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嘉被叶开一番话怄得想死, 脑子和心情都很乱,慌里慌张地问:“是不是他主动来骚扰你的?”
“当然不是。”叶开观察着瞿嘉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每一道都写着逃避和鸵鸟般自欺欺人的侥幸。
他知道, 瞿嘉的一切妥协都源自他持续一年的糟糕状态, 以及至今尚未修复的与家里人的亲密关系。他手里有筹码,这筹码就是瞿嘉对他的爱。有了这个筹码,Lucas也好, 谁都好,瞿嘉都不会很用力去反对。只是他现在不想过度刺激她, 以免她产生什么逆反心理, 便轻描淡写道:“是上次陈为宇的订婚宴碰到的,后来爷爷又让我给他送字画, 就联系上了。”
瞿嘉狐疑地盯着他, 听到叶开说:“我在追他。”
瞿嘉:“……”
叶开无辜地一抿唇, 挑了挑眉。
“for god's sake——叶开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瞿嘉一翻白眼:“他也配!”
“挺配的。”叶开单手插在兜悠悠地尾随在瞿嘉身后, 他知道瞿嘉又在逃避,但不给她机会:“陈又涵有相貌有身高有家世有人品有能力有担当有责任心, 为什么不配?你去看看他在山区里建的学校, 去看看他是怎么让那些衣服破得漏风的留守儿童上得起学读得起书的,他为什么不配?GC十年前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他有哪里不配?”
声音不大,虽然是在质问,但语气也完全不咄咄逼人。只是他的反问瞿嘉一个字都回答不出。而他的姿态又是那么温和笃定, 仿佛知道自己已经拿捏死了他亲爱的妈妈。
瞿嘉穷途末路,逻辑都被叶开今天精心设计的对话一一击溃。她算是明白了,从教学楼里的忆旧到图书馆前问的对他和Lucas交往的态度, 再到逐步推出当年两人感情的真相,叶开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每一桩回忆,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是有预谋的。
她不得不用冷笑来遮掩内心的惊诧,有点嘲讽地说:“宝宝,原来你真的已经长大。”
不是什么好话,但叶开照单全收。他颔了颔首,微勾起唇角:“两年前因为我的不成熟,教训已经足够惨烈。妈妈,我不能永远都理所当然地躲在陈又涵身后。”
瞿嘉冷硬地硬撑伪装,“说得比唱的好听,不是还在追他吗?我看依他的德性,未必还对你感兴趣。”
叶开无奈地一笑,灼热的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的黑发。声音温柔而清透:“这么看不起我啊?”
瞿嘉怔愣,不是被他问的,而是被他的样子俘获。她痛心疾首:“叶开!你这个样子去追姑娘,哪个姑娘招架得了?算了吧,追什么陈又涵?让你姐姐给你介绍明星好不好?”
叶开摇摇头,剪裁利落的白衬衫里的身躯挺拔而瘦削,衬着背后刺眼的日光和墨绿的浓荫,的确是不容人拒绝的漂亮。他一扬唇角,意味深长地说:“他也招架不了。”
叶瑾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也可能是因为昨晚的冲突而躲着叶开。偌大的餐厅只剩下他和瞿嘉相邻而坐。白天“聊”得够多,一项自诩精力充沛的瞿嘉被搞得心力交瘁,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杯盏偶尔碰撞的声音。
吃过饭七点多光景,温度降下,起风了,是个不错的傍晚。瞿嘉让人沏了茶,在一楼玻璃花房里看书。说是看书,但显然没几行字看进心里,冷不丁想起什么,脸色一变。
叶开在写暑期实习报告,笔记本电脑被啪地盖下,他抬头,看到脸色不太好的瞿嘉。
“又怎么了?”
瞿嘉冷冰冰地问:“你明天跟谁去看电影?”
“Lucas。”
瞿嘉狐疑地眯了眯眼睛:“真的?”
“真的。”
“你跟Lucas到底怎么回事?分手了,还是在谈着?”随即目光一凛,语气严厉地问:“你是不是在脚踏两只船?”
