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灯火通明, 笙歌管弦声萦绕,还未正式开宴,席上还未坐满。
齐宥一抬头, 恰巧看见国子监的同窗们, 贺珥等人看到齐宥站在陛下身边,不敢造次, 小幅度挥了挥手。
齐宥趁雍炽不注意,抬起手朝他们的方向迅速摇了摇。
雍炽余光看到齐宥这模样, 淡淡道:“朕不拘着你,你想和他们坐在一处亦可。”
说罢径直提步登阶,在众人簇拥下坐在宴席上首。
齐宥乐得被放出樊笼, 转身去和赵昭几人厮混在了一起。
“好啊你阿宥, 你们这侍读当的真是风光。”赵昭笑道:“直接搬出咱们别院, 住到陛下行宫去了。”
齐宥一怔:“侍读们都没住在国子监别院么?”
“对啊, 有太监传旨来, 说是陛下厚待你们, 怎么?你没见他们几人?”
原来雍炽知晓自己的心思, 为了掩人耳目竟把所有侍读都召来了行宫, 只是行宫甚大,除了他住在了偏殿,那些侍读可能都分散在了偏殿的外围。
雍炽向来不惧人言直来直去,这么用尽心思, 说到底还是为了他。
齐宥抿抿唇,侧头看宴席上首, 雍炽身着玄色礼服,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冷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雍炽的脸色似乎比平日苍白几分,连眸底的散漫都收敛干净,只余帝王薄凉。
齐宥打个寒颤,收回视线支吾道:“行宫甚大,我不太出去,没碰过面也正常。”
“阿宥,今日是你生辰。”贺珥走过来笑道:“在射场条件有限,我们自己做了个小玩意儿给你。”
贺珥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鹿皮弹弓和一小袋弹丸:“你喜欢投掷飞镖,弹弓应该也很好上手。”
齐宥接过,很喜欢这精致轻便的礼物,道谢后推推赵昭:“哎哎哎,你礼物呢?”
“我们的心意都合成一份儿了。”赵昭拿着弓柄讲解道:“这弹弓是我和贺珥射的鹿,弹丸是魏九朝凑的份子,别小看那包弹丸,都是足两的金子,你偷着乐吧。”
齐宥打开袋口,被赤裸裸的金子晃的眼花,这……这比他哥哥给他的路费都多出好几倍,本来还要凑合开支的逃亡路线瞬间升级成了豪华版。
“生辰礼,还是送你最急缺的东西好。”魏九朝扬脖干了杯酒,笑道:“你拿着,路上用。”
他已经看了齐宥的信,自然知道齐宥今夜的计划。
齐宥唇角微动,正想上前和他多说几句,忽听陛下传令宴席开始,只得压下情绪,和众人一起跪拜行礼。
宴席开始,烛火微摇,歌女水袖翩跹,齐宥却吃不下菜肴,不过一个时辰的晚宴,他却有两个事情要做,一是要趁宴会把雍炽灌醉,好在席间逃脱,二是要制止名为舞剑实则刺杀的伶人,不给赵王表演救驾的机会。
他坐在国子监监生之间,找不到理由把陛下灌醉……齐宥正思索找个借口和雍炽一起离席,去后殿灌他几杯酒,忽听冯太监传旨,说是大家不必拘束,放开了尽情畅饮。
这句话在宴席上是皇帝发出的隐晦指令,大概就是说本陛下觉得现在气氛有些僵硬,朕现在想与民同乐,你们快来敬酒吧。
众人知晓了陛下的意思,刑部,吏部等官员立刻三五成群走至御前敬酒。
齐宥一喜,自己正愁没理由呢,雍炽却直接送上来。他准备直接享受胜利成果,然而臣子们来来去去,雍炽也喝了几杯酒,眸色却仍然清明冷戾,没有一丝醉意。
齐宥正暗自着急,听到祭酒提议国子监众人一起去敬酒,登时精神一振,把唯时赵昭等人都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座,行至阶下。
