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湛湛莹月追逐着晚霞从东边升起,海边高涌的潮水开始一波波退却。海珠搂着风平坐在礁石一人顶着张扁叶,闻着咸湿的海风,只觉得生活在波澜壮阔的海边,再多的烦恼都会随着潮水起起平平,最终消散在夕阳的余晖下。
大潮日赶海是渔家大事,村里人早早吃了晚饭就摇船过来等着了,一溜渔船停在离入海口不远的地方,随着风浪叩击河岸边的沙砾矮礁。
待晚霞散去,海边的风变得和缓,坐着闲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起身冲向裸露的沙滩。
海珠早在人动的时候就溜下礁石,她把一柄木耙给了风平,交代他只挖蛤蜊和海螺,“你就跟着我和你二姐,不准乱跑,不然明天你就是哭翻天也不带你来了。”
这时候不见在家躺地上翻滚耍赖的赖皮样儿,风平乖乖点头,“我不跑远了。”
冬珠不屑地“哼”一声,嘟囔道:“小麻烦精。”
礁石下的水坑里响起一道水花声,海珠不再搭理身旁的小姐弟,抢在旁人之前跑过去,在温热的海水里摸一阵捞了两条细条的鱼。
三牙鱼,海边多见,个头虽小但鱼肉细嫩,就是价钱不大好,海珠用脚踩住兰花蟹的时候心想晚上回去了就把鱼蒸了当宵夜。
海滩上不时传来一声短促而激动的欢呼,细碎的脚步声挪动,悉悉索索的刨沙声,石坑里搅动的水声……这在收获不大的赶海人心里都是压力,眼睛四处逡巡,心想自己怎么就捡不到大货?
夜色一点点笼罩了海滩,月光在沙石上莹莹泛光,海珠眨了眨泛疼的眼睛,站起来捶几下腰,四下看了眼没瞅到人,她连忙大声喊:“风平?冬珠?”
“大姐,我在这儿。”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半人高的礁石掩住了风平的身形。
冬珠也拖着鱼篓从挨挤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低落地小声嘀咕:“什么都没捡到。”
小丫头心思浅,禁不住撩拨,哪儿有欢呼声她往哪儿跑,想着人家吃肉她跟着喝汤,半晚上净跟着凑人数到处跑了。
“别跑远了,都跟着我,天黑了,小心摔水坑里。”海滩大,人也分散,小孩摔水坑里呼救声小了不一定能让人发现,海珠收了心,挎上鱼篓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大姐,那石头坑里好像有条大鱼,我看不清也没敢下水捞。”风平压低了声音,生怕让旁人听到会被抢走。
“元宝,你个死孩子跑海边是找死?滚回来。”
右前方一个妇人突然尖声大骂,海珠听到石头坑里响起一阵水花。
“快,别让它跑了。”冬珠赶忙跑过去。
有礁石挡着,石头坑背着光,黑沉沉的看不清情况,海珠怕水里有水母或是海蛇,她用耙子探了探,水不浅。
“海珠啊?冬珠?你们谁看到两个丫头了?还有风平,风平?”
海滩上充斥着喊孩子的声音,之前跑到海边的小子被他娘揍得哇哇大哭,魏金花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拢回身边了想起海珠姐弟三个。
“婶儿,我们在这儿。”冬珠高声应,她跃跃欲试地探脚要下水,“姐你拉着我,不会有事的。”
海珠哪会让她下水,她正琢磨着要不算了,魏金花过来了,她看了下情况喊她大儿子拿油烛来。
“是我大意了,下次晚上再来赶海我也把油烛带上。”海珠说。
魏金花笑两声,得意地说:“我这灯油难得,寻常的可比不上。家里照明的灯油一口气就吹灭了,在海边估计是刚点燃就灭了。”
“婶儿用的灯油哪买的?”冬珠问。
“我家的灯油别处可买不到,是鲸鱼油。”郑大郎捧着油烛跑来抢话,“是我娘带来的嫁妆,没卖的。”
一烛火苗飙了起来,魏金花神色盈盈,她笑着说:“我年轻的时候凭着这独一份的嫁妆,家门口垫的石头都被踏薄了一寸,就是年少不知事,被你郑叔的脸糊弄住了,让他得了大便宜。”
海珠听得哈哈大乐,“那的确是我郑叔占便宜了。”
“你是个心里明白的,难怪婶儿稀罕你。”
两人一唱一和,说笑两句,身上的疲惫散了大半。礁石下的水坑也在火光下露了形状,水位不浅,水下的礁石上还覆着海胆,一条背脊黝黑的大鱼沉在水底。
“好家伙,是条石斑。”魏金花惊呼出声,怕耙子会刮伤了鱼,她接过油烛让她儿子去拿渔网兜来。
石斑鱼沉在水里看着个头就不小,捞起来后发现个头更大,鱼身肥硕,野性十足,风平摸了一把,鱼尾一甩把他的手都拍红了。
“估计有个八九斤,回去了养在水里,明早退潮了拿去码头能卖半两银子。”魏金花拿她家的桶把鱼装进去,灌上海水,丢几只小鱼虾进去,继续说:“明早让你郑叔拿去卖了,旁的有没有要买的?”
