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100》宣布结果的直播间。
左边坐着纪愉、容柏这组的五个女孩儿, 右边坐着楚南星、常雪等另外五人,两组对决的歌舞都是《Sun》,具体谁要更胜一筹——
这还得由现场的观众决定。
容柏手肘压在膝盖上, 上身略微前倾,衣袖上刻着英文字母的长长黑色带子落下, 打着旋儿地转,她脸上妆容也不淡, 还带了灰蓝色的美瞳,尽管表情里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但从她紧紧盯着结果屏幕不曾转开的模样来看, 她是紧张的。
同组的剩下三个女孩儿坐在后边, 有一个是以前在F班因为练习太辛苦,跑去洗手间崩溃大哭的, 那时候在主题曲的考核中,这女孩儿发挥优异, 直接进了C班,如今被挑到了纪愉的组里, 练习也越加勤奋刻苦。
当下她从后面往前凑,抱着纪愉的脖子,小声问她:
“纪老师……”
“我好紧张啊。”
纪愉反手拍了拍她,一句“没事”才刚刚出声,屏幕上两组的第五名投票数量就已经显示出来了。
纪愉的A组第五名正是紧张兮兮搭着她的女孩儿, 票数是26。
而楚南星的B组第五名票数是:17。
差距并不大。
常雪有些紧张地拉着楚南星的手, 不断地呼出气息:“我讨厌这种气氛,心脏受不了了……”
话音才落。
两组的第四名和第三名也同时公布了出来。
A组的第四、第三票数为33和35。
B组的则是21和40。
A组的目前总票数是94, B组则是78, 相差16票。
还没公布的四人正好是A班成员, 楚南星、常雪、纪愉、容柏。
从某一层面上来说,容柏和纪愉实力相近,有可能存在分票的情况,与之相对,楚南星占据C位,常雪在舞台上就没她这么突出,B组的票数有极大可能被楚南星独占鳌头。
相关的推测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观众席。
VIP前排。
有两位中年人坐在稍偏一些的位置,虽然手里也象征地拿着应援的横幅,但是很明显,相比于追星的年轻人,他们的身份更像是其中某些选手的家属。
从他们身上的着装看,明显非富即贵,而且镜头还从不往这边扫过,很好地保护了两人的隐私。
坐在左边的男性梳理公整的鬓角里有不甚明显的岁月痕迹,但白的也不太多,很好地被黑发隐藏了过去,唯有脸上有些深的法令纹,还有西装领口露出的一点松弛肌肤,透露了他的年纪。
相比于他,右边的女人保养就稍好一些,但身形有些偏瘦,瞧着似有些弱不禁风。
此刻看着现场分屏转播的后台票数,她有些紧张地攥紧丈夫的手臂,甚至不自觉地将那名贵的西装布料捏出褶皱,以往她从不这样失态,今日却好像忘了这些细节——
她定定地看着台上,嘴里喃喃道:
“怀德……”
“刚才、刚才你看到了吗?”
“她,那个孩子,她跳舞的时候……太像、太像了……”
楚怀德方才也被纪愉的舞台所震撼,视线久久地放在那人身上,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点和当年自己大女儿相似的影子,然而这不仅荒谬,还很困难。
楚见榆走的时候才十六岁。
尽管亭亭玉立,却还未被时光雕琢成熟,如含苞待放的夏荷,只张开了三两片粉白的小花瓣,只能由得人从她这尚且稚嫩的面容里,窥见那么一丝半点日后的模样。
然而舞台上的纪愉——
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已经是被社会精心打磨多年的姿态,
楚怀德其实调查过这个女孩儿,年少失怙,几乎是在所有亲戚之间辗转投奔,没有感受过完整的家庭氛围,或许也不知道父爱母爱究竟是什么东西。
何况后来陪伴她长大的朋友,又在圈里遭受了那样的待遇,以至于她的人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蒙受在这种阴影里,他甚至听说这女孩儿还有抑郁倾向。
资料上显示的内容并不多,三页纸都不到就能看完,这样的人在街上随手都能抓来一大把,毕竟在这个社会里成长至今的人,谁能没有一点不能为人说道的苦痛呢?
