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金钱草

国子监放学, 监生们一涌而出,发现大门旁站着不少朝廷官员,都在焦急的东张西望。

监生们自然有几分惶惑, 他们家中人都忙碌, 来接他们的多是仆从,怎么今日却一反常态?

有一官员经常去齐家, 认识齐宥,看齐宥走过, 忙拉住他衣袖道:“阿宥,我看你们都散学了,怎么还不见朝阳出来?他已经两三天没回家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齐宥沉下一口气:“他们前几日去□□, 听说被抓进了五城兵马司。您去那里找找看吧?”

“嗨, 我前前后后跑了三趟了。”穿朝服的官员擦擦额头上的汗:“那边儿的人都说, 也就扣押了一晚上, 早就把人放出来了, 我去赵家一问, 赵昭也在家, 怎么朝阳就没回来呢?”

“这……”齐宥沉吟道:“我和他也不是一个堂的,好几日没看到他了,您再找旁人问问吧。”

那人叹了口气,也只得站在路边, 望向来来往往学生。

齐宥没多逗留,直接进了宫, 把游街之事告诉雍炽:“此事你知晓么?”

“知晓。”雍炽摇摇头道:“这些学生就是该教训,在闹事□□,兵马司把他们关起来不为过。”

雍炽的暗卫几乎遍布京城, 他自然迅速知晓此事,只是还没待他下令,兵马司的人已经为息事宁人,先他一步下手把学生关起来。

兵马司不比诏狱那般阴森,把人关在此处,证明事情可大可小。

雍炽觉得这处置并无不当,也就没多过问。

齐宥沉默。

“阿宥是来给同窗求情的?”雍炽拥住他亲了亲:“朕只是小惩大诫,又不会真的打杀他们,吃几天牢饭,出来后也会老实一些。”

“他们可能出不来了。”齐宥神色有些黯然,对雍炽摇摇头道:“在牢里过了一夜,已经都不成了。”

雍炽亦很是惊讶,思索半晌道:“那些学生都有些背景,兵马司按理不敢朝他们下手,朕亦没有旨意,难道他们私下动刑了?”

齐宥摇摇头,迟疑了一瞬,还是悄声把陆唯时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给了雍炽。

“我想不出陆唯时为何要下此毒手。”齐宥顿了顿:“金钱草一事,也是我偶尔从书中看来的,也不能很是确定。”

雍炽听了沉吟半晌,转头吩咐道:“去狱中提几个带伤的死囚来。”

齐宥忍不住出声道:“这是要……”

雍炽恩了一声,温声解释道:“现在正是秋后,牢中有好些死囚,对于他们来说,这比上刑场仁慈多了。”

齐宥松了口气,安慰自己就当是换了种死刑执行方式。

立即有人领命去执行,第二日,便过来禀告那些人全都断了气,皆为中毒而亡,且伤口附近都有被抓挠溃烂的痕迹。

雍炽心一沉,心里已经多少有了准备。

“那草确实是陆唯时送的?”

“是他送的。”齐宥迟疑了一瞬,还是把担心说了出来:“不过我昨日去找他要了一盆,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起了戒心,来个金蝉脱壳。”

雍炽沉吟道:“此事还是我们先下手为强的好。”

“传旨给兵马司,此事不用再遮掩。”雍炽缓缓道:“知会死去监生的父兄,让他们……去兵马司一趟吧。”

第二日上朝,雍炽刚落座,群情鼎沸。

一个胡须泛白的老臣颤巍巍站出来,语气中难掩悲伤:“陛下,臣弹劾兵马司,臣一家三代单传,昨日刚去领了孙子的尸首。臣不想当无礼之人,却不得不当廷向陛下讨要一个说法!”