海珠摇头,在不能下海捞鱼挣钱之前,她不敢大手大脚花银子买吃的用的。
众人乘船归家,路上说起两日后的庙会,相熟的人家约着届时一同过去。
庙会在八月十九,每年禁海期结束,男女老少都要去妈祖庙祈福,求妈祖保佑出海的人平安归来。
停船上岸,海珠让冬珠牵着风平先回去,她帮郑家把一船的东西往屋里搬。
“你也回去,没多少东西,你郑叔三两趟就给拎进去了。”魏金花说。
海珠没听,船上的东西都搬完了她也没走,小声朝人打听:“魏婶儿,半个月前你托人给我娘捎信,可有消息了?”
“商船半个月往返一趟,估计明天会到,我让你叔在码头打听打听。”
海珠连声道谢,也不再打扰人家,快步往家去。
晚饭早就消化干净了,冬珠和风平冲澡的时候海珠剖了三条鱼,刮了鱼鳞清洗干净生火蒸熟。
“夜里少吃点,免得积食,明早我给你们煎虾饼吃。”
“好。”
姐弟三个并排坐在板凳上捧着蒸鱼吸抿鱼肉,海边的孩子在娘胎里就会吃鱼,风平才四岁就极会挑鱼刺,海珠不担心他会卡着,她心想这两个孩子养起来还挺省心的。
粗粗填了肚子,冬珠拉着风平先进屋睡觉,海珠用水浇灭了灶下的火星,挽起头发坐椅子上用白天晒的水慢慢洗澡。她喜欢黑夜里的闲暇,闻着咸湿清凉的风,听着大海的幽鸣,手中搓洗的衣裳嚓嚓叽叽响,这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
……
八月的最后一个大潮日又是全村出动的日子,潮落赶海,潮起归家,鱼篓里的收获足够家里人饱餐一日,若是只考虑眼下的饥饱,日子还是挺惬意的。
“海珠,又要做什么好吃的?”魏金花过来时海珠正在捣米,她也只是闲问一句,把卖鱼获的银子交给她,说:“去永宁码头的商船回来了,捎信的人打听的是你娘跟姓金的回老家了,家里没人,还是问邻居才知道的。”
“回老家了?他不是永宁镇的人?”海珠诧异。
魏金花也不清楚,“行商嘛,永宁码头的房子估计是落脚的。”
“那我还能找到我娘吗?”
魏金花沉默了,过了片刻说:“你娘走的时候没捎信回来,估摸着是还会回去的,过段日子我再托人过去看看。”
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是冬珠和风平回来了,海珠连忙闭了嘴,扯了几句不相干的话。
“你们姐弟几个忙吧,我也回去做饭了。”魏金花往出走,含糊地说:“海珠你也别急,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急什么?”冬珠插话。
“急着伤好。”海珠胡乱往腿上的血痂指了指,吃过晌午饭她甩开两个小的往郑家去。她忧心姓金的是坏人,别打着娶妇的名头转手把人卖了。但这事说出来魏婶儿也帮不了忙,只能干着急空担忧,再说人家两口子帮的已经够多了,海珠也不好意思再劳烦人,问出当初在中间牵线的媒人就去找她阿奶。
“你问那老媒婆子做什么?”齐阿奶纳闷。
海珠半藏半掖地说了几句,“我想找她问问,我娘改嫁的那人老家是哪里的。”
人老成精,齐阿奶听到这话就愣了神,她想的跟海珠想的差不多,怕那人是骗子。她心里慌,面上神色不改,淡定地说:“明天妈祖庙会她肯定也去,我陪你一起去找她,找她问清楚,等你们长大了过去看看你娘跟你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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