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那个方向看过去, 贺清桓像是在欺负顾望一样,实际上跟欺负也差不太多。
阿姨端着奶茶出来,打断了两人, 顾望趁机推开贺清桓, 盘膝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低声说了“谢谢阿姨”。
奶茶的雾气袅袅上升, 让男孩子的脸在雾气后显得朦胧。
贺清桓不怎么喜欢甜的,只是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不急, 反正跑不掉。
窗外雨大了起来,房子隔音好, 贺清桓靠在沙发上, 眼神落在院子里被硕大雨滴砸得东倒西歪的那丛芭蕉上面, 笑了笑。
“你们再玩会儿, 我给你们煮抄手, 望望喜欢辣的,阿姨给你多加辣。”阿姨语气十分亲切热络,看着顾望的眼神跟比看自己的崽子还像崽子。
顾望点点头,连声说着谢谢。
贺清桓抬眼,“我也加辣。”
阿姨置若罔闻,“很快就好了, 不急哈, 天冷吃点热乎的最舒服了。”
“……”
客厅又只剩下他们俩了, 顾望窝在沙发里, 单人沙发贺清桓也没法跟顾望挤一起, 他完全放松着抱着靠枕,手里刷着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是客人,请对我好一点。”
他顿了一下,“别随随便便对客人动手动脚的。”
沙发旁边一盏半人高的落地灯,弯着黑色的杆,灯泡挂在顾望一侧,被贺清桓蹭开的几颗扣子忘了扣上,锁骨深陷,灯落在上面,能看见一个浅浅的小窝。
贺清桓的视线在那上边停留了一会儿,缓缓移开,几不可闻的“嗯”了声,顺着顾望的话往下说,“怎么会?”
怎么会是随随便便动手动脚。
抄手要现包,馅料要现剁,要花费的时间不少,阿姨是为了安抚顾望,想让她多留一会儿,故意说很快的。
门铃响的时候,厨房都还没开火。
“我去开。”顾望放下手机,去开门,拉开门的一瞬间,他看见站在门外的,一身水汽的男生。
林浅。
宋之言还真猜对了。
顾望没让他进来,挡在门前,微微抬眉,“有事?”
林浅没第一时间回答顾望,而是摘下眼镜,擦干净了上面的水渍又戴上后,所有的动作都不紧不慢,温吞得让人着急。
顾望十分有耐心的等着对方说话。
林浅看着眼前的顾望,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反复几次,才开口说,“宋之言说你请假了,我来看看。”
顾望,“?????”
顾望笑得促狭,“你确定没说错?”
林浅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是来看你的。”
顾望里边那件毛衣衣领歪在一边,风衣上也有几道褶皱,头发有些乱,浑身都带着懒洋洋的气息。
看起来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或许是看顾望站在门口太久,从贺清桓的方向看过去,外边的人被顾望挡住了,贺清桓走过去,站在顾望旁边,看清了林浅的样子。
林浅一看见贺清桓,表情瞬间就变得局促起来,即使贺清桓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表现出疏离冷漠的样子。
良久,贺清桓淡淡开口,“进来吃个饭?”
这句话就像是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的巨浪推行到沙滩,将周边的建筑顷刻全部淹没。
镜片后边林浅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他嗫嚅着拒绝道,“我还要回去上课。”
林浅脚步慌乱的离开。
走到院子外边才记得打伞,身形瘦削得像只有一个骨架子。
顾望懵了好半天,呐呐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按正常发展来说,虽然林浅回国是轨道之外的事情,但他对贺清桓的盲目崇拜不是,所以对于顾望的存在,林浅应该是十分抗拒和反感的。
现在这种态度,不太对劲。
像,像完全接纳了顾望的存在一样。
贺清桓视线落在雨雾里,“可能是。”
-
抄手从厨房端出来时,外边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下去了,餐厅点上了灯,窗帘的颜色跟灯光搭配得相得益彰。
顾望潦草的吹了几下就往嘴里塞,“我吃完了得赶紧回去。”
感冒的人味觉不比平时,胃口很差,贺清桓吃得敷衍,在听见顾望的话之后缓缓说道,“雨这么大……”
顾望,“我带了伞。”
贺清桓语气微顿,“这么晚了……”
顾望抬眼,“我让司机来接啊。”
贺清桓,“……”
男生无奈的放下勺子,手臂搭在桌面,眼皮半耷下来,神情变得有些颓丧,“我好像又开始发烧了。”
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场景,顾望肯定就信了。
他上过不少贺清桓这样的当。
不止一次,不止十次。
顾望没搭理他,埋头苦吃。
“……”
灯光下,热汤让男孩子吃得暖和了起来,嘴唇艳红一片,五官变得鲜亮生动。
贺清桓看着顾望,手指在桌面轻敲着,神色晦暗,看不出在想什么。
大抵是老天都不愿意让贺清桓如愿,吃完了饭,雨就停了,连毛毛雨也不给人。
贺清桓看着顾望噔噔噔地跑上楼,手里拎着书包噔噔噔地又跑下楼。
“真要走?”贺清桓站在门口,顾望已经在换鞋了。
顾望蹲着在系鞋带,头也没抬,“我没跟老顾说,下次吧,下次我跟他们打招呼了,再过来你家。”
又不是幼儿园。
贺清桓眉眼间的不情愿第一次表现得那么明显,不过也仅仅是在顾望面前了。
顾望站起来,贺清桓挡在他面前没有让开,顿了一下,顾望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看,仰起脸,在贺清桓侧脸亲了一下,在贺清桓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还往后退了两步,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低声说,“这下行了吧?”
