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原本是亲人团聚, 在家赏月的日子,但京城人喜好看灯,八月天色明净适合出行, 家家户户都想去街上透透气。
逐渐地, 中秋成了不亚于上元日的观灯时节。
一轮圆月遥挂,京城明灯千盏, 璀璨的烛火照亮青石路面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少年少女们持灯笑闹, 分食月饼,格外俏皮轻快,让人忍不住多望几眼。
碧波微漾的河畔站着几位打眼的少年郎, 正是在等雍炽和陆唯时的齐宥三人。
魏九朝踮脚, 透过朦胧的光影看岸上的人群:“快到约定的时辰了, 他们怎么一个都没来呢?若是陛下不来, 总要遣个人说声吧?”
赵昭道:“今日是中秋, 陛下也许抽不开身。”
赵昭当时喝酒上了头, 怂恿齐宥约雍炽, 可事后想想却不由的后悔, 和陛下连远远的照面都没打过几次呢,直接私下见,多难为情啊。
齐宥身着薄锦长衫,提着月饼食盒倚桥而立, 随意束起的墨发微垂,月色灯影下, 眉眼比往常还精致几分,引得不少人频频用余光瞥他。
他则丝毫没有察觉,忽闪着眼睛搜索来来往往的人群。
雍炽站在河畔旁的夹道里, 对面前的几人淡淡道:“你们重复一遍朕方才的话。”
他一身家常长衫,长发用玉冠束起,冷戾之气褪去不少,倒像京城官宦人家的贵公子。
“凡是小公子看上的想要的,奴才都买下来。”常寿笑嘻嘻道:“就是街上没有的,只要小公子喜欢,也要在下个街口出现。”
“这前一句还罢了,后一句能做到么?”
“陛下放心,就是小公子要天上的月亮,奴才也能有法子。”
雍炽负手而立,恩了一声:“还有,不许紧紧跟着朕,不该听的不许听!”
雍炽嘱咐好属下,才翩然走向河畔。
齐宥的眸光穿过人群,登时锁在雍炽身上。
待人走近,齐宥忙用双手攥着食盒的提把,举到雍炽面前如同献宝一般:“陛下这是我家中厨子的蛋黄月饼,可好吃了,你尝尝。”
雍炽唇角含笑,顺其自然的揉揉他的头,接过食盒递给了身后的侍卫。
赵昭如确认般看了雍炽好几眼:“……”
总觉得今日的陛下这么……不真实呢?
魏九朝别过去脸:“……”
四个人正大眼瞪小眼,忽听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阿宥?”
三人一回头,才发现陆唯时站在他们身后,长袍染上潋滟灯火。
陆唯时这才认出雍炽,一怔拱手道:“陛下……也在?”
看陆唯时面色,显然吃惊不小。
看来赵昭并没有给陆唯时明说,齐宥笑笑,忙道:“……我们也是刚遇到陛下,嘿嘿,也真是巧了。”
雍炽不由好笑的瞥他一眼。
在陌生人面前,雍炽站在齐宥身畔尚且有几分克制,只是素来冷峻的眉眼有掩不住的雀跃。
陆唯时忍不住看二人几眼,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古怪。
河畔两岸点缀着花灯烛火,五个人很难行走。
几个人自觉地站在雍炽身后,恨不能直接跑个八百米直接消失……
雍炽回头,看看路旁成双结对的佳侣,又看看在自己身后缩成一团的少年和左右为难的齐宥,不由沉了眉眼。
齐宥把始终闷着头的赵昭揽在怀里,坏笑道:“陆兄,赵昭有话给你讲,你不如和他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管赵昭尚在故作矜持,直接把人往陆唯时方向推。
陆唯时看看赵昭,勾唇笑道:“也好。”
两个人并肩率先离开。
场面立刻切换成三人行。
齐宥道:“九朝不如和我……”
话还没落,雍炽的大掌立刻从背后捏住他的腰。
“我就是陪你们等等人。”魏九朝坚强的哼唧道:“这就回家吃月饼了,回见!”
魏九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雍炽立刻凑到齐宥耳畔:“坏阿宥,你是想把整个国子监都搬来么?”
齐宥:“???”
他前几日给雍炽说了此事,雍炽满口答应,还说直接去见他老爹齐鸣泰都成。
这怎么一转眼,语气又变得哀怨?
齐宥直接去捏雍炽的脸:“陛下你真的是……狗脸摘毛说变就变。”
雍炽攥住他手腕,压低声音:“说谁狗脸呢?”
