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的手还牢牢揪着雍炽的衣襟:“陛下, 你方才生气了?”
雍炽垂眸看向齐宥,少年柔软的鬓发间还挂着细碎的草梗,不由伸出手去为他拂掉。
齐宥微怔, 随即轻咧唇角:“谢陛下。”
清朗诚挚, 笑起来如灼目的细碎阳光。
若自己真将他锁起来,会不会再也看不到这种笑意了?
只这么一想, 雍炽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雍炽在心底暗叹一声,仍大步不停, 径直上了长廊。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齐宥毛茸茸的小脑袋径直从身子左畔伸过来:“是陛下把臣带到此地的,陛下不能不管臣, 不能丢下臣。”
雍炽气消了大半, 却不愿让他看出来, 只冷哼一声道:“跟上来。”
齐宥忙小跑着跟上去, 也不敢再提方才魏九朝之事了。
两人并辔回京, 一路无话, 离别之时, 雍炽才冷冷开口道:“知晓魏九朝父亲为何突然逼他定亲么?”
齐宥一脸问号的抬头。
雍炽沉着脸丢下一句:“这是朕的意思。”
说罢也不等齐宥反应, 气鼓鼓地果断打马远去。
这话只说了一半,齐宥却秒懂,他反思自己和魏九朝的行为,也不知到底哪个举动惹怒了雍炽。
但总归是因为自己, 朋友才遭到这种糟心的事儿,齐宥心底难免矮人一截, 去国子监上课时面对魏九朝都不太自在。
这日课间,司正开始统计名单,说是皇帝下个月要去京郊射猎, 在京城五品官以上的少年也有机会同去。
魏九朝跃跃欲试,拉着齐宥便要去报名。
齐宥有些抗拒,含糊道:“我……我不一定去。”
魏九朝嘴巴长得老大:“为何?”
依他看来,射猎简直是出去发疯的大好机会,没有课业负担,还能和同窗们一起玩。
“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喜欢骑射课,而且我过几个月恰好要陪我家人去西山祈福,”齐宥沉吟道:“大约是没机会去的。”
“尽量去吧,咱们明年就春闱了。”魏九朝拉住他:“日后再这般毫无心事轻轻松松一同出去聚就难了。”
齐宥苦笑,在原书里,这场射猎中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真的把它当成轻松玩闹的,也只有大大咧咧的魏九朝等人了。
齐宥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在原书里这场射猎是暴君对原主态度的转折点,射猎之前,两人有床笫之欢,因雍炽次次餍足,对齐宥倒还有几分疼宠,齐宥在经筵后夜扣排云台,第一夜一过,暴君隔天就把齐家人从牢里放了出来,此后也并未将齐宥禁足排云台,倒还能允许他去国子监上课。
甚至还把离暴君主殿最近的排云台偏殿专门留给他,拨了念恩等人周到殷勤的侍候……甚至因着齐小公子,对念恩等人也有着好脸色。
可惜好景不长,一切温情都在此次射猎之行中渐渐化为乌有。
射猎之行过后,雍炽对原主日渐隔阂冷淡,直到有一日又撞见原主和萧朗吟在宫墙外谈话,二话不说打断了原主的腿……
这为期二十天的射猎之行,发生了太多事,雍炽遇刺,赵王恰好及时救驾,萧朗吟对原主正式表露心迹,夜深时的逃亡……
一桩桩一件件都令齐宥不寒而栗,虽然他穿书后和萧朗吟刻意保持了距离,感情进展陷入迟缓,但齐宥也不敢保证射猎的一路上都会平稳度过……
齐宥不敢赌,他怕射猎之行时雍炽的爆发,也怕自己的命运最终和原主的一样。
更别说此次还有赵王救驾之事,雍炽在此事后,对同母弟弟赵王软了几分心肠,没过多久就把此人从囚禁处放出来,让他重新回到封地,赵王回到封地,没多久便起兵造反,若是没他这一出,雍炽也根本不可能惨死宫中。
齐宥叹口气,他不愿掺合到处处是雷点,日日惊心动魄的射猎中,但是……他是唯一知道雍炽将要遇刺的人,也是唯一可以让赵王“救驾”失败的人。
若这次射猎他袖手旁观,岂不是眼睁睁看着雍炽去送死?
