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是在下午六点半结束的, 这时候愿意留在学校自习的可以自习,想回家的可以回家。
顾望把头上的带子扯了塞了课桌里,一边往书包里装作业。
即使是运动会,李舒雅也没有一点要放过他们的意思。
沈诏动作飞快, 跑过来趴在顾望旁边的窗台上, “吃火锅吃火锅!”
顾望瞥了他一眼,“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吗?”
沈诏愣住,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顾望没忍住笑, 沈诏回味过来顾望是在逗自己玩, 扑过去掐顾望的脸。
现在班里的人几乎都还没走, 有一半的人留下来自习。
这时走廊里出现了一个人, 是学校水果店的小哥哥。
金阳高中在这方面做得不错的, 也是学生家长的建议,超市不仅仅是卖零食, 有的窗口售卖水果和奶制品, 美其名曰为了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
水果比外边的还要新鲜, 没有什么比这帮学生崽子金贵。
他一个人, 两只手都提了透明的打包盒, 两大袋子, 看起来都很重,他径直往顾望他们班走,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团支书。
文婷云里雾里的, 还没搞清楚状况,走到门口问什么事。
小哥哥把两大袋子水果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把单子递给文婷看,“一共是五十六盒,你确认一下, 你们班每人一盒。”
文婷愣住,她更不明白了,但还是看了看手里的单子,是给他们班的,是五十六盒没错,她茫然的点点头。
“都是洗了剥了切了的,里面有叉子,可以直接吃,今天刚进的。”小哥哥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东西送到了,他也就走了。
文婷猜是李舒雅买的,旁边同学问,她也说是李舒雅买的,不然谁会这么大手笔给他们没人买切好的水果。
她让体委帮着发下去。
沈诏看着顾望手里的水果,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听见了文婷说的,特别羡慕的说,“你们班主任好好哦。”
顾望淡淡的说,“每天给你多加三张试卷的那种好?”
沈诏,“……”
越枫从旁边过来,他换了件衣服,白色的背心,又宽又大,像个痞子,他从后面一把揽住沈诏的脖子,“哥哥早上给你送,你怎么没说哥哥好好?”
沈诏看都没看,一巴掌拍在越枫的脸上。
顾望懒得看他俩,两分钟就能打起来,两分钟也能好。
他装完了作业,手里的打包盒还是冰的,顾望揭开盖子,一半的车厘子,剩下的是哈密瓜和黑提。
都是绝对甜的水果。
顾望下意识看向贺清桓,贺清桓刚好拉好书包拉链,朝顾望看过来。
他们几个一起出校门,贺清桓和顾望走在稍后边,顾望往嘴里丢车厘子,看了一眼贺清桓,含糊问道,“你买的?”
贺清桓没直接承认,他问,“好吃吗?”
顾望犹豫了一下,“嗯。”
贺清桓嘴角的笑明显了些。
-
晚上的七八点最是热闹,店里的灯不算很亮,幽幽的蓝色,混合着暖粉色,只有桌子顶上,吊着一盏不刺眼的莲花状白灯。
地面估计刚清扫过,有淡淡的肥皂水的味道。
贺清桓没问过顾望喜欢吃什么,他点菜的时候,自然而然点的,却都是顾望喜欢的。
虾滑,鱼片,娃娃菜,土豆,
顾望看见后也有些惊诧,其实他自己点菜都会犹豫很久,因为好像觉得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点一大堆,结果最后会吃的就那么几样。
沈诏和宋之言不一样,一张菜单只剩酒水没勾了。
服务员起码问了五遍,“确定吃得完吗?我建议……”
顾望朝她笑了笑,“下单吧。”
反正贺清桓请客,加上两个饭桶,没问题的。
菜上得很快,顾望没有自己烫菜的习惯,他拿着筷子,也不动,贺清桓看了一眼他,一开始下的都是顾望喜欢的。
越枫在对面把一盘子鸭血倒进去了。
沈诏立马就炸了,“你这是吃火锅吗?你这跟大乱炖有什么区别?”因为越枫还准备倒肉,都是一整盘的那种。
越枫又默默的把盘子放了回去。
贺清桓对吃的不感兴趣,不饿就行,他整个过程都在给顾望烫菜,下了之后掐着时间捞,其他人连影子都没看见。
众人,“……”
他俩应该另开一桌。
顾望吃饭认真,没注意到这些,他在听沈诏和宋之言说话,他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
越枫问沈诏想考什么大学,沈诏说望望考什么大学他就考什么大学。
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顾望,贺清桓动作顿住,他也想知道顾望想考哪所大学。
顾望之前想考A大,但A大没有导演专业,与A大分数线并齐的是S大,专门的电影学院。
他想了想,慢吞吞说道,“A大或者S大吧。”
沈诏,“那我考不起,我觉得A大对面那所野鸡二本挺适合我。”
宋之言,“我考体院吧可能。”
顾望看向他,“体院?”