楚怀德闭上眼都能猜出这个叫纪愉的女孩儿性格。
应该是讨好型人格,习惯了对别人付出善意,祈求能从他人处得到回报,渴望被认同,不轻易与人交恶,遇到的艰难、困苦都往肚子里咽,每一次被命运折磨的时候都试图呐喊,可是谁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就连某一天消失在这世界上,也是沉默的死去,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关注。
——起码资料是这样告诉他的。
然而楚怀德又想起刚才的那个舞台,哪怕他培养出的两个女儿都对舞蹈报以极大的热情,可他其实对舞蹈一无所知,今天来的时候,他都做好对这些舞台感到吵闹、无趣的心理准备。
但纪愉的舞蹈却传递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楚怀德从未发现自己还有潜藏的艺术细胞,如今稍加回忆,竟然也能想起纪愉在副歌的时候吟出的高音,以及当时那睥向台下的眼神。
像是有一团能量天然存在于她的体内,而她一旦调用,便能将这能量洒向四周,令所有人都与她感同身受……
或许这就是她从那些苦难里挣扎而出的结果。
楚怀德想,纪愉很有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艺人。
但。
这不会是她的女儿。
楚见榆自出生起,就被他们夫妇俩捧在手心,是受尽所有宠爱长大的,她该是自信、张扬、令所有同辈都为她魅力折服的。
他会以父亲的名义庇护她的成长,而妻子会给她足够的关爱,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楚见榆轻易就能拥有旁人一辈子得不到的资源和财富,而她的性格和气质,足以让她轻而易举调动这些资源,而不轻易被人以名利诱惑。
想到这里,楚怀德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已经做好的发型,正好摸到鬓角有一分雪色的地方,那是当年楚见榆离开的半年里,他因为过度悲伤,加之妻子因此被过度打击、身体迅速垮下去,楚南星又格外叛逆,他肩负着自己内心的压力、集团的压力、还有照顾家庭的责任……半年内就斑白了头发。
后来那一片头发不论染了多少次、重新生长多少次,都再变不回黑色。
“阿愫……”
他开口,叹气似的说,仿佛能对妻子的触动感同身受:“我们是来看南星的,你刚才不是想问她在这边生活的怎么样吗?”
余愫被他这样提醒,目光闪动了一下,眼底冒出深深的愧疚来。
她知道自己总是沉浸于失去大女儿的痛苦无法走出,以至于对小女儿的成长都缺乏关注,哪怕当初楚南星出国,她最终还是听从了孟忍冬的建议,说服了楚怀德让他同意这个选择——
可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足够尽责的母亲,起码对小女儿是如此。
在失去楚见榆的那几年里,她看见楚南星就会想起自己已经失去的大女儿,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提起关于楚见榆的话题,好像在逼着旁人同她一起缅怀,分担她没能将大女儿照顾好的内疚,甚至迫使所有人同她一样负疚。
楚南星受不了这种窒息感,一开始还会忍着在她身边继续待下去,时间长了,也忍不住冲她歇斯底里的发火:
“楚见榆、楚见榆!妈妈你永远就只能看到她!”
“以前她还活着,你们就觉得她是你们最优秀的女儿,现在她都走了,你却也不肯看我一眼……你为她祈福、为她在寺庙点灯立牌位,甚至为她抄经、吃斋,你要折磨自己就算了,为什么让我也这么做?”
“她又不是我害死的!”
“你也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你们是不是都在怀疑我就是当年杀了她的人!警察都已经证明了我的无辜,你们又凭什么来按着我的头给我定罪!”
“你们这么喜欢楚见榆,当初为什么又要把我生下来呢!”
“你是不是巴不得当初死在那湖里的人其实是我!”
……
余愫那时候被小女儿的爆发吓了一跳。
她讷讷地坐在那里,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同样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小女儿,一时间随着楚南星的话开始自责,感觉自己试图照顾好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却最终连谁都没看好。
后来楚南星不能忍受再和她共处一室,也不愿意再听到楚见榆这个名字,令余愫又生出那种无所适从的自责来,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悲伤,总拉着小女儿去回忆那天的悲剧,从而导致小女儿对大女儿生出逃避的抵触来。
再之后楚南星出国的期间,余愫每次想要去看她的时候,都会赶上身体不适,于是一年推一年,最终竟然也没成功过去一次。
直到今年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才好转些许——
如今余愫也算是明白了,斯人已逝,活人总是比已经离开的人重要的。
她想要重新学着当个好母亲,所以惦念着想修复楚南星和家里的僵硬关系,只是……只是看到纪愉这个意外。
余愫喃喃地附和着丈夫的话:“对,南星在这边待得怎么样?有人欺负她吗?她辛苦吗?”