望着倏然逼近的雍炽,齐宥心里一惊:“……”
他以前都是腹诽,方才没留意竟然脱口而出了。
要完。
齐宥立刻摇头,双眼眨巴眨巴:“这是俗语啊,大家都会说的,我可没说陛下的脸是狗脸。”
雍炽一脸不置可否。
“而且狗是阿宥最喜欢的动物。”齐宥转转眼珠:“陛下也是我喜欢的人,自然不由的做个类比,结果发现很多相通之处”
“为何要让朕屈就它?”雍炽没听懂类比,但依稀明白点儿意思:“你喜欢朕,那以次类推,喜欢的的动物怎么也要改成老虎一类。”
“我就想要小狗。”齐宥哼哼唧唧:“我一直喜欢小狗,我爹爹不让我养。”
雍炽眼眸含了笑意:“随你还不成?要小狗就小狗吧。”
刚走到下个街口,就发现有人在沿街叫卖,笼子里的几只小狗毛色柔亮,很是可爱。
齐宥惊了:“这里……怎么还有卖狗的。”
雍炽淡淡一笑,选了只白色的小狗付了银两:“这是朕买下送阿宥的,带回家放心养,你爹也不敢打它的。”
齐宥立刻把软乎乎的小白狗抱在怀里,狗狗伸出嫩嫩的湿润舌头舔齐宥掌心,齐宥满心柔软,开始喜滋滋的幻想站在老爹面前奉旨撸狗的画面。
雍炽见他两个手都被占用,立刻揪住小白狗的脖颈,也不管狗狗如何噫噫呜呜,直接丢给了身后的侍卫。
齐宥还没来得及反对,手已经被雍炽的大掌牢牢握住。
齐宥正要说话,看到一边的铺子上摆着剑状的竖条花灯,目光不由的被吸引。
他记得原书中,雍炽幼时常和雍辞拿着这种花灯互相打闹比剑法,以至于赵王听到雍炽阵亡的消息,对着灯火出神许久。
“这灯很别致。”齐宥望向雍炽:“你把这灯遣人给赵王。”
“哟。”雍炽揉捏齐宥的脸,又要打趣他:“阿宥真有主事夫人的样子,连朕的弟弟都开始管了?”
齐宥的脸被揉搓得发红,瞪他道:“……你送不送?”
雍炽双眸直勾勾看着他:“送!”
齐宥看侍卫拿着那盏灯快速离去,才微微放下心。
送盏灯沟通沟通感情,总归没坏处。
齐宥看向雍炽:“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赵王?”
“你说得不错,萧家行事确实古怪。”雍炽唇角噙上冷笑:“他们已有反意,只是没有名头,他们不是盯上赵王了么?让他们狼狈为奸搭上线后,反状显露,朕再一网打尽。”
齐宥一怔,雍炽既然已经开始忌惮萧家,又把赵王留在京城,自然会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之所以按兵不动,只怕还是因为想等赵王,所以才猫玩老鼠般旁观。
如今赵王没去封地,萧家又处处被掣肘,自然不是雍炽对手。
齐宥犹豫:“你这不是把赵王推向不归路么……”
赵王是雍炽胞弟,又有太后袒护,犯的任何罪状都能大事化小。
除了谋逆。
若赵王真的和萧家谋逆,那雍炽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除掉他,就连太后都说不出什么。
朝上那些总赞颂赵王的大臣,也可以顺便打击一波,甚至看哪个不顺眼,也可以送上顶谋反的帽子的给他。
“回京之后,赵王和萧家联系并不多。”齐宥摇头道:“我觉得他并不是有野心的人,只是不想被你摆布而已。”
雍炽沉默,齐宥说的他自然也知晓,赵王回京后安心养伤,并不见外人,甚至在有意避嫌。
雍炽冷哼一声:“救驾一事难道不是他的主意?根子都是坏的,还能救?”
“本是同根生。”齐宥看他一眼,戏谑道:“这么说陛下的根子也是坏的。”
雍炽掐他后腰,双眼危险的眯起:“这么久了……朕的坏不坏,你不知道啊?”
齐宥一脸无辜,面不改色:“这么久了,我倒……也没真的验过吧。”
雍炽语塞:“……”
虽然两个人从来没正经干过,但雍炽言语间总是两人已云雨多日的样子,齐宥为了他的面子也乐意配合,这么直勾勾点出二人尚是清白还是第一次!
雍炽悲凉的闭嘴,像个无法用实绩证明自己多无敌的将军。
齐宥飞快地扫了雍炽胯/下一眼,捂嘴笑道:“当然,肯定不坏,也不会有不妥,我相信陛下。”
雍炽胸膛起伏:“你……”
齐宥一手给雍炽顺气,一手抓住他的手:“陛下说好了,日后阿宥向赵王示好,陛下你要配合我。”
雍炽眼眸微动:“……好。”
恰在此时,前面走过两个手提花灯,身穿粉色襦裙的女孩。
“今晚过后,再想逛夜会便要等到上元了。”
“是啊,一天天数着盼着,结果到了这一天,连这条街都没走到头,天就要黑了……”
“知足吧,张家的小女儿哭了两个时辰,家里人也没放她出来。”
“方才的冰饮真好喝,以前都是哥哥给我拿回家去,可是在街上喝完全是两番滋味……”
两个女孩儿身影渐行渐远,柔声细语消失在夜色里,二人久久伫立,一时间都有些动容。
男子不论出身官宦世家还是平民百姓,都有进身之阶。
而女子连出入都受限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所度的天地只有庭院的一隅,禁锢得久了,连走上街头看看花灯,喝瓶冷饮都是奢侈之事。
齐宥喃喃道:“真是不公平……”
“是不公平。”雍炽看向齐宥,叹口气道:“不仅此事,科举的加恩分亦不公平,笔试考策论,有些人长在京城官宦人家,从小听门客清谈,长大后甚至能听经筵,可是那些远离京城之外的学子呢,只能熬夜苦读,这本就不公,然而除此之外,还要有加恩分,岂不是愈发打压京外考生?”
齐宥很是惊讶,加恩分一事他本也觉得有几分不妥,只是别说古代,就是在现代时,同样的试题,不同地区录取率也是不一样的,世上并无公平可言,他也慢慢学会缄默。
齐宥偏头,看向灯火下雍炽俊朗的侧脸。
不过雍炽身为帝王,能说出这番话,倒是出乎他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