陆唯时等学长随祭酒站在前列,躬身为雍炽斟酒,齐宥站在后排靠边的位置,随众人一起敬酒,雍炽高坐椅上,目光如施恩般降临在他们身上,转瞬收回。
他们都恭恭敬敬喝尽了杯中酒,然而雍炽只是低眸淡淡一抿,随即放下酒杯。
呵,怪不得没喝醉呢,齐宥气鼓鼓的,雍炽光明正大搞双标,能醉才有鬼……
他只能盼着多些人去找雍炽敬酒,好赶紧逃跑……
然而他再次失望,每个人的求生欲都很强,随部门一起露个脸也就算了,没人想给暴君单独敬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齐宥只得去找几个侍读商量一番,找了个由头一起到雍炽面前敬酒。
齐宥硬着头皮给雍炽斟了满满一杯。
雍炽把玩着指间玉杯,漆黑的眼眸定格在齐宥身上,忽然轻笑一声,抬头饮尽。
齐宥一怔,雍炽已俯身到他耳畔低声道:“阿宥斟的酒,朕不舍得剩下。”
齐宥耳根一红,同时又不禁松了口气。
雍炽啊雍炽,你既如此说了,那我就只得多敬你几次,也让你睡个好觉。
没过多久,齐宥再次提壶至御前,表情殷切又热烈:“今日是臣生辰,臣心甚喜,陛下满饮此杯,就算为臣祝寿了。”
雍炽轻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齐宥搜肠刮肚想着吉祥话,又上前敬了几次酒。他偷偷觑看雍炽,觉得眼眸有几分迷离。
是不是离喝醉不远了?
崔銮在席间冷冷看着齐宥再三劝酒,对身畔的崔家人道:“你看那个马屁精,为了讨好陛下连命都不要了。”
“陛下也真赏他脸,尚书敬的酒都只是沾沾唇,偏偏是他敬的,每次都饮尽了。”
“哼,还不是他会说吉祥话,什么河山永固荡尽敌寇,陛下能拒绝么?”
“那我们也说,还能在陛下面前露露脸呢。”
崔銮闻言起身,满斟一杯酒跪在阶下:“祝陛下早日觅得良人,相爱相守。”
崔銮知晓陛下后宫空悬多年,特有此一说。
雍炽看向他,微醺的眸底起了一丝波澜:“卿所言,正是朕所盼。”
说罢,也饮尽了杯中酒。
众人见此等情形,皆纷纷而至,轮番给雍炽敬酒。
雍炽来者不拒,敬酒的人如过眼云烟,唯有杯中酒,才是雍炽此刻想要的。
他很想喝醉。
从小到大,雍炽酒量傲人,再加上心志坚定,往往喝再多的酒也不会妨碍他的清醒自制,他还没怎么尝过喝醉的滋味。
过往饮酒,敌人醉意朦胧,他缓缓拔剑一击毙命。在觥筹交错间运筹帷幄,是他最擅长之事。
他曾趁蒙古人得胜大醉,在雪夜策马奔逃出蒙古,几年后回以致命一击,杀得蒙古人片甲不留。
他也曾在刀光剑影中劝醉赵王手下的将领,自己却清醒离席,和萧家率兵攻入宫门让江山易主。
雍炽一直认为,唯有清醒才能取胜。
只是在今夜,他第一次输给了所谓清醒,清醒的看着齐宥暗中筹谋灌醉他,清醒的感知伤口灼裂的疼……
也许喝醉,会好过一些吧。
没人劝酒的时候,雍炽开始自斟自饮,好快些让齐宥得偿所愿,自己也不必再旁观。
冯太监看不过去,上前带着哭腔轻声劝道:“陛下,陛下您不能再喝了,您身上还有伤……”
雍炽冷冷望他一眼,冯太监吓得立时噤声。
齐宥又战战兢兢端着酒杯来劝酒,雍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眸子却愈发冰冷。
此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陛下,舞剑的伶人已进殿等候,要传他此刻献艺么?”
大殿角落,一个身着黑衣的劲瘦男子持剑而立,齐宥皱眉,双拳轻轻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