楚怀德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很好。”
“这节目的导演是她认识的朋友,王家的女儿,你也知道的,小时候跟她……还有见榆她们玩在一块儿的。”
余愫松下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起刚才的事情,又慢慢道:“你知道吗?怀德,我以前陪见榆和南星去过舞蹈教室,我看过她们跳舞,这个纪愉跳舞的样子,和见榆太像了……我不会认错的……我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呢?”
楚怀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暗暗想,或许正常情况下,妻子真的不会认错人。
但是。
这几年余愫的身体状态他都看在眼里,何况当年孩子的葬礼又是他全程跟的,他怎么可能任由这种荒谬的猜测继续下去?
于是楚怀德转移了话题,示意她看屏幕:“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结果出来了——”
余愫果然赶忙去看,想知道楚南星能否夺魁。
结果转播屏幕上跳出的内容令她睁大了眼睛。
A组。
第二名:???票数:???
第一名:???票数:???
B组。
第二名:常雪票数:82
第一名:楚南星票数:???
看着A组那敷衍至极,连名字都不肯露出来让所有人看一眼的省略号,全场观众都跟着满头问号。
怎么个意思?
现场开始骚动,粉丝们都在底下交头接耳,有人震惊地出声猜测:“前面几组都是只有第一名的人才不公布,等待最后揭晓总票数第一名的小组——”
“难道……纪愉和容柏平票?!”
“也不是不能理解哈,柏爷C位的表现确实炸裂,但是愉妹妹真的能呈现和她完全不一样、又同时给人震撼的风格表演,加上她们家粉丝今天来的不少,平票不是没可能啊……”
“但是这样的话,A组也不一定能赢,你看前面几组,厉害的大佬们在同一组表演之后,前两名的差距就很小,反而不如另一组C位大佬一骑绝尘……这么想想是不是觉得她们反而输的概率更高了呢?”
“确实,而且楚南星的B组是先开始表演的,有这个铺垫在前面,纪愉跟容柏很可能都打不过。”
“听说星光们已经开始提前庆祝了!”
……
楚怀德将听到的一些消息同余愫讲了,又看她们这些表演之后的中场能有个休息时间再去到大厅一起看转播,便带着余愫起身,与工作人员通知一声,随后低调地被人引到附近的小通道去后台。
楚南星和纪愉这两组人员都从宣布结果的小房间里陆续出来——
迎面就是朝他们这边来的楚家夫妇。
走在最前面的容柏不动声色看了他们一眼,对他们颔首一下,礼貌地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同时顺手把身后缠上来好奇朝他们张望的女孩儿脑袋按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走远了,才听见对方附过来小声问:
“哇,刚才那对看起来很有气势的夫妇是谁啊?”
容柏懒洋洋地回答一句:“楚南星的爸妈。”
说着她回头去看,想知道同组的人都跟上来没有。
结果恰好看见走在最后面的纪愉在跟两人对视。
其实纪愉正想和系统打听司恬还在不在,顺便思索能不能跟工作人员套个近乎,让他们把司恬偷偷带进来一下,反正也有不少选手有朋友来后台跟她们偷偷见一面——
就在这时。
她迎面碰上了朝这边而来的楚怀德夫妻。
其实最先看到的是余愫的模样,因为这女人气质太好,又长得太漂亮,似乎被岁月格外优待过,眸光温亮,一看就是个修身养性、脾气很好的富太太。
奇怪的是。
对方看她的时候,眼眶莫名地有些发红,眼睫轻微地动了动,像是有很多的话想跟她说,又没法出口,最终被身边的男人轻轻拍了拍手背,便越过她,朝她身后的人温柔唤道:
“南星。”
纪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感受到这清香拂过,两人越过她,往身后去。
直到不知多久后,走廊里的工作人员都在提醒她没事就快回大厅,她回头去看,什么都没瞧见。
“愉愉?”
系统不解地在她脑海里出声。
纪愉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为自己刚才与女人对视时涌上来的酸涩感而感到莫名,她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因为发呆太久,眼睛有些干涩,溢出一点生理泪水。
她想。
难道是楚南星的母亲太漂亮太亲和了,让她这个长期缺爱的小孩儿有点嫉妒楚南星的主角待遇?
