的归期都猜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