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董事新官上任, 各个分集团的述职巡视还远远没有结束,随着频繁的出入,整个GC集团的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他无名指的那枚银色婚戒。
最开始看到的人, 疑心是自己眼花。
“……是我最近加班太狠肾亏眼花了吗?又涵总的手上是不是多了某个不该存在的东西?”茶水间里,狠狠一杯醇黑浓缩没有唤醒周一迟滞的神志, 更不足以拯救在看到那个戒圈时的惊悚。
这个消息就如同瘟疫在职员私底下流传,虽然刻意克制着,却仍然以惊人的速度一传十十传百, 甚至从业务风马牛不相及的商业集团传到了文娱集团。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商业集团还在震惊那枚戒指的真假, 文娱集团已经开始猜对方是谁了。
业务原因,他们见陈又涵见得少, 但听得不少。
跟圈内挨得近了, 难免会听到他从前的花边绯闻。这个明星爬过他的床,那个模特在电梯里就忍不住吻他,长腿勾住陈总裁的腰, 连姿势都传得有板有眼,似乎眼睛长在了摄像头里。他这几年低调非常,八卦几乎绝缘,但没人信, 都觉得只是没爆出来瞒得严而已。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坚信——陈总裁一定是非常看重这个相好, 才恨不得金屋藏娇。
细究起来, 上一次听到他跟娱乐圈的边角料, 还是那个新锐导演蒲柠。作为导演,蒲柠长得不差,为了那个电影基金而去讨好陈又涵的事情也成了圈内公开的秘密。
“难道真的是蒲柠?”
这猜测好惊悚。
……不是,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真的死心塌地结婚?多半是商业联姻,该怎么玩还是会怎么玩。
述职会开到文娱集团,听说有明星要来。茶水间都是戏谑悄声猜测,赌晚上应酬陈又涵会不会带一个走。
顾岫带着自己的总裁办和高管团队在电梯口迎接他,身后跟着的是集团目前在推进的两个S级电影项目的主创和主演团队。
一眼看去,担得起“星光熠熠”四个字。
但资本大于星光。
他们大可以不必来,只是在娱乐圈这种嗅觉比鲨鱼还敏锐的地方,顶级资方权力更迭,他们不来表忠心,就是平白给对家递梯子。
以顾岫对陈又涵的了解,其实知道对方并不喜欢如此兴师动众。只是几位项目高管众口一词,他顺水推舟点头。
陈又涵说得对,年薪翻倍,但这不是个好差事。他不是来摘果子的,是他妈的来攻坚的——好家伙,实力演绎“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把我当工具人”,用起来趁手极了。
好处是,与其余人的如履薄冰比起来,他要气定神闲得多。
GC文娱相对来说是个新成立的业务集团,最出名的项目就是新锐导演扶植基金。他们是盯准了这几年国内电影市场越来越看口碑而非盲目的大制作、大班底、大流量、大IP这一风向,主打文艺片和小众类型片剧情片,因而今天在场的导演反倒都有些新人的那种青涩拘谨,老神在在的,是主役沈籍和当红流量花应隐。
沈籍婚姻稳定,又上了点年纪,想必不对陈又涵胃口。应隐就很难说了,她漂亮、年轻,所有的野心都写在脸上,谁的C位都敢抢,并且——演技非常好。难得。娱乐圈都说,这是个眼前有台阶就要不顾一切奔着上的女人。
过惯了连鞋带都有人弯腰系、吐个枣核都有人接的生活,现在等得腰僵腿直,花朵般的女明星把不耐烦藏在眼底,却也并不敢流露在脸上,连打哈欠都是掩着嘴,就这还要被经纪人用眼神警告。
麦安言当然比应隐紧张。他又不是没领教过陈又涵。
陈又涵在迟到十分钟后步出电梯,微蹙的眉头转瞬即逝,很快便绅士地与众人握手寒暄。他向来不屑于端什么平易近人的人设,气场一分未敛。转向应隐时眼神不为所动。
社交场合握手,女士不伸手,男士便不好主动去握。
应隐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和本就平直纤细的肩膀,伸出手时的姿态慵懒而略带矜骄,眼尾下垂的眼睛自带无辜。但她只感受到对方掌尖的温度一带而过——陈又涵只是非常点到为止地与她握了握,便转向了下一位。
名利场里的人眼睛都尖,应隐不仅看到了陈又涵无名指的戒指,甚至还观察到了是拉丝哑光工艺。很低调雅致,让人看不出品牌。内心隐约有嘲讽。婚姻呀?婚姻在我们娱乐圈,一、文、不、值。
简略地照面一圈,陈又涵笑非笑地对着顾岫指责:“几位老师都是忙人,怎么好让他们拨冗?”