……
就这样好一会儿,她顺着工作人员的提醒往外走,有些慢半拍地问系统:“刚才那两人是谁?”
系统说:“楚南星的父母。”
纪愉“哦”了一声,又问:“你刚叫我做什么来着?”
系统有点茫然:“不是你先叫我吗?”
纪愉:“是吗?”
系统:“对啊!”
纪愉:“那我叫你做什么?”
系统:“我……你……愉愉你怎么了?”
纪愉捏了下自己的鼻梁,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走神太厉害,回想了老半天,才总算抓回重点:“对,问你,司恬还在不在这附近?”
……
场馆外,一家高档咖啡厅小包间内。
孟忍冬慢慢地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司恬听见了那杯子里方糖沉淀碎开之后,像是搅拌的白砂糖一样发出的细碎“沙沙”声。
突然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她有点不敢想孟忍冬嗜糖这么厉害,当初那几年到底往自己胃里堆了多少糖。
孟忍冬见她面色有异,以为她是不舒服,出声询问之后,又让侍者送上一杯热水,确定道:“你真的没事?”
司恬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她那杯糖堆咖啡,点了点头。
孟忍冬便干脆利落地将话题转移了回去:
“好吧,那我们继续——”
“七年前,我在去到了你的身体里,用你的身份跟纪愉认识、相处了一段时间,并且还带着她一起走上舞台,意外先于她出道……到这里没错吧?”
司恬点了点头。
孟忍冬对应了一下自己的梦,又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她,好像有点怀疑司恬是那种能吃人梦境的妖怪,又或者是能催眠人的资深心理大师。
如果不是她的资料显示这人只是平平无奇的解散女团成员。
“可是……”
孟忍冬眯了眯眼睛,很冷静地说:“实不相瞒,我调查过你,先不论我穿越到你身体里这种奇怪的灵异话题,你所谓的我用你的身份进入的女团,在网络上根本毫无痕迹。”
司恬却很平静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丢下一个平地惊雷:
“因为——”
“我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她伸出两只手,食指先是互相平行,然后又交错,最后像是连自己都搞不懂这复杂时空理论一样,只好将自己能知道的实话都说出来:
“我查过了。”
“这个世界跟我原本有记忆的世界,大致的科技和文明发展是相似的,只是在细节有出入,比如我记得好几个原本我世界里的富豪名字,在这里都毫无痕迹,同样的事业,是由另外的人完成的。”
孟忍冬尽管心中已经被这大胆的假设说服,面上却不显露出来:“你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不是妄想出来的内容?”
这话落下。
司恬却不急着去接了,反而只捧着面前的热水杯,轻轻地吹里面的水雾。
她既不和孟忍冬提精神鉴定的事情,也没有扯两人明明毫无血缘关系、却有着八成相似的长相,在抿了一口还有些烫的热水之后,她用这双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像是一潭死水的眼眸注视着孟忍冬。
然后问:“你真的不记得了?”
孟忍冬:“……”
司恬用同样的一双黑眸注视着她,好像也能看透她的内心和灵魂似的,良久,她轻轻摇了摇头:“你能找到我,就说明你想起来了一些东西……或者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而我,因为你是孟忍冬,才愿意跟你说这些事情。”
“你我现在坐在这里聊天,不就是因为你已经相信这些荒谬的前提假设,只不过是想要听我讲更多的细节,来验证你的记忆吗?”
孟忍冬默然片刻,像是被说服,又像是已经承认了她口中的事实。
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了停,她端起咖啡杯,将那满糖满奶的美式咖啡送进唇间,用舌尖感受那甜甜的奶味里依然漫上的苦涩味道,一时觉得有些新奇。
其实她从没试过这样喝。
因为孟家的教育,加上如今身份使然,注定她不能在外人面前做出往上好的咖啡里加糖、破坏咖啡原本风味的行为。
今日的见面——
或许从对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她会对司恬倾注信任。
毕竟是曾经跟对方共享过躯壳,甚至还保持过很长一段时间亲密室友关系,她们似乎能较为轻易地感受到对方的心情。
孟忍冬难得放下形象包袱,餍足地轻轻叹一声,再对司恬出声的时候,声音里装出的冷漠已经悄无声息化了:
“请继续吧。”
她想要知道后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