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炽进殿, 余光瞥到雍炽,脚步微微一顿。
“皇帝来啦?”太后一脸笑意:“哀家正说呢,好几日没看到皇帝了。”
雍炽淡淡一笑:“这几日忙些, 没来给母后请安。”
雍炽端起杯盏饮了口茶:“不过有赵王在, 母后想必也不寂寞。”
太后淡淡一笑,拣着不相干的事儿聊了几句。
“还有件事儿。”见雍炽一一应下, 面色也算温和,太后如话家常道:“萧家那小子, 想从国子监退学呢,他侯府的主母过来给哀家讨要恩典,说想让儿子去京营混几年, 哀家想京营离京城近, 对于这些没出息的勋贵子弟, 也算是个好的安置处, 就答应了。”
京营一直由萧朗吟之父管辖, 但镇远候年迈, 京营的下一任将领还悬而未决, 若是萧朗吟去了京营, 那这只兵力定会继续被萧家把持。
若此事拿到朝廷上议论,雍炽也许会反对,但若是走裙带关系拿到后宫,就似乎成了家里的事儿, 再加上太后出面,雍炽一般都不会反驳。
然而今日, 雍炽一反常态。
“母后,此事怕是不妥。”雍炽不禁皱眉:“儿臣也是为萧家考虑,朗吟正是读书的年纪, 好好的书说不念就不念?又要去京营,这样能成什么事儿,再说京营也是有选拔的,这么下去朝廷制度何在?”
太后一怔,没料想皇帝会反对,含糊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哀家和镇远候夫人谈着家常,也就应下了。萧家那孩子功夫身手也好,若是选拔,也是定然能进去的。”
此事和萧朗吟的功夫身手无关。
雍炽想收权,自然不愿萧家势力继续在京营渗透。
但是太后硬是要把此事当成家常来说,雍炽便也笑着,依然拿出为萧家儿郎考虑的态度来拒:“母后,朗吟在国子监念书的时间也不短了,来年眼看就要科举,若是真想历练,明年考了科举拿到功名,再去营中岂不是更好?”
雍炽百般搪塞拖延,太后心底冷冷一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皇帝既如此说,那哀家还能说什么?只是哀家若连这脸面都没有,还不如去莫愁山上,吃斋念佛呢!”
说罢心头忽然涌上悲意,拿着手帕在眼角擦了两下:“哀家人老了,也糊涂了,陛下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想来也不用哀家多说。”
雍辞见状,忙走过去轻言软语,安慰母亲。
雍炽夺回皇位,囚禁赵王后,太后一气之下便离宫去了莫愁山,虽说在雍炽的再三邀请下回来了,但两个人一有别扭,太后立刻开始“去莫愁山”预警。
偏偏雍炽面上不动声色,其实还每次都吃这一套。
“母后想岔了。”雍炽忙走上前,亲自倒茶为太后解释:“您也知道,儿臣去射场时遇刺,也多亏赵王出面,才躲过险情,回京后又搜查了一阵,还没确切结果,朕自然不是疑心谁,只是此时总要避嫌。”
萧家当时帮雍炽夺位,比起太后和赵王,萧家表面上对雍炽其实更亲近些,雍炽也一直厚待萧家。
齐宥说的话,倒是让雍炽对萧家有了几分警惕,回京后本想借着查刺客的名头彻查萧家一番,谁知萧家遮遮掩掩。
这更加深了雍炽的怀疑。
雍炽既然已经对萧家起了疑心。此时自然不愿放权。
眼下他驳了太后的面子,为了防止生事,自然要从旁处找补。
果然太后叹口气,顺着雍炽的话道:“你弟弟这伤也快养好了,只是太医嘱咐说是忌讳忧思,哀家想若是再把他圈起来,对养伤……也没益处。”
赵王回京后一直住在宫内养伤,一个多月过去,雍炽没提圈禁的事,但也没有明旨要放人出来。
雍炽闻言,双眸如电看向雍辞:“赵王的意思呢?”
“这……”雍辞顿了顿道:“臣弟听陛下的。”
雍炽淡淡道:“太医说忌讳忧思,自然有道理。只是若人心不足,那自然不论身在何处,都是心事重重。”
雍炽看了眼太后倏然冷沉的面孔,终究没把话说死:“中秋眼看也要到了,母后,先让赵王陪您过了中秋,之后的事儿过完中秋再说吧。”
太后看他松了口,心下已有计较,并不过分逼迫,反而对大儿子难得嘘寒问暖几句,雍炽淡淡回应,殿内气氛一时间还算和谐。
太后忽然状若无意道:“炽儿,你有心仪的女子么?”