贺清桓想说不行。
但男孩子明显紧张得不得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样,没遇见贺清桓以前有顾家人宠着,后边有贺清桓顺着,就算中间顾望一个人了,他身边的朋友,也都是以他为中心。
所以他永远鲜活明亮。
在门口,贺清桓朝旁边微微闪身,轻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顾望一时间没明白贺清桓的意思,怎么跟老顾说一样的话。
“大学,我们住一起好不好?”贺清桓轻声说,询问着面前男孩子的意见。
顾望愣了一下,在明白贺清桓的意思之后,他瞬间手足无措起来,又强迫自己镇定,硬邦邦的说,“我觉得太快了。”
贺清桓垂眸看着他,“我觉得太慢了。”
这中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
即使贺清桓一点都不愿意去想,顾望才十六,他要明年初,才十七。
他们才高二。
还没有高考。
大学还没上。
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三年。
太慢了,太长了。
“那……我要走了。”顾望低着头,想从贺清桓身前过去,但还未抬脚走出一步,门突然被打开,一只猫蹿了进来,接着是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
“好烦呀,我的裙子都湿了。”
接着就是女人温婉的说话声,“快进去,别在水里踩。”
顾望往后退,站到了贺清桓身边。
小六一进门就看见了顾望,眼睛一亮,但在看见贺清桓之后,她神情微微瑟缩了一下,变得乖巧起来,上前叫了两声哥哥,一声给贺清桓,一声给顾望。
她眼睛圆溜溜的,仰着脸看着贺清桓,“哥哥你生病好了吗?”
贺清桓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小六有些不好意思,“爸爸以为你去学校了,我们都去姑姑家了,姑父妈妈生日,要是知道哥哥在家,我们肯定会带上哥哥一起的。”
贺清桓没说话,神情淡淡的。
顾望看着男生的侧脸,贺清桓现在的脸色并不好,因为生病,他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散在额前,漆黑的眸子更加显得幽暗。
顾望本来想等贺家的人都进来了再走,最后的张白露穿着针织鱼尾长裙,袅袅婷婷的进来了,直到门被关上,顾望都没挪动一步。
客厅里变得热闹起来,但与贺清桓无关,玄关这里,像冬天趁机破门而入了。
顾望眼睫缓缓的耷了下来,风衣的袖子落下,挡住了顾望的手,顾望的手指从衣袖里伸出来,贺清桓的手垂在身侧,顾望伸手勾住贺清桓的小拇指,轻轻的说道,“我陪你。”
“我留下来陪你。”
男孩子声音低低的,却坚定又果决。
顾望感觉到,贺清桓的手指慢慢的将顾望的回勾住,越来越紧,几乎要融进顾望的骨血里。
有点疼。
但顾望没躲。
在上楼的时候,贺之岩叫住贺清桓,眼神若有似无的扫了顾望几眼,在看见贺清桓微微皱眉的时候,才收回视线。
“过几天,有个商界酒会,你跟我一起去。”
“好像是,你身边这位同学父亲主办的。”
上了楼,顾望再三强调,他是要回客房睡觉的,在贺清桓房间只是暂待。
贺清桓没正面回应,反而是问起了别的。
“你没跟我说。”
顾望一愣,“说什么?”
