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她就在这个世界。”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 纪愉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眶不可自抑地放大,呼吸的节拍情不自禁地放慢, 一时间,好像体内的血液流速也跟着放缓, 只为能腾出更多时间去做出反应。

她自然垂在身侧的指尖弹动,良久之后,轻唤道:“系统。”

纪愉闭了闭眼睛, 感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值得庆幸的是,她与系统的沟通只需要在脑内完成:

“你知道……这件事不可以开玩笑。”

微微吸着气,纪愉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会当真。”

如果司恬真的还活着。

如果司恬真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纪愉想, 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就算翻遍这世界的所有角落,她也一定会去找到她。

紧闭的眼睫毛颤了颤, 纪愉发觉自己尘封的那些不愿回忆的痛苦,又在这一刻被翻掘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然而那些伤痕,竟仍历历在目。

……

她还记得, 司恬割腕自杀的消息传出之后, 网上铺天盖地传出的那些新闻,因为她所处的女团是国内顶尖的, 于是那些娱记都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兴奋地聚集过来, 人人都要以挖到她的新鲜独家新闻为荣, 她的死成了媒体的狂欢。

从司恬自杀的那一天开始往前推,纪愉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和她见过面了。

在那之前,她和司恬曾经一起参加过选秀节目,可纪愉最后和出道位的距离就差一位,只能抱憾而归,继续回归练习生生涯。

所幸司恬并不在意这些,刚进女团的那半年里,她甚至经常溜出来找纪愉玩,鼓励她,为她留意圈里一些合适的机会和资源,让她不要放弃。

当时纪愉以为她们的关系可以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下半年,女团的通告比先前更多,司恬有时候上午还在国内,下午就不得不飞国外,影视、音乐、时尚……没有她不涉及的领域,两人明明用着即时通讯工具,可聊天消息间隔的时长,却仿佛旧时代的论坛版聊,能不能碰上全靠运气。

纪愉曾经试过随着司恬所在的地方一起调整时差,可是司恬有次去国外参加节目录制,整整好几天没拿到手机,等到终于从助理那里将手机拿到之后,给纪愉发消息却发现她秒回,司恬就意识到了她做的事情,直接打了通远洋长途,勒令纪愉必须吃好喝好,而且还给她布置了很多的作业。

纪愉还没转变成夜猫子的作息就这样被中途掰了回去。

她只好另外想办法。

她混进了司恬的大粉粉丝群,得到了司恬的航班消息,在司恬回国的时候也去机场接机,那一回却正好遇上有极端的粉丝骚扰女团成员,周围的粉丝群体霎时间暴动,场面乱的差点发生踩踏事件,若不是司恬瞥见人群里的纪愉,将她拉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纪愉也被剥夺了接机的权利。

她闷闷不乐的时候,司恬来看了她一回,摸着她的脑袋笑着同她说:“等到这团散了,到时候我就没那么忙了,我的时间都来陪你,好不好?”

纪愉假装自己没有很想念她的模样,将她的手拿下来,低着头看旁边,半晌又转头来问:“我做了蜜瓜味的冰淇淋,你要不要尝尝?”

司恬笑弯了眼睛,应她:“好啊。”

等纪愉转身的时候,她又听见后面的人随口说道:“接下来的半年我可能都会有点忙,没什么时间过来——纪小愉,联系不上我的时候别哭鼻子哦。”

纪愉那时候没有转身,因为她不想让司恬看到自己眼底的不舍。

她将声音装成平时的样子,站得笔直,背对着司恬道:“知道了!你少自恋!”

而后她就听见了司恬的轻笑声。

现在再回头看,纪愉想,如果她当时转头了多好,那样她就可以看清楚司恬在用那种轻松语气说“很忙”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样或许她就可以早一点看出端倪。

也可以不用在那么久以后,忍着心中的疼痛,去翻那一页页的媒体报道,从那字里行间去回溯当时的日子,将回忆的画面反复揣摩,恨不能剪成一帧一帧的图片,再拿着放大镜去看司恬的神情,又将往日的对话一遍遍回忆,才发现那些看似寻常的玩闹里,藏着多少扎人的玻璃渣。

……

“司恬,怎么每次都是你来找我啊,我也可以去找你玩啊,你家不是就在这附近吗?”

“我家里人脑子不太正常,你去了会被吓到的,乖啊,放学了就在门口等我,去舞蹈教室也行,只要你别乱跑,我总会找到你的。”

“啊?”

“啊什么啊,张嘴,这个水果糖味道怎么样?”

“酸……”

“那你多吃点。”

“?”

……

“网上这些人也太讨厌了,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凭什么拿你发泄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啊?说你初中跟着外校的人打架,霸凌同学,高中的时候又……哎,怎么还编的有模有样的,太恶心了!”

