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听贾琏惊呼出声,问:“琏儿怎么了?”
贾琏方才听说景和帝另派江大虎南下打探消息,突然想到按原著剧情,除了贾代善还活着外,南下的是监察御史褚良和王子腾查文官吏治,史鼎查武官防务,一切皆没有变。
可是前世不但窦充落罪,太子坏事,后来皇位还落在了日后的新帝手中。刚才听贾代善说,另派史鼎南下是景和帝退朝之后自己在上书房提的,其他朝臣并不知晓。如此看来,景和帝非但不昏聩,还有几分为君的精明,知道让臣子相互制衡。
然而十数年后,景和帝还是被逼退位了,证明景和帝在对粤海局势做了双重准备的情况下,粤海依旧落在的他人手中。为何会如此?多半是因为景和帝受到了错误情报的误导。
“祖父,除了军机处和都察院,皇上在全国各地有自己的探子网络吗?”贾琏脸上带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担忧神色,仰头问贾代善。
贾代善听了一惊,肃然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坏啦。”贾琏惊呼:按原著走向,即使没有贾代善,即使南下粤海的依旧是王子腾和史鼎,可是这些人南下做了什么,景和帝应该通过自己的情报系统了如指掌才对,可是日后的新帝逼宫的时候,景和帝退位了,证明景和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粤海的情况会在这次事件中脱离景和帝的掌控。
那只能说明,现在景和帝自己的控制的情报系统已经不可靠!
贾代善见贾琏神色越来越凝重,皱眉问贾琏:“什么坏啦?”见贾琏还在发愣,贾代善还轻轻摇了贾琏一下道:“琏儿?”
贾琏回过神来,看着贾代善道:“没什么,还来得及补救。若是这次粤海之事,皇上自己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和江大虎传回的消息是一样的便罢;若是二者的消息有出入,祖父能说服皇上信江大虎吗?”
贾代善听到这里,冷汗都下来了。
贾琏的意思,贾代善自然明白,但是景和帝会信江大虎还是信自己多年的探子,贾代善实在没有把握。
贾代善的语气十分不确定:“祖父也不知道。”
看到贾代善的脸色,贾琏心沉了一下。
顿了一下,贾代善接着道:“当年皇上能够顺利登基,离不开忠顺王的全力支持,忠顺王还曾因救皇上身受重伤。后来皇上登基后,便将启明交给了忠顺王打理。别看忠顺王花天酒地爱养优伶,竟是天生做探子的料,当年皇上登基时,建国不久,根基未稳,忠顺王刺探出不少关键消息,不但数次让皇上化险为夷,还帮皇上度过了数次重大危机。皇上对忠顺王的信任,怕是不会轻易改变。”
此刻,贾琏才知道景和帝自己的情报系统代号‘启明’。
在原著里,忠顺王无疑也是煊赫一时的人,蒋玉菡从忠顺王府逃出来,忠顺王府不过一个长史到荣国府要人,便吓得贾政战战兢兢的,为了表明立场,还把贾宝玉打了个半死。能不下重手吗?下了重手就是孩子不懂事,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不下重手就是荣国府和忠顺王府作对了。贾宝玉那顿板子不怨。
贾琏略一出神,又听贾代善继续道:“忠顺王只有一个独子,不过是常人资质,另有两位郡主,再无别的子嗣。也是因此,皇上并不担心忠顺王会生出别的心思,对忠顺王越发信任。若是江大虎的情报和忠顺王所言有出入,只怕皇上会倾向于忠顺王。”
贾代善说到这里,自己也知道形势凶险了,若是忠顺王当真忠于景和帝便罢,若是忠顺王生了异心,即便有江大虎前去粤海,也不能保粤海形势能如实传回京中。
“琏儿为何会疑心忠顺王?”贾代善忍不住问。
贾琏想了想道:“祖父知道,我记得前世学识,而我现下年岁小,不知朝堂局势,对王室宗亲、文武大臣皆无偏见。因为没有偏见,便不会先入为主,不会被固有印象影响我的判断,我也不过是考虑到最坏的结果罢了。江大虎是祖父举荐的,若是江大虎传回的信息和忠顺王得到的信息有出入,皇上难免会疑心祖父举荐江大虎的用意,反而不美了。”
贾代善深知此言有理,沉吟了会子,道:“琏儿说得有理,不过此事也非全无转圜余地。”
贾琏见贾代善胸有成竹,便不再说什么了。即便贾代善已经回京荣养,他身上那种优秀军人的气质还在,有这种气质的人露出有把握的神色,便是真的有把握。
祖孙两个说了半日的话,贾代善又当真教了贾琏几手功夫,贾琏练了一遍,祖孙两个才各自回了院子。
贾代善刚回梨香院,管事婆子就回话说:“老太爷,覃先生来了。”
贾代善道:“你让他到小书房等我。”婆子应是下去传话,贾代善原本吩咐的烧热水沐浴也顾不得了,衣裳都没换,就直接去了小书房。
“国公爷!”覃越见贾代善来了,立在一旁拱手行礼。
贾代善打了个免礼的手势,覃越跟着贾代善进了小书房,为了避免出现上次贾珠偷听那样的尴尬事,两人干脆书房门都没关。凭贾代善和覃越的敏锐和警惕,普通人也休想接近书房而不让两人发现,更何况偷听。
不过覃越依旧十分小心,进书房之后,直接取过砚台磨墨,然后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道:“王子腾时常派人前往昌隆街隆盛银楼。”一面写,一面口中道:“国公爷,前儿您让我买的东西,我买回来了。”