宋之言挠挠头,“孟鸥说他喜欢学体育的男孩子。”
顾望,“……”
贺清桓夹了一片娃娃菜到顾望碗里,淡淡的问道,“你喜欢演戏?”
顾望摇头,“是拍戏,从剧本到一个故事搬上荧幕,我喜欢这个过程。”
这是顾望第一次在贺清桓面前谈起他喜欢的事情。
贺清桓笑了笑,“挺好的。”
为什么顾望不能好好待在他身边呢?
估计是吃饱了,男孩子放下筷子,抱着酸梅汁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有些苦恼的说,“但分数线太高了。”
总分七百五,这两所的分数线是七百,他们就差把“我们只要精英”六个字写学校大门上了。
越枫在锅里找毛肚,边说道,“阿桓成绩好,你让阿桓辅导你,肯定没问题,我之前出国读高中要参加的考试都是阿桓辅才过的。”
顾望只是这么一说,他自己应该可以考上,只是为了再巩固一下自己的学渣身份,他以前成绩那么差,突然说要考A大S大,不踩自己两脚是不行的。
就当学渣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求助贺清桓,顾望没想过,他自己可以。
贺清桓没说话,越枫把毛肚夹到了沈诏碗里,看了一眼他,催促道,“阿桓,是吧,你带着考,顾望考过的几率还是要大些的。”
贺清桓这才嗯了一声,很敷衍,像是不耐的应付。
越枫的突然提起,才让贺清桓意识到,顾望总有一天会离开他这个事实,他会去其他学校,认识其他的朋友……
桌子上面的灯很亮,是白炽灯,贺清桓长睫在眼底覆下一抹淡淡的阴影,他后来再没怎么说过话,要么嗯一声,要么不回应。
他们旁边桌新来了一桌客人,同样是年轻人,过道里的服务员端着一盆刚盛出来的清汤锅底从他们旁边走过。
地面很滑,之前好几个客人差点摔倒,跟前台反映过后也重新拖过了,还没干,来往人多,踩过去踩过来还是老样子。
服务员是个男生,正走到顾望旁边的时候,左脚滑出去,整个人往后倒,他手忙脚乱往前扑,一盆汤底直接朝着顾望泼过来。
座位是沙发,不可移动的,顾望躲都没地方躲,贺清桓在里边的位置,他反应快,本来他半阖着眼睛在听顾望他们说话,服务员过来脚滑那一下,他就注意到了。
他从旁边倾身,整个人挡在了顾望身前。
一盆汤底全泼在了贺清桓的背上,只有零星几滴溅到了顾望脸上和其他人身上。
贺清桓现在腾腾冒着热气,却没人笑得出来。
除了他自己。
他抬手擦掉了顾望脸上的汤汁,轻声道,“我说过让你坐里面的。”
越枫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来,从旁边冰柜里最底下拿了一瓶桶装矿泉水,拧开往贺清桓身上倒。
他没说话,沉着脸。
火锅汤底是滚开的,现在也不过是初秋,都穿得单薄,泼在身上,留疤都说不定。
这是第二次贺清桓为顾望挡了。
顾望抬眼,眼里有震惊有慌乱,他呐呐道,“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贺清桓的脸都白了,跟张纸一样。
幸好是清汤,清汤汤面油少,容易散温,如果是红油,油是能锁住温度的。
顾望拿过自己放在旁边的校服,递给贺清桓,“你先把我的衣服换上,我去结账,然后我们去医院。”
他也没慌,就是声音有些抖。
沈诏和宋之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诏看向那个服务员,“天,你在干什么?”
沈诏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和无法相信,不是责怪,这汤底这么烫,泼到人身上怎么得了,而且现在已经泼到了。
贺清桓能为顾望挡,是谁都没想到的,他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男生快要哭了,站在旁边不停道歉,说赔医药费。
宋之言神色复杂,如果真要索赔,这家店卖了都不够赔的。
越枫看了眼贺清桓,平时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荡然无存,他淡淡道,“你赔不起,去工作吧。”
贺清桓拎着顾望的外套,“我去一趟洗手间,你们到一楼门口等我。”
顾望结了账,还不忘给几人抓一把糖,后边店长追了出来,身后跟着之前那个服务生。
“医药费我们全部承担,是我们店里的疏忽,后续治疗和其他的我们都全部担下来,都是我们的责任,以后你们再来我们店里吃饭,都免费。”店长的姿态放得很低,每年都会出现火锅店把汤底泼在客人身上的新闻,顾望没想到,今天竟然被自己遇上了。
如果贺清桓真想计较,他们这店都别想开了。
正主没在,他们也不好自作主张就原谅,店长陪他们一起等贺清桓,顺便数落旁边的服务生以缓解气氛。
贺清桓从电梯出来,顾望迎上去,“还疼不疼?”
