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唯时已回到家中, 捧着茶问父亲:“这两日萧家有消息么?”
“说是已经造好多发弩了。”陆茗压低声音:“你莫要声张,我们家不掺和他那边儿的事儿。”
“我自然是安心上学。”陆唯时淡淡道:“只是问一句罢了。”
陆茗看向他:“那些学生被抓了?”
“是的。都关在五城兵马司大牢里。”
陆茗摇摇头:“可惜只是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只负责京城的治安管理,不能审讯问罪, 牢里都是些小贼和地痞, 自然也掀不出大风浪。
陆唯时小口小口啜饮着茶,半晌后忽然抬头对管家道:“去备马车, 我今夜要探望探望同窗。”
“是该去拉拢探望。”陆茗道:“别急着回来,就是住一夜也无妨。”
陆唯时脚步不停:“您还真挺舍得您儿子。”
刚走到院中准备上车, 忽看到魏九朝从门口大步走来,一见他便道:“赵昭来寻你了么?”
“不曾。”陆唯时一怔:“怎么了?”
“他听说你带头□□,便过去找你, 我们赶到后也没看到人。”魏九朝皱眉道:“围观百姓说人都被抓进兵马司了, 我们还侥幸想着他也许会来你府中, 眼下看来真被捉进去了。”
陆唯时转头对管家道:“你看看名单上是否有叫赵昭的?”
管家低头查找被捕的学生名单, 片刻后道:“是有一个叫赵昭的, 也是和闹事的监生一起被抓进去的, 就关在五城兵马司。”
陆唯时眉心一皱。
“你先回家吧, 莫担心, ”陆唯时眸光闪了闪,拍拍魏九朝肩膀:“正巧我要去兵马司。有我在,会照拂他的。”
魏九朝皱眉,眼看着马车缓缓驶向暗夜深处。
五城兵马司把这些学生抓进牢里, 也是为了暂时息事宁人,这些学生大多出身世家, 还有着功名,没有上头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动怕惹出事端, 只是把他们扭送到了此地,拘在一处牢里。
几人看到陆唯时进来,皆是一怔,纷纷站起身道:“陆兄,陆相怎么说?”
陆唯时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想是抓捕时发生了争执,他们身上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伤。
赵昭也站起身,在人群里不声不响的看着他,脖颈处赫然有一道擦痕。
陆唯时暗暗叹口气,移开目光,打开带来的匣盒,取出药递过去:“各位放心,家父一定会想法子的,这几日就能有消息。”
两个提着箱笼的小厮随他进来,开始布置牢房,陆唯时带来了不少东西,有绿植,有烛台碗筷,还有棉被。
陆唯时笑着把几本书递过去:“我还遣人把你们的课业拿过来了。”
监生们道了谢,还打趣道:“这么一布置,倒是比国子监的监舍住得还要好。”
陆唯时陪着说笑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走出牢门到拐角处,陆唯时终究止住脚步,抬首想了半晌,终究摆摆手叫来狱卒:“你,把里头那个穿绿衣裳的叫出来。”
狱卒知晓他是首辅的公子,这些学生也没定下罪名,便也不难为,进牢中四下望了望,示意赵昭出来,直接带到了一旁的耳房。
赵昭推门进去,陆唯时转过身,看向他。
赵昭没想到陆唯时竟在此地等他,忍不住一怔。
陆唯时看看他脸颊上的伤口,抿抿唇:“你,怎么也跟着他们闹?”
赵昭犹豫了一下,没说实情:“我也是国子监的学生,怎么就不能参与?”
陆唯时亦不点破,只道:“你今夜就在此地歇息吧。”
赵昭避开他的眼神,摇头道:“还有他们呢。”
“就在此地睡。”陆唯时走过去,细细铺平床单的褶皱道:“我陪你。”
夜色渐浓,赵昭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去看床边椅凳上坐着的陆唯时。
秋风飒然,他清隽的侧脸轮廓泛着光华,即使他坐在床边,近在咫尺,赵昭依然渺然看不真切。
“睡不着。”赵昭试图抓住什么,轻声道:“唯时哥,能陪我说说话么?”