贾代善看到隆盛银楼几个字,心下了然。城北昌隆街店铺林立,其中叫银楼的也有好些家,这些铺子名为银楼,实则是经营珠宝生意。商人贩卖四海货物,最是合适传递消息,因而这些店铺明面儿上是正经商人在经营,背里也有可能是某位贵人的暗产,一面经营,一面打探、传递讯息。
说白了,这些商铺不过是联络的中转站,王子腾将消息传递到隆盛银楼,隆盛银楼开门做生意,整日接待顾客无数,随时能将消息传递出去,覃越跟踪王子腾的人到隆盛银楼,便追踪不下去了,毕竟不能将每个从隆盛银楼出来的客人都跟踪一遍。查不出隆盛银楼是谁的产业,就查不出王子腾究竟投靠了哪位贵人。
贾代善道:“覃越你辛苦了,上次你从南方带回来的泥人儿、风炉等物孩子们都很喜欢,以后瞧见这些小物件儿,不放再买几个回来孩子们玩儿。”贾代善一面说,一面也提笔在纸上写道:“留意忠顺王府。”
覃越看到忠顺王府四字,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显然他也没想到贾代善会疑心到忠顺王府头上。当年景和帝争皇位的时候,忠顺王和贾代善可说是景和帝的左膀右臂,三人也算是盟友关系,现在贾代善竟然让他留心忠顺王府?
不过覃越一来受过贾代善的恩,二来,他也觉得贾代善是值得追随之人,是以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贾代善收起字纸,取出火折,点燃了扔入墙角的铜盆中,直至每一寸纸角都燃尽了,才和覃越又说些别的。
与此同时,忠顺王府中,忠顺王也在和其亲信吕先生在议事。
那吕先生面容清矍,留着三缕胡须,看起来颇具高人风范。只听吕先生道:“王爷不妨仔细回忆,那荣国公贾代善今日在朝会上当真一言未发?”
忠顺王拿出一叠信冷哼道:“如今弹劾窦充是因当地士子而起,粤海吏治混乱,便是窦充失职,贾代善是窦充姻亲,自然是要避嫌的。虽然贾代善也是个人物,但正因为他是个明白人,或许才螳臂不能当车,选择了明哲保身。据说他现下只知在家含饴弄孙,且重幼轻长,当年一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国公爷,只怕是借此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吕先生摇了摇手上的羽毛扇,越发显得仙风道骨:“王爷此言虽然不错,但是属下总觉得……”吕先生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王爷说王校尉那边传来消息说在今日弹劾窦充之前,贾代善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粤海有变?”
忠顺王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先生的意思是?”
吕先生沉吟了一下,猛地将羽毛扇一合,动作潇洒利落,口中却道:“果然!”
“怎么?”忠顺王忙问。
“有诈!”吕先生道:“贾代善既然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粤海有变,必然有所准备。加之先前宁国府发生了刺杀未遂事件,凭贾代善的才智,早就应该猜到了什么。若按常理,一个精明人知道有人会针对自己,早准备好十七八套应对的说辞,就是要退步抽身,也会设法撇清干系。可是王爷却说,今日贾代善在朝堂上一言未发?这样岂非失了先机?”
忠顺王也觉吕先生此言有理,点点头。又露出一丝轻蔑的道:“宁国府捉到一个刺客又如何,据说那女刺客都没来得及出手,贾代善就是再精明,未必能查出女刺客要刺杀谁,这两件事,贾代善未必能联想到一起去。”
吕先生没接忠顺王的茬,而是反问:“据王爷所知,今日贾代善前去上朝,去得早还是晚?”
忠顺王这段时间都有派人注意贾代善的动向,这个倒知道:“据传回来的消息说,贾代善今日去得极早。”
“这就是了,王爷且想,贾代善若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如何会巴巴的那么早去东华门?一个人,在十分重视某件事的时候,往往紧张、激动,会想早些知道答案,所以贾代善才会提前出发。既然贾代善已经知道今日朝上有可能议论粤海之事,却在朝上一言不发,王爷不觉得,他另有准备么?贾代善朝上太过镇定,反而显得太过克制了。”吕先生问。
这就是吕先生的细心之处,即便极小一个细节,他也能从中分析提炼出有效信息,这也是忠顺王重用吕先生的原因。
忠顺王听了,恍然大悟,略略皱眉道:“先生此言有理,那依先生看,咱们需要改变计划,打贾代善一个措手不及么?”
吕先生嘴角微微上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用,半途改变计划,犹如临阵换将,是大忌。若真是如此,咱们还没短兵相接,倒显得露怯了。再说了,贾代善在明,咱们在暗,被动的始终不是咱们。”
说完,吕先生在忠顺王耳边耳语一阵。
忠顺王听了,抚须笑道:“先生此计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