“拨冗”两个字过重,听得人心里一沉。
顾岫马上顺其自然地说:“是我的失误,下不为例。”
陈又涵随即一勾唇角:“看在你把沈老师也请过来的份上,算你功过相抵,”随即转向影帝,风度翩翩地颔首:“沈老师,幸会,我是您的影迷。”
如果沈籍顺着问他最喜欢自己的哪部电影哪个角色,场面就会十分尴尬。但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陈又涵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场面话。
寥寥几句对白而已,往会议室走时,几个高管心里都有了数,看向顾岫的目光从轻视中多了几分重量。
顾岫不领资本家的情,只小声问:“戒指是不是真的啊?”
陈又涵轻瞥他:“假的,马路上捡的。”
顾岫得寸进尺说:“太好了,给我也捡一个行吗?”
“戒指好捡,”陈又涵抬手转了转戒圈,“人不好找。”
他这个动作做起来绅士倜傥,有股漫不经意的性感。
顾岫冷不丁又被塞了一口狗粮,心里骂了句妈的。
进会议室,所有项目依序进行汇报。过程冗长,一进行就到了下午,最后直奔日落。橙色的光线隔着西江斜照进宽阔的落地窗,陈又涵正站在窗边,以屈指抵着下颌的姿态度过了沉思的数秒,拍板了追投的最后金额。
话音甫一落下,主创团队眼睛都亮了起来,金牌大经纪人麦安言立刻起身鼓掌带动气氛,同时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脚应隐。应隐起身,麦安言笑着说:“陈董的眼光魄力真是让人望尘莫及,隐隐,晚上一定要多敬陈董几杯!”
资方和项目主创吃饭是惯例,但也是难得几次的殊荣。晚宴早有安排,陈又涵无意推辞,只是云淡风轻地一勾唇。
众人鱼贯而出,沈籍和应隐象征性地做一点纡尊降贵的扫楼互动,气氛热烈,只是应隐回眸时,发现高高在上的陈又涵在落地窗前举起了手机。
“……”
晚霞虽美,但她不觉得这样朝夕可遇的美景值得他那样的人打开相机。
叶开正收拾电脑准备出图书馆去吃饭。
北京用暴雨迎接他,他叫了专车,等车看雨的过程中收到了陈又涵的微信。
:好漂亮。
他由衷地回复,顺手给他回了张倾盆大雨中的清华园。
对比太过惨烈,陈又涵忍不住抿起了唇角笑,下意识地,做了个屈指抵唇的动作。
其实是亲了亲指环。
这样的晚宴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经参加到了近乎到吐的地步,谁都奢望着快点结束,但场面上,似乎每个人都还是意兴阑珊谈兴未尽的样子。
应隐是麦安言一手带出来的辰野一姐。她和柯屿是两个极端,柯屿是极其不听话,应酬一律装病,应隐却是听话得不得了,有大佬在,她必在。但她风评其实不错,并没有什么爬床金主的料。麦安言知道她是待价而沽奇货可居,跟听话也没什么关系,非要定义这种关系的话,大概就是共生共荣罢了。
就比如现在,他一定不会建议应隐去撩陈又涵,但他没开口,因为他知道应隐一定会假装没听到。
他客观观察应隐的手段,几场对比,发现小姑娘今天是马力全开。跟今天的她比起来,过去对那些资方老板便是甜美有余但透着一股敷衍的谄媚,是明明白白地在说,我在有意讨好你。
她今天收敛了,收敛得近乎端庄清纯,笑容和眸光都发自肺腑。
但陈又涵只接了她第一杯酒。
虽然不合时宜,但麦安言脑海中一闪而过叶开的脸。
宁城只有一个叶家,而叶开是那个叶家的少爷。陈叶两家同气连枝,想必陈又涵和叶开私交不错。但他那时候怎么会怀疑叶开是陈又涵的家养金丝雀?