雍炽还未答话,又有不同的臣子站出队伍陈情,说的和那老臣的相差无几。

他们自然都不愿和雍炽闹到不能收场的地步,只是眼睁睁看着昨日还活蹦乱跳的自家儿郎,今日就冷冰冰没了声息,自然难掩悲愤,想要讨要个说法。

雍炽眼中浮现出愧疚:“诸位也知晓,此前这些学生在街上闹了一场,兵马司也是想息事宁人,才把他们暂时关押起来。”

“只是朕也未曾想过他们会动刑,”雍炽道:“叫兵马司的人到殿上来,朕要亲自问他!”

兵马司的人颤颤的走进朝堂,跪下禀道:“臣没有圣旨,哪里有胆子向诸位公子用刑?再说即使用刑,也不能一夜之间不分青红皂白,毫无缘由的打死十几人吧,而且当日臣就宣了郎中查看,郎中说……说是身上似乎有毒,还请陛下明鉴。”

老臣立刻抢白道:“臣以为不然,臣觉得他们此举定然是有意为之,陛下要废除加恩分制度,这些学生公开作对,自然有擅自揣摩圣意者,欲把这些人除之而后快。”

众臣都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这人话里话外,分明暗示此事就是由雍炽授意,还如此理直气壮,怕也是被绝望击昏了头脑。

雍炽却没恼怒,只道:“朕并无此意,这些学生也都是要明年科举时的,朕怎会扼杀有才之士?”

他扫视了一眼群臣,淡声道:“此事尚有蹊跷,朕会调查清楚,给你们一个说法。诸位爱卿也留意,难免哪里就出现了蛛丝马迹呢?”

“陛下既然这般说,臣请陛下恩允臣能进兵马司进行搜查探勘。”一位出身刑部的官员登时道:“臣有多年查案经验,若事情真如陛下所说还存疑点,臣定能查出个八九不离十。”

此番话正中雍炽下怀,若直接把证据摆明,这些人定然不信,甚至怀疑这般蹊跷之事定不可能,倒不如他们亲自查出来的可靠。

“陆相?”下朝后,有人看陆茗走神,忍不住叫他一声道:“您怎么了这是?”

“无事。”陆茗轻咳一声:“只是为那些孩子伤心罢了,都是正当好的年纪,是老夫无能,没有救下他们。”

过往的官员听了,都七嘴八舌的劝慰起来:“陆相莫要自责,此事怎会怪你?唉……说到底还不是兵马司那帮兵痞子,成天在京城耀武扬威,正事没干成什么,就每日在这里欺负孩子。”

“我们也不必先过早下定论,不是说此事有蹊跷么?”有官员道:“陛下既然给了我们查案的机会,那我们就要牢牢抓住,这也是还孩子们一个清白啊!”

“说得对说得对,咱们还是先去牢里看看吧。”

陆茗叹口气:“老夫和诸位同去吧,也当时尽一份心。”

兵马司牢房依然是原样布置,这牢房被陆唯时送的东西装点过,和平常的牢房很是不同,打眼一看,就干净精致。

那些官员想到自己的孩子最后一夜是在此牢房中度过的,心里也多少好受一些,叹口气道:“也多亏了陆相和公子,若不是他们照拂,这些孩子在兵马司岂不是更遭罪?”

那些官员眼眶都有些泛红,在牢里左看看右看看,说是查案,其实还是心有不甘,想看看自家孩子最后躺过的地方罢了。

“还有盆栽呢。”有官员看到了桌面上,煤油灯旁精致的盆栽,忍不住道:“还是陆公子心细,瞧瞧这地方布置的,该有的都有了。”

那个在朝堂上出声的刑部官员却未和旁人搭话,蹲在地上,认真仔细的查看那些学生躺过的被褥,双目一凝。

陆茗亲自蹲下身:“怎么?查到线索了?”