“心仪的女子?”雍炽一顿:“儿臣尚未遇到。”
“此事大臣们不敢多说,也只能哀家上心。”太后叹口气,满是不胜其劳的模样:“辞儿已经有好几个侧妃,你却连个铺床叠被的人都没有,还是几个小太监伺候。”
雍炽不愿意拂了母亲的关怀,按耐住烦躁,笑道:“母后也不必为此事烦扰,朕不是不上心,实是没遇到倾心的女子。”
“哪儿有一见倾心?夫妻都是相处出来的。”太后如百姓家的母亲般对雍炽笑道:“哀家看崔氏就不错,书香世家,无门无派,女孩儿长得也水灵,家里还有一个在国子监念书的弟弟,听说来年科举。”
太后自然不愿雍炽娶权贵之家的女儿为后,甚至不愿雍炽配陆唯时陆家这般的文坛领袖。
挑个平平无奇又美貌的皇后,崔家的女儿倒是合适。
雍炽对婚事心不在焉,只听到了国子监三字,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国子监的学生吗?朕说不准还见过呢。”
太后立刻笑道:“是啊,听说写的一笔好字。陛下若有意,也可以提携他。”
雍炽剥着葡萄点点头。
说起字,太后立刻想起一事:“你是不是叫人新给乾德殿写了牌匾,哀家看选出的那块匾也没有多出挑,听说你连夜召见对书法精通的大臣,什么事儿这般着急?”
她自然不愿意管雍炽有多胡闹,雍炽怨声载道,倒是方便行事。
只是知道那匾额是齐宥所写,想试探雍炽罢了。
雍炽动作一顿,声音很缓,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匾额上的字是书法大家和朕一起选出来的,母后如此说,是在责朕没有识人之明吗?”
太后笑笑,不在意道:“乾德殿是你的寝宫,皇帝喜欢就成,哀家只是多嘴一句罢了。”
雍炽独占欲强,从来不允旁人对他的喜好说三道四,极介意时,他反而会微微带笑。
看来写匾额之人,的确很得雍炽爱重。
言语交谈间,太后已把齐宥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记在了心底。
雍炽走出太后寝宫,脸色已然阴沉。
他前几日连夜召见大臣这种细节,太后竟然会知晓。
看来是身边的人不干净。
雍炽冷冷瞥了眼冯太监:“你手下的人长本事了!”
冯太监默默跟随,战战兢兢不敢搭话。
“那一晚上,都有谁在殿中伺候?”
“有阿福,常寿,念恩。”冯太监忙回忆道:“还有两个茶水房的小太监。”
雍炽脚步微停,眼中闪过一丝阴戾:“让他们立刻来见驾!”
念恩一直是萧家安插在宫内的心腹,只是近年来萧家和太后来往过密,他也开始两头跑起来。
他人机灵,又会说话,虽说在太后和萧家处两头横跳,但从未翻过车。
雍炽对他本也很是和善,还偶尔和他玩笑几句。
只是在射场时他自作聪明,遣了春官人侍候齐宥,惹得雍炽从此对他厌烦。
念恩侥幸保住性命,用膝盖想也知道自己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心里的盘算比以往还多几分,传起消息也比之前主动。
他把那情书锁在柜里,又看雍炽未再提起,眼看着雍炽齐宥关系冷淡,心里不住窃喜。
他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伺弄着花草,哼着小调儿很是惬意。
远处有小太监跑过来禀道:“念恩公公,陛下宣您过去呢。”
念恩以为是信的事儿,自然有计较,眼珠一转问到:“陛下是从哪儿过来。”
太监宫女们在大殿里多日,也都互相熟稔了,传话的太监如实道:“陛下从太后处过来的。”
原来不是信的事。
念恩脚步一顿,大概已经知晓出了何事。
雍炽冷冷坐在殿内。
冯太监看他们进来,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直接了当道:“你们几个谁办差时嘴不干净了?想找死不成?”
还不等大家反应,念恩便跪地道:“公公,奴才这几日总是在殿内看不见常寿,差事没人办,一问才知道,他总是往旁的宫里跑。”
雍炽尚未大婚,旁的宫自然只有太后处了。
常寿是念恩手下的人,听到此言一怔道:“念恩公公,你说差事时我都在的,除了给别的宫中送份例,奴才从未再多走动过。”
“陛下,奴才还见他把一沓信给塞在柜子中了。”念恩磕了个头,一板一眼,说得无比真实可信:“至于是什么信,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那不是你让我锁的么?”常寿没想到念恩竟如此颠倒黑白,直接把什么都说了:“你还说这是齐家小公子的信,免得让陛下看到生气……”
齐家小公子的信?
雍炽闻言,冷冷抬手止住二人争论,抬眸对冯太监道:“你亲自去,把信拿来给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