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耳根腾一下红透, 猜想魏九朝也许已知晓雍炽之事。
要不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谁不惯直接拳头说话,怎么可能吞吞吐吐有所顾忌?
若是前几日发生此事, 他定要好好和他哥声讨雍炽的狼子野心, 再敲敲齐家离开京城的边鼓。
但现在形势变了,那日过后, 两个人的关系愈发扑朔迷离,连齐宥都说不清, 究竟是威胁,是强制,还是……牵绊。
他不愿意让齐贞言卷入。
更何况, 他如今地图在手, 逃离雍炽亦是指日可待, 何必告知齐贞言, 徒增尴尬忧心呢?
齐宥做出满脸问号的样子, 疑惑道:“九朝前几日天天看话本小说, 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不等齐贞言回答, 齐宥恍然大悟道:“哥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他爹给他定了一门他不满意的亲事, 自那之后,他便疑神疑鬼起来。总觉得不少人对我有意思,还总让我长点心眼儿防备着,免得和他一样, 被私下定了终身都不晓得对方是谁。”
齐贞言紧锁双眉,若有所思地盯着齐宥。
齐宥偏头凑到他哥身边, 笑得一脸无辜憨稚:“哥,你和爹不会和魏九朝他爹一样,偷偷把我卖了吧?”
齐贞言终于没忍住, 笑着轻拍齐宥一掌:“胡说八道!人人皆是要成亲的,爹前几日还给我说都察院王大人的女儿今年刚及笄,性子和你相配呢。”
齐宥见成功带偏了话题,心头一松,结果听到后半句话差点没吓得跳起来:“哥……不带你这么玩弟弟的!你赶紧给我好好说说,爹真的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齐贞言哭笑不得:“娘走得早,这种事儿爹当然要多操心些,其实从去年爹就开始和我商议此事,只是前几日你和陛下……咳咳,好在只是误会一场,朝中之人大多也并不知晓,爹自然不愿太拖,也准备春闱后给你说亲呢。”
春闱后……现在齐宥一听这三个字,脑海中便自动浮现雍炽含笑等自己落入网中的模样。
眼眸微动,悻悻道:“别提春闱后。”
“哦?”齐贞言倒有些意外:“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春闱后本就是成亲的好时候啊,怎么?阿宥等不及了?”
齐宥看向他哥,忽然笑道:“哥哥等得及,我就等得及。”
他哥比他还要大好几岁呢,自己都没成亲,没立场说自己。
果然矛头一指向自己,齐贞言立刻偃旗息鼓,含糊道:“成,你先收拾东西,我到别处看看。”
夏风吹拂,绯旗招展。几队精骑并无数卤薄仪仗,围绕着雍炽的御驾,浩浩荡荡出京,直奔五百公里外的射猎场。
出发之前,冯太监笑着来找齐宥:“小公子,路途辛苦,您就不必和国子监众人同行了,坐前头的辇车,又宽畅又舒服。”
“前头的辇车?”齐宥登时炸毛:“那不是陛下和赵王,还有各位郡王坐的么?怎么,侍读都有份?”
冯太监一怔,赔笑道:“别的侍读自然是无此恩典,但您……”
“别人没有,为何我就有?”齐宥清亮无辜的眸子望着冯太监,坚决道:“不必多说了,我和同窗们一起走。”
他一个御史之子,竟和皇室同坐辇车,让他的同窗们怎么想怎么看?
这不是大庭广众下惹人非议么?
即使那马车如席梦思大床般舒服,他齐宥也不会上车,打死都不会上车!
冯太监倒也不勉强他,直接让他请便。
齐宥微抬下巴,带着刚拒绝完九五之尊的小小清高走到国子监学生的行列中,准备荣登马车,却被礼部一官员伸手阻挡。
齐宥:“???”
礼部官员一脸正义:“这位公子,国子监生此次来射猎的人数过多,若都乘坐马车唯恐耽误行程,您可以选其它法子。”
齐宥据理力争:“名单皆是一早递上去的,又没有临时加人,怎能无车可坐?”
而且车队都是跟随圣驾的行进速度前行,进度只会被陛下影响,怎么会因为马车过多就耽误行程进度?
