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监忙上前, 忐忑道:“陛下?”
雍炽挑起御辇车帘,恰与齐宥目光相对,齐宥和他的视线一碰, 又迅速移开。
看起来还在倔强, 雍炽心思一转,只对冯太监道:“朕有些口渴。”
说罢身子又微微探出车外, 拉住冯太监低声道:“去问问他,若是撑不住了就来朕车上。”
冯太监答应一声, 忙遣人送来果盘,蜜瓜,荔枝等铺在剔透的冰块上, 让人一望便口舌生津。
齐宥眼巴巴望着那果盘被端进辇车内, 想着若雍炽再命自己上车, 他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无论如何总不能抗旨吧?
谁知雍炽并不给他遵旨的机会, 果盘呈上后, 雍炽掀开帷帘扫视他们一眼, 沉吟道:“卿可疲累?”
众人见陛下亲自询问, 登时精神抖擞,皆七嘴八舌道:“在京城拘得久了,托陛下之福骑马看看这大好山河,心神飒爽甘之如饴, 怎会疲累?”
齐宥敛眸,默默开启自闭模式。
雍炽抬手扔给亲军一个橙子, 不经意间淡声道:“前行十五里处有一官驿,卿一路辛苦,到了此处便可歇息。”
在一片谢恩声中, 雍炽再次把车帘垂下,辇车徐徐前行。
还有十五里?齐宥嘴角浮现苦笑,只得策马向前。
方才去宣他的那名年轻统领始终在他身侧,看到他神情恹恹,上前笑道:“公子还安好?”
齐宥忙打起精神笑道:“还好,久未骑马,您莫要见笑。”
那人温声道:“公子说笑,当日公子在射圃时的好身手让我们众人都惊叹不已,此番来射场,公子定能一展身手。”
有些面熟,才认出他就是当日和雍炽一起在射圃射箭的锦衣卫,挠挠头有几分尴尬:“莫取笑我了,我平日都没摸过几次箭,这次来也是充数,围观你们英姿的。”
那人被他逗得一笑,身上的凛冽随即消散。
齐宥怕魏九朝和此人结下梁子,忙借气氛融洽道歉道:“方才我朋友有些冲动,还望您莫要挂怀。”
“公子多虑了。”此人也知道齐宥是常伴陛下身畔的侍读,自然不愿开罪,笑道:“那位公子所言也有道理,我怎会和他计较?”
有人聊天,齐宥顿觉身上的疲惫感减轻几分,他笑道:“还不知您如何称呼?”
那青年笑道:“我叫蒋辰,是陛下的近卫统领。”
齐宥心里登时一动,蒋辰身居要职,自然清晰此次射猎的守卫安排,倒是可以向他打探些情况……
齐宥眼神亮了亮:“蒋大哥,那想必此次随扈人员您都认得了?”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骑马而来,俯身对齐宥耳语几句,随即告退。
是暴君让他随时可上车的旨意,齐宥心里一暖,看来暴君还是能做个人的。
但他想到原书里即将发生的两次刺杀,还是想和蒋辰多打探一些情况。
这关系到自己的逃亡,也许……还能让雍炽避免一些潜在的危机。
他稳稳心神,笑着道:“蒋大哥,我们继续聊。”
蒋辰点点头:“这次射猎声势浩大,只动用近卫远远不够,大多侍从还是镇远侯从京城营地安排过来的,但陛下身边的随侍人员,皆是我手下,公子有吩咐,可以直接告与我等。”
镇远侯是萧朗吟之父,雍炽继位后一直执掌京营,因他是辅佐陛下夺位的肱骨之臣,众人皆对他很是放心。
那此番射猎为何会混入刺客呢?还恰好让赵王撞见并救驾成功?
看原书时,众人皆道这刺客是赵王安排的,因为这刺客的醉翁之意不在雍炽,而是成全赵王,让赵王的“救驾”之举得以实现。
在那此舍身救驾后,雍炽对赵王的态度明显温和许多,因赵王从返京时还身负重伤,雍炽也不忍将他再次圈禁,本想等他养好伤后再说,结果……
世事常常如此,有一次退步和松动后,从此便防线崩塌。
若没有这次刺杀,也许赵王就不会重回封地,没有放虎归山,也许雍炽便不会御驾亲征讨伐赵王,也不会有原书中萧家称帝的结局……
那这次刺杀,萧家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公子?”蒋辰看齐宥久久未语,笑道:“在出神?”
齐宥回过神,笑道:“我只是觉得陛下也是戎马征战过来的,没曾想到身边的近卫人数竟连射猎都应付不来。”
蒋辰听了他的话,倒是一怔,眉宇间掠过思索,正欲开口,忽听身后有少年骂骂咧咧道:“这种吃食你也敢拿来给本王?我是来射猎的,不是来受虐的……”
齐宥蒋辰相对皱眉,转头看去,紧随雍炽辇车后的车驾上站着一锦衣华服的娃娃脸少年,正一脸骄横的斥责下人。
那太监低眉躬要,不住赔着小心:“殿下,咱们这不是赶路要紧么,路上不方便,您先凑合凑合,等到了地方,再去寻新鲜的果子可好?”