或许,还是他们之间那种外人介入不了的氛围让他误会。
再看向应隐时,不知道怎么,竟也生出了遗憾的感觉。
遗憾她不是真正的漂亮,也不是真正的矜贵。纵使此刻的她因为微醺而双颊生红,丰润的双唇微启,传说每个男人看到都会不自觉幻想与她接吻的触感,无辜的眼尾绯红,讲话的声线也娇柔得恰到好处并不甜腻,又是那么美的水晶灯,加上多年众星拱月的生活所带来的所谓“星光”,怎么看,今晚的她都应该势在必得。
但麦安言知道,她注定是要铩羽而归的。
陈又涵接下来果然滴酒不沾。
洗手间设在宴会厅外的长廊上,应隐起身离席时,麦安言看到沈籍挑了挑眉。
应隐在长廊上很恰好地撞进了陈又涵的怀里,以她的演技来说——到位。
香水是精心挑过的,锁骨和颈侧都点了,到这个时候剩下的应该是若有若无的豆蔻香柠檬尾调,隐藏在黑色如绸缎般的大波浪卷发里。
撞到人时,她眼里有惊慌和羞涩一闪而过。
宽大温热的手掌在肩头绅士地一握扶住,蜻蜓点水般,随即便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应隐还没反应过来,陈又涵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味深长地说:“应小姐醉了,不妨早点回去休息。”
应隐看着他的衬衫,脸上写满抱歉:“陈总的衬衫……不如您留个联系方式,回头,我给您补一件?”她把口红蹭到了陈又涵的衬衫肩头。
“不必困扰。”陈又涵冷的语气冷淡了些,“我太太会处理。”随即叫住在不远处侍立的服务生:“给应小姐拿一张披肩。”
按理来说,他应该绅士地为她披上,共同在这场不期而遇中达成暧昧的默契。但陈又涵毫无凝滞地与她擦肩而过。
再回到席间时,陈又涵已经恢复与众人谈笑风生。西服外套穿上,挡住了淡淡的口红印。
应隐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因为突然之间晚宴好像到了尾声,陈又涵站在席间与众人举杯共祝,高大的身影给人以鹤立鸡群的挺拔感。
她只来得及听到后半句,说:“……太太会不高兴。”
什么会不高兴?兴许是晚归,兴许是过度饮酒,总而言之,他这样说了,大家便都在捧场地笑,调侃陈又涵英年早婚神仙美眷。
有人顺势恭维:“陈太太真是天大的福气。”
却不想陈又涵难得眸色认真地回应:“是我的福气。”
众人便发现,这人对万事万物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只在提到那位陈太太时才是真正的认真。
因为认真,传递出的心意便很珍重。
在场只有顾岫知道真相,吃到的狗粮是加倍的。手机里还躺着叶开的微信,对方拜托他在席间多照顾陈又涵。
上下级之间谈照顾都是痴想,但叶开措辞温和舒服,顾岫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只回道:我会让他少喝。
公司司机早已等候在停车场,陈又涵上车后松了松领带结,挡板升起,他给叶开拨了个视频。
北京的暴雨到了晚上终于停下,叶开刚跟TCC的学姐碰完面,走出教学楼大门,满月在水洼上倒映出半个玉一样的圆形。他抱着书,沿着湿漉漉的石砖路往宿舍楼走。
视频接起,屏幕映出陈又涵的面容。
他们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时间视频,过去几天忙,便只能互相问候一声早晚安,连接个电话也是奢侈。陈又涵领带和衣领都很随意,因为面对的是叶开,神情是难得的松弛。
“喝完了?”