但转念一想雍炽的所作所为,齐宥又释然几分,只是个臭屁自大,逼男人为妃的暴君罢了,前几日还让他穿羞耻到自闭的亵裤……暴君丢掉江山丢掉性命,关自己屁事?
当然还是选择远远观望,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齐宥放下毛笔,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在报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回家,齐贞言也找齐宥说此事:“再过几个月,我要陪陛下去京郊射猎,你们国子监也有名额,你报个名儿,我们一起去。”
齐宥没直接否掉,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好啊。”
“太后的寿诞也要到了,虽说我们是前朝臣子,此事也不能疏忽。”齐鸣泰道:“我看陛下的意思,也是想把此事大操大办起来。”
齐宥一噎:“爹,你确定猜对陛下心思了么?我听外头的言语,都是说陛下和太后母子失和的……”
齐宥觉得自家爹脑子有泡,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偏心眼到不顾自己死活的妈,自己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她,更别说想给她办个风风光光的寿诞了。
“你们小孩子懂什么?”齐鸣泰叹口气:“陛下要是真的像表面那般冷漠,倒是最好的,可惜啊!我看查山之变的大亏,陛下是白吃了。”
齐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听出了老爹是在说暴君有人情味。
齐宥懵了:“爹,他都几次三番羞辱你,还把您儿子直接绑到排云台了,您还能为他说话呢?”
齐鸣泰刁钻奇特的洗白角度超过了人类理解的极限,齐宥不想试图理解,直想敲开老爹脑壳看看里面装了啥。
“我也是先帝的顾命大臣,算起来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齐鸣泰摇摇头:“自诩冷漠,却最为多情,我至今记得陛下从蒙古回来,顶着飞雪跑到我面前,揪着我的衣襟,带着哭腔质问我从京城到蒙古的那些大臣真的是母后派去的么?真的是母后不要他了么?”
“那时陛下刚从蒙古杀回京城,尚且发着高烧,事后他解释说当时情绪激动才说了那几句胡话,但我却觉得那几句话才是他最想问的。”
最想问的不是谁执掌了天下,不是京城的局势如何,是母亲到底有没有不顾自己的生死,是母亲为何会那般冷漠的对待自己……
毕竟当时的所谓陛下,也只有十几岁罢了。
可惜问前者,尚且有人侃侃而谈给予答案。问后者,等到的只能是无尽的沉默和叹息。
齐鸣泰陷入追忆,惘然道:“我还记得,当时我提醒陛下及时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报平安,他当时还不愿去,说是自己在蒙古黑了糙了许多,将养几日再进宫不迟,可惜后来接风宴上,太后的眼睛里还是只有赵王,根本没过问陛下几句,陛下究竟是黑了还是瘦了,太后根本不关心。”
齐鸣泰喝口茶,缓缓道:“只可惜到了如今,陛下也难放下对太后的执念和期待。”
“陛下从赵王手里夺回皇位,囚禁废帝赵王后,太后便一气之下去了莫愁山吃斋念佛,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宫中过生辰。”齐贞言也道:“陛下定是想要用心,也想让太后开心的。”
齐宥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想起书里的场景,心竟然开始隐隐作痛:“照您这么说,太后有什么心愿,陛下为了让她老人家开心,定会竭力满足的?”
齐贞言点点头:“再说陛下贵为一国之主,也没什么心愿是他不能完成的吧?”
齐宥缓缓抬头,轻声道:“若是……太后想放出赵王呢?”
齐鸣泰和齐贞言皆是一怔,不可置信的望向齐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