“气什么?你看哪个明星突然火起来不挨骂的,别看这些了,来,尝尝我刚让代购买回来的蛋糕,这家味道真挺好的,啊——”

“……算了,你最好也不要去看这些东西,你看到就会生气的,司恬你不许看哦。”

“知道了,蛋糕味道怎么样?”

“唔,太甜了。”

“知道了,放着我来解决,小祖宗口味真叼。”

……

“司恬,你怎么每次都只问我呀,我也想知道你过的怎么样,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团里的生活?我都没听你提起过其他人,也没听你说过公司。”

“其他人?你不是我唯粉吗,什么时候变成团粉了?嗯?”

“正经点!”

“知道了,过的挺好的,以后等你出道你就知道了,我这不是怕我多说了,你太羡慕我嘛?”

“……”

“至于公司,嗯……反正以后解散了,我会有自己的工作室,合作关系,就这样吧。”

“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别想了,走,今天带你去个我新发现的宝藏餐馆。”

“菜系是甜的就算了,我刚想起来我好像还有一支新的舞蹈没学——哎呀你别拽我呀!”

“不甜,川菜,走不走?不走我找别人了?”

“走走走!我马上去换衣服!别找其他人!我饭量很大的!”

……

纪愉不知不觉扶着墙壁蹲了下去。

额头贴在冰冷的墙上。

曾经的那些琐碎聊天仿佛吹向空中的泡泡,每一个都是绚烂的七彩色,迷人不已,如今她再伸手去碰,却再无法将那些美好握在手里。

司恬不让她去家里,是因为司恬的家庭严重重男轻女,尤其在进入娱乐圈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从她的身上压榨金钱,她不堪其扰,与家里断绝了关系,结果家里人反手就将她的事情卖给对家,让对面持续买黑粉,在她事业的每个关键点,铺天盖地地带她节奏。

司恬不跟她说团里的事情,是因为团内当初那个第二名出道的一直对司恬的人气耿耿于怀,所以不仅在背后拼命给司恬造谣,找到司恬的父母给黑料增加真实度,将司恬塑造成一个不孝子形象,又抱了公司高层的大腿,抢了司恬的很多资源。

司恬不跟她说公司,是因为经纪人总是将她安排到那种声色酒会上去,总是将她介绍给那些大老板,而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经纪人觉得她不识相,故而联合团内其他成员排挤她。

直到那一年下半年——

司恬在一次女团的答谢活动里表现失常,那是个大粉们才能参加的活动,所以没怎么对外公布,纪愉虽然从粉丝们那里打听了消息,却没看到活动的转播,也因为临时有事无法参加。

等她知道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热搜前二的内容分别是:

“司恬自杀”

“司恬舞台摔倒”

一直到现在,纪愉想起这件事,依然觉得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发现不了?

为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

……

“愉愉!”

系统察觉到纪愉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急忙将先前的那些能平静人内心的卡片和增益buff往她身上丢,同时不断在她脑海中强调:“过去了!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司恬还活着,不是吗?”

如果司恬的灵魂定位还在先前的世界,那么系统只会认定这人是转世了,但是在这个同纪愉的世界毫无交集的地方,司恬的灵魂若是在这里,只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穿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司恬的灵魂也会被拉来这里,但是起码现在,这对于纪愉来说是个好消息,系统如此想着,又问了一遍:

“愉愉,你还要回去吗?”

纪愉抬手抵着墙壁,良久之后睁眼看着面前雪白的墙面,没顾上自己掌心沾的那些白灰,在脑海中低声道:

“回……”

“回哪儿呢?”

“我一开始就只是想留在有她的地方而已。”

既然司恬就在这个世界。

那么。

她当然是留下。

纪愉借着系统刚才贴在她身上的这些效果好好地冷静了一下,心中后知后觉地涌上激动来,近似失而复得的狂喜,她必须得很努力地控制,才能不让自己立即抛下这个节目,跑出去寻找司恬。

她花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用耳麦开始联系她:

“纪愉?你还在洗手间吗?”

纪愉回过神,看了眼身上佩戴的设备,轻吐出一口气,哪怕眼底的情绪还未收敛好,声音却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温和:

“对,不好意思,我有点拉肚子,马上回来。”

“嗯,要不要我们这边让人送点纸巾过去?”耳麦里又问。

纪愉道了声谢,婉拒之后,起身往原先的方向走,几步之后,一个奇怪的猜测跃入她的脑海,纪愉蓦地止住脚步,鞋底和光滑的地面摩擦出声音,在这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系统。”

“嗯?”