“陆相不必。”那人见陆茗亲自蹲下身,忙行礼道:“属下只是有些细微的发现。”

“陆相您看。”刑部官员拿起棉被,沉思道:“棉被上有点点血迹,但是出血量很少,若他们真的被用了刑,棉被定然不会是这般模样,那这血是从何而来呢?”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接话道:“你这么医说,我倒还真想起一事,仆从给我家哥儿换最后的衣裳时,发现了腿上有血迹,我也看了,但是说来也怪,出血的地方虽然也有伤,但那伤虽是一片淤青,血也不是被打出来的,倒像是……像是挠痒时抓破了。”

“是,我家阿哥也是这情况。”有人惊诧道:“侍郎不提起,我差点忘记此事,那伤也是如侍郎所说,如抓痒时挠破皮肤,我看那伤附近都是指甲的痕迹。”

“难道是这监狱里有毒虫一类,让孩子们先是肤痒难耐,最后中毒而亡?”陆茗叹气道:“此事虽然不是兵马司本意,但终究还是和他们脱不了关系啊!”

“定然是毒虫一类!牢中阴气重,最容易滋养不干不净的东西,他们又住在同一个房里,那有了毒虫,还不是一个也逃不过?”

这里是牢房,众人自然都觉得毒虫一说最为符合现状,都叹口气,除了默默垂泪,也做不了太多事情。

被毒虫咬死,即使和兵马司有些关系,但他们又能拿兵马司如何?

这些孩子说到底,还是无辜送了命。

“不成!”有人愤怒道:“若是受刑,受了毒打,咱们还能明正言顺的找兵马司出口恶气,如今倒好,这算什么?毒虫而亡,这岂不是让我们吃了个一个哑巴亏,有泪往肚子里咽?”

“我咽不下这口气!”有官员擦着眼角:“看来陛下并未想难为咱们的孩子,都是兵马司

陆茗摇摇头:“只是为何这么巧?老夫方才也看过牢房,牢房里都住着不少人,也都安好无损,为何只有这间进了毒虫?要知道孩子们只在此处带了一夜而已……”

“陆相是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若是毒虫而亡,那自然是有人动手脚,否则怎会有如此巧合?”

“我们已经查出了真相!现在到了讨要说法的时候了!”

“诸位先稍安勿躁。”那刑部官员摆摆手:“毒虫一说,尚且未有完整证据,下官再仔细验看验看,进此处的机会难当,要想吵嚷,我们尽可以出去再议,现下我们还是多看看多审查的好。”

众人停下议论,仔仔细细勘探了一圈,只是说着容易,真的要查起来,却无从下手,况且大部分说都对毒虫一说深信不疑,心下已然放弃继续查看的欲望。

“诸位的公子身上还有什么特征?”那刑部官员道:“大家尽可以想想。”

众人一时间又纷纷议论,此人在一旁安静倾听,渐渐归出几大共同特征。

一是方才说的,这些人身上都有瘙痒难忍的痕迹。

二是不少人嘴角有流过口啖的痕迹。

三则是所有人的瘙痒痕迹都出现在伤口附近。

“赵家的小子也被捉了过来,为何毫发无伤?”有人忽然道:“听说已经去上学了。”

“是,我去国子监讨要说法时看见赵昭了,并无异样。”

立刻叫牢头:“为何赵公子并无异样啊?”

“陆公子送了东西,让这位公子单独住了耳房。”被吓得:“这……也许是毒虫没……没进去?”

商量半日,依旧没有个结果,那位刑部官员在回家路上,依然皱眉苦思。

路过书本铺子,忽听有人叫卖道:“卖新话本了,毒虫毒物毒药,真的很毒,三毒系列,应有尽有喽。”

他不自觉的停住脚步,掏出铜板买了一本。

齐宥在一旁看着,终于松了口气。

所谓的话本,自然是他自己写的,他说想要出书,赵昭也乐意帮他的忙。

因为那金钱草虽在原书里有记载,但翻遍典籍却没找到出处,也不知陆家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方子。

说不得,只能勉为其难,自己亲自上阵,动手写一本了。

图文并茂,简单易懂。

那刑部官员翻到金钱草这一页,眉头渐渐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