“想你了。”陈又涵答非所问。
叶开心跳猛然提了一瞬,又轻轻回落,继而看到对方揉了揉眉心:“没怎么喝,谨遵医嘱。”
屏幕内,光线一跳,由暗转明,想必是陈又涵打开了车内灯。
充足的明度暴露了更多细节。叶开眼睛一眯,半道停下了脚步,两秒后,才继续往前走,边道:“又涵哥哥,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陈又涵半笑着叹了口气,是那种累到极处的无奈:“被女明星缠上了。”言毕指了指肩头淡淡的口红印,“我是无辜的。”
叶开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偷偷把戒指摘了?”
陈又涵笑了一声,单手支着腮:“我怎么敢?”
银色戒圈果然瞩目。
叶开察觉到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结了婚在娱乐圈不算什么,这里对道德的感知度天然就低。”陈又涵纡尊降贵地分神回忆了一瞬应隐和麦安言听说他成家了的神情,觉得很有意思,眼底染上一抹戏谑。
叶开倒没有什么危机感,但所属物被别人觊觎的感觉终归不好。陈又涵看他脸色不善,主动问:“十一回来吗?”
学生的时间安排相对自由,等到了九月末,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分明整个CBD都压抑着一股节前的浮躁。GC总部大楼下,巨型现代铂金色雕塑喷泉在落日下反射金辉,环岛内侧停着一辆帕拉梅拉。安保礼貌询问,车窗降下,从驾驶座递过来一张名片。这之后再无人打扰。
近下班时间,出入车辆和行人络绎不绝,都打量这辆公然蔑视物业车辆停放规定的轿跑。
陈又涵将会议进程推快,所有与会的都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会散,有高管礼貌问今晚他是否有兴致参加某团建活动,陈又涵端着咖啡杯离场,是那种指尖从上抓提着杯口的姿势,少了丝端庄,多了点倜傥,昭示着他此刻不错的心情。
果然,本该随便敷衍寒暄掉的邀请,他反常地认真回绝,勾着一抹笑:“不行,我太太在楼下等我。”
他是走出会议室时边走边回答的,听到的人不少,空气凝滞了一个瞬间,敲键盘的声音莫名停了下来,两秒过后,高管咳嗽一声,众人又动了起来。
只是这消息不胫而走,陈又涵还未下楼,佯装下班的群众便已经找到了最佳隐藏机位,一楼大堂前台也收了匿名群众的爆料而公然摸鱼。
……倒要看看,是什么天仙能把戒指套上了陈总的无名指。
陈又涵的身影步入擦得纤尘不染的旋转门,帕拉梅拉车门开,走下一个穿简单潮牌字母T恤的年轻人。
暗处有人屏息——竟然真的是男的!
他戴着墨镜,但脸部骨骼线条流畅精致,光下颌线就让人羡慕得想立地投胎,何况还身高腿长,短短几步路,一身气质矜贵疏离,让人不敢靠近。
能靠近的只有陈又涵。
两人交换座位,陈又涵开车,原主上副驾驶。
深色车窗升上前,有关群众信誓旦旦,说看到了他和陈又涵接了个短暂的吻。
虽然只是眨眼之间的功夫,又隔着些距离,但陈又涵如何摘下他的墨镜,露出一张难以描述的明星级侧颜,又是如何捧着他的下颌线温柔又霸道地吻了上去,一秒一帧,纯情热烈,难以忘怀。
……无论怎么说,陈总大手扣着他后脑黑发用力吻着的样子,虽然深情,但总让人觉得面红耳赤眼热心跳。
车窗终于完全密闭,阻隔了一切视线和车流,叶开勾着他戴着戒指的手指,唇瓣被吮得微肿:“哪个明星这么不自量力?”
没有了,再没有哪个明星有如此不自量力过。
毕竟假期未结束,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陈董事的“太太”,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值得一枚戒指。
虽然——这枚戒指是两人在床上缠绵到最激烈时叶开给他戴上的。
它不是正式的婚戒,是旖旎的宣誓主权和禁锢。
霸道,而且下流。
陈又涵被戴上时,明明白白带着笑骂了一句:“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