“酒会的事情。”
顾望,“……”
他也不知道老顾会邀请贺家,也没想到贺之岩会去,更没想到贺之岩要带上贺清桓,顾望压根没朝这些地方想。
况且,就算贺清桓不去,顾望也不会把自己要去酒会的事情告诉贺清桓的。
毕竟其他人是去参加酒会,他是去“相亲”的。
要是让贺清桓知道,顾望眼神闪了闪,对方估计会把会场炸了。
回头,顾望还得找时间跟老顾说一声,那什么李叔叔的儿子,就不用见了。
顾望不敢想当天三人碰面的场景。
更加不敢想贺清桓这逼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男孩子当着自己面出神,贺清桓俯身,快要凑近时,顾望才回神,吓了一跳,“怎么了?”
贺清桓笑了笑,“你在想什么,想怎么撒谎?”
“……”
顾望把书包丢在地上,先发制人,“哦。”
“……”
地毯很软,铺了半个房间,顾望熟悉这个房间的全部,开了投影仪,靠在床尾,不搭理贺清桓。
他是知道贺清桓有多敏感的,说得越多,贺清桓越发容易察觉。
所以还是别说了。
只要是关于顾望的,贺清桓都能很轻易很快的觉察到。
就像现在。
顾望不怎么会撒谎,至少在贺清桓看来是。
神情语气都很明显。
但顾望不想说,贺清桓也不会一定要现在知道,总会知道的,事后还能算账。
贺清桓眼里细碎的光亮了几点,挺好的。
让顾望先去洗澡,贺清桓才去,浴室被雾气笼罩着,沐浴露的气味残留在空气里,贺清桓发尖往下滴着水,手指在台子上敲了几下。
两个玻璃杯,一个是贺清桓自己,一个是专门为顾望准备的。
顾望的牙刷是天蓝色的,贺清桓指尖在两个杯子之间停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拿起了装着蓝色牙刷的那个杯子。
“我要洗手。”
贺清桓拉开门,热气直接扑到顾望脸上,顾望用手扇了扇,反应慢半拍的看清了贺清桓手里的杯子。
虽然都是玻璃杯,但贺清桓的是方形的,顾望的是圆的。
顾望在短暂的惊讶后,指着那个杯子,“这个是我的。”
贺清桓没理他,吐掉了嘴里的泡沫,洗干净了杯子,放了回去,“没用你的牙刷。”
顾望,“????”
这跟用没用牙刷有什么关系?
“让开。”顾望对贺清桓的无赖行径无语,推开他,拧开了水龙头,洗手。
浴室里开着暖灯,温度比外边开了空调的还要高。
顾望穿的贺清桓的衣服,没贺清桓高,又比贺清桓瘦,长袖的T恤穿在他身上,大了一个号。
衣袖有些长,会打湿。
贺清桓从顾望背后,直接搂住他,慢条斯理的帮他挽着衣袖,神情柔和。
顾望僵住。
他后背就靠在贺清桓的胸膛,身前是盥洗台,躲都没地儿躲。
这一遭,没法躲了。
贺清桓帮顾望关了水,把人转了个身,朝向自己。
看见男孩子衣领又歪了,还帮他拉了一下,只不过指尖在掠过锁骨的时候,轻轻的刮了一下,顾望忍不住往后缩,被贺清桓按住。
贺清桓的手从顾望的手腕往下移,捏住了顾望的手指,引着他往自己额头放,“没有发烧了。”
顾望再缩回手的时候,贺清桓没去拉他。
贺清桓的眼神幽深晦暗,顾望喉咙发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正想说话的时候,他被掐住了腰,一把被拖了起来,来不及挣扎就被放到了盥洗台上。
是湿的。
镜子,台子,都是湿的。
顾望又羞又急,想下来,被贺清桓往后推了一把,背靠在了镜子上。
慌乱间,顾望提醒贺清桓,喊道,“我还小。”
脚下没有着力点,贺清桓站在他腿间,顾望现在就跟砧板上的鱼一样。
贺清桓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知道,”贺清桓说,“我等你长大。”
男生眸子柔和干净,顾望看着他,鬼使神差的相信了。
在顾望放松警惕的下一秒,他下巴被抬起来,入眼皆是头顶的亮光,阴影接着覆盖下来,呼吸被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