“本王何时凑合过?”少年拿起果盘中的荔枝便朝人身上丢掷,跋扈道:“新鲜果子没有,冰块也没有么?这荔枝吃着都烫本王的嘴!”
站在车驾旁的太监也不敢动,任由他砸,唯恐招惹这位小祖宗。
齐宥平日只道魏九朝已经够有少爷脾气了,没曾想这儿还有个他的加强版,疑惑道:“这位是?”
他看少年衣饰华丽,车驾又紧跟在皇帝辇车旁,定是皇家贵戚,但在脑海中搜罗一圈,也没找到对应的人。
谁曾想蒋辰头疼道:“还能是谁?赵王殿下!”
齐宥惊得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这是赵王?”
不得不说,赵王给他的冲击感太强烈了。
在他的脑补里,赵王应该是个被囚禁多年,韬光养晦的小可怜,谁知竟这般鲜衣怒马满身骄纵?
吃水果还嫌不够新鲜不够冰,比当皇帝的雍炽都挑。
他是被圈禁了么,分明是圈养吧?
看着还在耍赖任性,要吃新鲜果子的少年,齐宥不禁开始怀疑,赵王这模样,真能自导自演救驾这种事儿?
气氛正僵持不下,忽听雍炽冷声道:“老四,你又发什么疯?”
“三哥!”赵王看雍炽回头看他,骄狂的气焰登时消散一半,耷拉眼角委屈撒娇道:“他们欺负我,给我的果子不新鲜。”
雍炽并不吃他这一套,神情冰冷道:“那你回京去吧,京城什么果子都有。”
赵王吓得噤声,可怜巴巴缩着脖颈钻进车里。
车帘掀开,外面灼热的气焰登时倾泻入车内,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雍炽按按眉心,抬眸瞥过齐宥,觉得他整个人都被晒蔫儿了一圈,终于还是忍不住,做了个手势冷声道:“你随朕进来。”
齐宥翻身下马,用衣袖擦擦额上的汗,尽量面无表情地随雍炽快步走进辇车,然而刚迈进车门,还是忍不住愣了半晌。
辇车内部极为宽畅,齿轮风扇转动,冰块的凉气袅袅吹来,俨然和外面的酷暑天气是两个世界。
雍炽稳稳坐在辇车中,并没有赐他座,只盯着他狼狈的模样淡淡开口:“为何不随朕上车?是国子监的马车好坐,还是外头的日头好晒?”
齐宥咬咬唇,低头盯着马车内绵软的地毯:“臣的身份只是小小监生,不敢逾矩……”
话还未说完,腰身已被人紧紧扣住,雍炽薄唇如宣示主权般不容置疑地印在他唇角,随即又轻轻擦过他耳畔,低笑道:“阿宥,你总是忘记自己另一个身份,那就别怪朕提醒你。”
齐宥紧紧贴住车壁,风吹起,帘子随风荡漾,依稀能看到车外的仪驾马匹,他脸色登时涨红,觉得那一声声马蹄踏在了自己心上。
“别拘着自己。”雍炽压在他身上,一手紧紧扣住他两个手腕,一手去撩他被汗水浸透,贴在鬓角的发丝,笑吟吟叹道:“瞧你脸都憋闷得红了。”
齐宥深吸口气,艰难道:“陛下误会,是晒的。”
雍炽唇角轻翘,松开桎梏齐宥的手臂。
齐宥逃出生天,歪在舒适的背垫上,在凉风中吃着爽口的水果,本是舒爽惬意的时刻,但因为要顶着雍炽灼灼的目光,齐宥仍然一阵燥热,启唇吃荔枝时心里竟涌上一股奇异的……羞耻感。
甚至宽敞的马车都开始逼仄。
雍炽轻敲桌案,饶有兴致的盯他半晌,倏然冷不丁开口道:“这次射猎,你和谁同住?”
“和谁住?”齐宥怔住,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踌躇道:“臣是以监生身份来的,自然是和同窗们住,想必是同来的司正分房吧。”
“想好再开口。”雍炽凝眸看他,沉声缓道:“路上受得苦还不够?还不长记性?”
齐宥一滞,瘫在柔软的垫子上不再多言,脸上大写着“你说了算”。
“国子监学生人数不少,只能住在别院里,没有风轮扇,皆是硬板床。”雍炽叹口气,绘声绘色恐吓道:“你这般娇气,一夜过后定会腰酸屁股痛,满身青紫不说,还要忍着酸痛去骑马。”
齐宥听见骑马二字,想起方才的颠沛之苦,如惊弓之鸟般双肩一抖。
雍炽眸光轻扫,唇角噙笑:“和朕住一起,至少阿宥醒来之时屁股不会痛。”
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任凭谁都很难开口拒绝。
齐宥抿抿唇,终究还是压下心头的惶恐道:“臣听陛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