顾望知道自己问的都是废话,肯定疼,但还是想问。
贺清桓鲜少穿红色这么艳的颜色,本来以为红色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冷,却没想到他愣是把这份热烈压下去了。
与顾望的张扬截然不同。
贺清桓眉眼清冷,红色让他的面容添了几分艳丽,气质却还是清冷,你绝对不会因为他穿了好看的颜色,而认为他是个好接触的人。
疏离感和矜贵感,是骨子里带的。
店长在看见他后愣了几秒钟,随即上前把之前当着顾望他们几个说过的话又当着贺清桓说了一遍。
他没应店长的,而是看向顾望,垂下眉,显得柔软无害,“望望,我疼,我想去医院。”
沈诏是上当最快的,他拉开店长,“别道歉了,我们得去医院了,赔偿的事情你联系他吧,免费的事情联系我。”
他把越枫拉到跟前,意思是赔偿事宜跟他商洽。
宋之言看不过去了,拖着沈诏的衣领往门口走。
顾望拉拉贺清桓的手臂,“走吧,我们先去医院。”
只剩下越枫还在,越枫笑了笑,说,“你们该庆幸,伤到的是他而不是他旁边那个人。”
贺清桓从来不听解释不看过程,如果今天那盆锅底是倒在了顾望身上,他没反应过来,他惩罚自己的同时,也不会忘了把这家火锅店带上。
阿桓不讲道理的。
“不用你们赔,自己以后多注意点吧,啧,也就我们人好……”他边说着,推开商场的门走了出去。
-
出租车上,很是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五个人,沈诏跟越枫坐了一辆车,宋之言跟顾望和贺清桓一起。
宋之言坐在副驾驶,想到当时的场面到现在都觉得后怕。
顾望是正面对着过道的,要是那盆锅底全部泼到了顾望的脸上,宋之言想都不敢想会有怎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他对贺清桓也截然改观了,宋之言扭头问顾望,“望望,你看看老贺的背,严不严重?”
贺清桓穿顾望的衣服只是刚刚好,袖子还有些短,顾望把贺清桓背后的衣服撩起来,入眼就是一片红,没有水泡。
应该不会留疤,越枫当时很快倒了冰水降温了,没有包着烫。
但看着就觉得疼。
“还好。”顾望也不确定,他以前室友是临床的,听他说过,烫伤烧伤如果是红的就还没那么严重,如果是白了,说明烫熟了,烫进肺腑了。
宋之言松了口气,又让司机师傅快点开。
医生在给贺清桓处理的时候,顾望他们在走廊等。
急诊科椅子多,好几排,现在也没什么人,沈诏没骨头一样一个人占了两把,靠在顾望身上,感叹道,“贺清桓也太刚了,我当时都吓呆了!”
“那可是火锅!”
“烫的!”
“他不怕吗?”
顾望没附和他,毕竟贺清桓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贺清桓从换药室出来,顾望第一个上前,“还好吧?”
他眼眶有些红,应该是急的,不像哭过的样子,但很好看,贺清桓本来想骗骗他,但看见顾望这副模样又打消了念头。
他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道,“没事,擦几天药就好了。”
“会留疤吗?”
“不会。”
“那就好。”顾望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拉拉贺清桓衣袖,“那我们走吧。”
宋之言和沈诏自己打车回家,越枫出了医院就接到他爸的电话,喊吃饭的,就在附近,越枫无奈的摇摇手机,“那得你俩自己回了。”
他以为能在贺清桓脸上看见不舍的表情,结果人就差把快滚两个字印脸上了,“……”
重色轻友。
贺清桓打开车门,让顾望先上车,“我先送你回家。”
顾望抵住车门,仰脸看着贺清桓,“我先送你。”
贺清桓推了一下车门,没推动。
他眉眼带了点儿笑,“好。”
两个人很少独处,一般都会有其他人在场,顾望抓了抓头发,把头靠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走马灯似的飞速掠过的建筑物和人群。
贺清桓喊了一声他。
顾望侧头看过去,“嗯?”
贺清桓慢慢靠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只有一指,顾望不由自主的品屏住了呼吸。
外面颜色繁复的灯掠过,车内光影交错,贺清桓的脸晦暗且不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顾望能感觉到,他心情好像不错。
也是凑近了,顾望才看见,贺清桓的睫毛很长,不翘,所以他垂着眼的时候,像闭着眼睛,且根根分明。
贺清桓又垂着眼,看不到他的眼神。
他轻声道,“望望,我疼。”
顾望眨眨眼睛,干巴巴道,“好了就不疼了,我……我现在也没办法。”
贺清桓掀起眼皮,看着顾望,“你有办法。”
顾望不解,他哪有办法?
贺清桓眼里带了极淡的笑意,他嗓音压低,无辜又柔软,“你给我吹一下,我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