陆唯时笑笑,径自解下腰间长笛,横在唇边吹奏。
一阑笛声回荡在秋夜里,赵昭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喃喃道:“真好听。”
说罢从怀中拿出简易的纸笔,简单记了一些什么。
陆唯时看向他。
赵昭面上闪过一丝促狭,笑道:“之前不是告诉你我在写话本么,就想着把想法随时记下来。”
陆唯时放下笛子:“你总说在写书,也不告诉我名字。”
“都是我们两个的事儿。”赵昭悄声道:“你瞧了要生气的。”
陆唯时笑着摇摇头,不再答话。
四下无人,夜色寂静,赵昭侧躺在床上,思索半晌,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探陆唯时的腰带,双眸如灼灼烈火:“唯时哥……”
陆唯时摁住他的手,再开口时,声音有几分晦涩:“那夜是喝醉了酒。”
赵昭半晌没说话,眸中的火闪烁了一下,倏然泯灭,只恩了一声:“是,那夜我也醉了。”
陆唯时在月色中闭上双眸,心下一片冰冷。
他本和赵昭不太熟,只记得此人总是来树下给他送酒,送完也不走,站在不远处,不知等什么。结果自己每次和他对视,他都不好意思的跑掉,还有两次跑的时候差点摔跤。
窘相百出,陆唯时自然不屑结交。
早在入夏时,萧朗吟便向他透露过齐宥和皇帝的事儿,他心下想着,还是要和齐宥混熟才好。
他皱眉思索,自然而然想起经常来给他送酒的赵昭。
结果还没等他去接近,齐宥竟站出来为孔像一事出头,还主动来找他商量。
陆唯时自然愿意帮这个忙,帮了这个忙,也算是和齐宥做上了朋友。
后来他和齐宥魏九朝熟稔,对赵昭却一直半生不熟。
这三个人在陆唯时心里,都有一番考量——三个人都是涉世未深,魏九朝是个少爷,家世好,人也肆意。齐宥是陛下侍读,偶尔有些小聪明,但并无太多心机,是块值得利用的璞玉。至于赵昭,家世普通,人也无可取之处,没什么存在感,是个笨拙的石头。
即使拉拢,也是废棋。
笨拙的人自然不懂得掩藏,没多久,赵昭对他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陆唯时没功夫理会,只做不知晓,对他仍翩翩有礼,若即若离。
结果一切都终结在射场的一个晚上。
那天他乘醉而归,路过一片竹林。
竹林畔,沾着桃花酒香的少年披着长发,提着桃花酒,站在夏夜清亮的月光里,拦住他,说要让他点评诗。
陆唯时认出这是赵昭,却觉得他和从前有些不同,双眸中满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陆唯时有些疑惑,却也不好拒绝,只能向他询问诗稿。
赵昭衾衣半褪,转过身去,月光下,少年清瘦的脊背覆着一层薄而紧致的肌肉,诗用清丽的小楷蘸着桃花色泽写就,如云霞般晕染在少年背上。
那是首自己写的情诗。
香艳,清丽又不媚俗,恰恰好击中了陆唯时的心。
借着朦胧的酒意,陆唯时揽住少年的腰身,要把人往竹林深处带。
月光奔涌,意乱情迷,两个人如疯魔般缠绵,亲吻,陆唯时拥着少年的身子,忽然觉得这石头一点儿也不傻。
至少知道怎么引诱他。
事后,陆唯时对赵昭亦很是温存,毕竟那滋味并不坏。
两人一次又一次的夜半出来,在射场的荷花池畔,在草丛中,在监生别院隐秘处的石凳上,饮酒,亲吻,放浪形骸。
陆唯时是个寡淡清冷的人,却也渐渐觉出了妙趣。
他以为自己只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对赵昭本身,心底并无太多依恋。
回京后,陆唯时不愿再找赵昭,私下去寻了男倌,结果摆弄半晌,却没滋没味。
陆唯时经过此事,并没有珍惜赵昭,反而有种被拿捏的厌烦,开始逐渐疏远。
他清雅,温和,端方,心却是一汪深潭,结果偏偏是让赵昭这块最不起眼的石头,溅起了浪。
今日,魏九朝来家中说赵昭竟然傻傻的去找他,还被人抓到牢里。
陆唯时没觉得感动,只觉得蠢笨的人就是麻烦,自己安排再绝妙的事儿,也要被蠢人打断。
他恨自己那晚的放任,徒惹许多麻烦。
却又不能真的放任不管,陆唯时还是忍不住把人叫出来,任由他拉着自己说些无聊的话。
真是……让人厌烦。
陆唯时深吸口气,尽量温和的帮他掖住被角:“别想太多,睡吧。”
第二日,赵昭揉着朦胧的眼睛从梦中醒来,盯着耳房的梁顶,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正要去寻陆唯时,忽听房门外响起一声尖叫,随即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赵昭心头一凝,忙起身推开门。
狱卒一脸惊恐的喊道:“那些学生好几个口吐白沫,都……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