不是齐宥小人之心,这绝对是有人故意整治国子监,诺大的朝廷怎会连几辆马车都配不齐?
礼部官员无奈道:“您若是执意要坐马车,便上檐角有铜铃那辆吧,人还少些。”
齐宥走上前,掀开车帘一看,笑容登时凝固。
同窗们像沙丁鱼一样挤挤挨挨塞满了马车,看着都透不过气。
在家都是被宠上天的小公子,跟暴君出来就要吃这种苦。
即使如此,同窗脸上还都是喜滋滋的笑。
齐宥方才的骄傲已荡然无存,脑门上全是黑线:“要不我……还是骑马吧。”
齐宥不喜欢骑马,无他,那此骑射课之后留下了心理阴影,只要看见马鞍,大腿根儿便隐隐作痛。
可是他没得选。
冒着烈日,齐宥苦着脸翻身上马。还好魏九朝,贺珥,赵昭等人都选了骑马。
车队缓缓行进,国子监的车辆在队伍中间位置,他们完全没有压力,坐在马背上徐徐行进,望着周遭旷远开阔的山水,心情顿时畅快,一路说说闹闹,几个人的笑声都没断过。
雍炽闭目端坐在辇车中,偶尔能听见齐宥的笑声,很薄很飘渺,如在天外般不真切。
他不由自主的拧眉,伸手轻敲车壁。
齐宥正和贺珥说笑,只见远处有一穿飞鱼服的俊秀青年策马前来,勒马扫视他们一眼道:“齐宥,陛下对此地名称来历有些疑惑,传你前去问询。”
齐宥沉默一瞬,正想策马随他上前,左腕却被人倏然抓住,魏九朝冷冷道:“不许去!”
魏九朝看向来人,把齐宥护到身后,满含戒备冷道:“陛下身边有朝臣阁臣相陪,个个是饱学之士,我们只是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罢了,连个进士都不是,学识有限,实在不敢有扰圣听!”
来人没料到竟会遭到拒绝,面色登时沉下,一拉缰绳道:“这是陛下旨意,你若有异议,就随我去御前禀报吧!”
这话本是威胁,没曾想魏九朝一抬下巴道:“去就去。”
空气中立即弥漫起剑拔弩张的味道,唬得齐宥忙道:“陛下既然召我,我去一趟便是。”
贺珥也忙拉魏九朝,对来人拱手道:“小将军勿怪,我同窗也是担心齐公子学艺不精误导圣上,您千万见谅。”
那人冷哼一声,径直带齐宥策马向前。
到了雍炽辇车旁,他才放缓马速,恭声道:“陛下,小公子宣来了。”
高大尊贵的辇车垂着厚厚的玄色车帘,车中极为安静,一时间只有铜铃摇曳和车轮滚动的辘辘声,齐宥一颗心没来由提至半空。
半晌,才听雍炽不含情绪的声音透过帘幕稳稳传来:“方才露过的寺庙听说是唐代遗留的,可有什么典故?”
齐宥也一本正经道:“据史书记载,是一名将军在战争过后,把将士的尸骨收敛后带回长安埋葬,后人为纪念他们,特建了这座寺,听说那佛塔里还有将士的尸骨。臣知晓的也不甚清晰,陛下若仍存疑惑,可召旁人解答。”
一语终了,车内再也没有回应,但他既然已到了此处,自然不可能未经雍炽允许离开,齐宥只得认命,安安稳稳骑马跟随在辇车旁。
雍炽辇车旁的气氛和国子监处截然不同,再也没人陪他说笑打闹。
齐宥顶着灼热的大太阳骑了十几公里,只觉得腰酸背沉,娇气的大腿根儿磨得生疼,他垂眸硬撑,心里不自觉有几分后悔。
早知道如此艰难……还不如……还不如……
雍炽抬手,拉开车帘一角,瞥见齐宥正对着他车窗骑马前行,少年的脊背弧度柔顺,格外惹人怜爱,时不时用手背轻蹭眼角,也不知是汗盈于眼睫,还是忍受不住路途艰辛暗自哭呢。
雍炽想起冯太监的回禀,不禁冷哼一声,轻敲车璧缓缓道:“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