“会、会是孟忍冬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纪愉不由感到脑海里一片混乱。

她又忍不住地开始回想自己这四年和孟忍冬的相处,但是对比司恬,她在孟忍冬身上花的心思实在太少,以至于听起来仿佛漫长的相伴,竟也只有零星的片段。

纪愉有一瞬间的空茫。

还是系统的答案及时送上:“不是。”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好像不知该对这个答案做出什么反应。

既非庆幸,也无遗憾。

因为她曾经试图从孟忍冬的身上找过司恬的影子,可能因为孟忍冬对她一开始也不太真诚的缘故,除了嗜甜,纪愉没发现其余的痕迹。

可就这一点,也让纪愉沉沦了四年,不愿清醒。

她垂下眼眸,看着脚下反射着天花板碎光的大理石瓷砖,一步步往原先的区域而去,只是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像完成任务那般毫无波澜。

反而生出一点点期待来。

对故人相逢的期待。

感应到她的心情,系统锦上添花般又补了一句:“愉愉,虽然没办法扩大定位范围,因为这样很影响世界秩序,但是!”

“只要司恬出现在你周围一公里以内,我就可以知道!”

“你们总会遇见的,别担心!”

听见系统的话,纪愉露出了长久以来,第一个真诚的笑容,唇角的弧度轻松许多,她温和地应道:

“好。”

……

纪愉回去的时候再一次经过了先前的洗手间。

女厕的大门是关着的,她只随意瞥了一眼,也没停下自己的节奏,就施施然往录制的区域而去,她已经离开得太久了,等下戚枫宣布主题曲考核时,人不齐不合适。

因为只是路过,纪愉便不知道洗手间里发生的一切。

孟忍冬一把将楚南星靠近的肩膀推开,整个人的脑子仿佛要炸裂一般,让她连近处的东西都看不清楚,靠在门边,她右手按着额头,左手扶着门把手,却不知是力气不够还是什么,门纹丝不动。

听见身侧的痛呼声,孟忍冬头疼的厉害,世界也在天旋地转,不得不闭着眼睛,低声道:

“抱歉,南星,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突然有些头疼。”

“你还在录节目吧?给薛涟打个电话,让她过来一趟就行,你快回去吧。”

孟忍冬从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奇怪的隐疾,自打纪愉离开之后,楚南星过来时,她的头就隐约开始疼,本来她没怎么在意,听见楚南星说有事要同她说,便条件反射跟着走,结果现在疼痛愈演愈烈,她连楚南星说了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脑子像是要被什么东西搅碎一样。

心底涌上一种难言的暴躁。

所以刚才忍不住将一直说话的人推开。

孟忍冬闭着眼睛,所以根本看不清,她推开的人其实什么都没碰到,只是装出那么一声呼,甚至如今看着她的眸光里,还带着几分笑意。

唯有语气里的担忧惟妙惟肖:

“忍冬,你怎么了?”

“要不我跟节目组这边请个假,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她的声音靠近,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不是先前孟忍冬说过的玫瑰、也不是牛奶,而是木调的香,猛地涌入孟忍冬的鼻子里,让她头疼更加严重。

“别过来!”

孟忍冬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烦躁。

楚南星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神色凝了凝,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真在原地等了又等,却发现孟忍冬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她暗道自己过于敏感。

而后,她收起脸上的笑意,将孟忍冬的抗拒当做耳旁风,一步步朝着对方的方向而去,每走一步,就发觉孟忍冬的脸色更白一分,一直到她再次行至近前。

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去——

从来都盛气凌人的女人,如今半蹲在地上,额头毫无形象地抵着门板,仿佛想要从这个地方逃离,可是最终,只能留在原地。

孟忍冬的意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

楚南星拉了拉自己刚从台上下来、下摆稍长的表演服衣角,格外讲究地慢慢蹲下来,平视着孟忍冬的脸庞,视线带着侵略,由上而下,从她的额角、眉毛、眼睛、鼻梁往下,一寸寸掠过她的五官。

她先是担忧地出声唤:“忍冬。”

“忍冬,你醒醒,我在叫救护车了。”

孟忍冬睫毛动了动,却最终没给她任何的反应。

楚南星便停下那惺惺作态的模样,单手托着腮,看到孟忍冬的头发有一缕落到脸侧,就轻轻用指尖将那缕挑到她的耳后,然后凑近一分,好整以暇地开口:

“真可怜。”

“为什么总要这样呢?”

“以前对楚见榆也是,现在对那个纪愉也是,总将目光放在她们的身上,傻乎乎地跟着她们跑——”

“明明你该是我的。”

说到这里,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似是很满意这个结论,于是又用那种捎着恶劣的、还带着轻哄意味的声音,同眼前这个已经失去意识的人商量道:

“别逃了,就待在我身边,把你和你的整个世界都送给我,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