叶开把眼镜往额上一推,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眉心,想不到更好的应对,他索性说:“……对啊。”
这辈子都没脸再见Lucas,但愿上天保佑让他情场得意事业顺利万事顺遂,为了这连番的利用,他愿意稍微分一点福气给他。
瞿嘉明显三观震颤,脸部表情都有点控制不住,半晌,她欲言又止地说:“……宝宝,你不好这样的。”
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骂又不舍得骂,儿子大了三观歪了,除了苦口婆心劝几句,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叶开一手支着腮,似笑非笑地说:“是吗,那正好明天顺便和Lucas分手吧。”瞿嘉被他气走了。
第二天下午陈又涵见到他时,第一反应是觉得眼熟。
他穿香奈儿白色上衣,T恤款,领口半露出一点锁骨,看着肩宽平直。修长的脖颈间反系了一条牛油果绿的丝巾,燕尾结垂在颈后。手腕上搭配了一支白色陶瓷香奈儿腕表。很慵懒优雅的风格,与他的气质完美贴合。他不常搭配丝巾,陈又涵想起来,不太确定地问:“之前看天鹅湖,是不是也是这条丝巾?”
“嗯。”
距离入场还有点时间,两人在楼下Gucci的咖啡厅坐了会儿。人不多,格调优雅,但是网红很多,都在意犹未尽地自拍互拍。过了会儿,有人来给叶开递名片,上面印着什么经纪公司,叶开没仔细看。有钱人既不怕冷,也不怕热,那人一丝不苟的英伦三件套,刻意谦虚的语气里藏不住的自得:“柯屿就是我们旗下的艺人。”
陈又涵在露台上接电话,余光瞥见,观察了几秒,见叶开神色如常便没有当回事。
叶开拒绝得委婉,那来人显然修炼到家,并不气馁,反而在空位上坐下,对叶开说:“你可能没有概念,以你的外形气质,加上我们辰野的运作……”
不是他死皮赖脸,也不是他没见过世面。一定要找个原因的话,便是阅人无数的他也已经太久没看到能让他眼前掀起波澜的好苗子了。
然而他的耐心并没有获得对等的回报。
“我对娱乐圈没兴趣。”叶开直言。
陈又涵一个电话打完,对方仍未离开,甚至隐隐有越挫越勇的劲儿。他推开玻璃门回到临窗的卡座,适时出声:“怎么了?”
他一开口,两个人都抬头看。叶开刚想回答,刚还缠着他的经纪人瞬间起立,因为过于吃惊甚至有点结巴:“陈、陈少?”
陈又涵指间夹着根没点燃的烟,闻言,脑子里一边过着纷杂的社交信息,一边气定神闲地在桌子上磕了磕烟管。超过两秒没有回答,天生上位者的气场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对方微弯了点腰,客气地说:“我是辰野的max,麦安言。”
陈又涵随即一笑,伸出右手:“麦总,好久不见。”
他的这声“麦总”解了尴尬,麦安言甚至隐隐松了口气,从陈又涵不动声色但迫人的打量中解脱了出来。
“陈少怎么会在这里?”
陈又涵搭着二郎腿坐下,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但眼底平静:“看首映。”
他始终没想起来什么时候跟这个姓麦的有过交集。但很快他就不用想了,因为麦安言说:“前些天看到蒲柠,他还问起了您。”
陈又涵怔愣,继而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了眼叶开。但看完后就非常后悔。
叶开倚着休闲椅靠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嘴角凝着一点说不好的笑意。
陈又涵立刻转移话题,打断麦安言疑似要套近乎的意图,问:“你们刚才在这里聊什么?”
以他的社交手腕,完全可以处理得更圆滑滴水不漏,这么生硬简直让人不适应。叶开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眼神更意味深长了些。
麦安言是个聪明人,立刻噤声,而后看向叶开。一来二去,心里明白了。跟蒲柠比起来,眼前这个人的确形神远胜。但陈又涵不是个养高岭之花的人,既然今天他会舍得带着这金丝雀来参加首映礼,也许也存了要捧一捧他的心思。这年头,哪个漂亮的不愿意当明星?又有哪个金主不乐意砸出个明星出来?他马上说:“原来叶先生跟陈少认识,难怪。我刚才还说,像叶先生这样的人,不当明星真是我们娱乐圈的损失。”
陈又涵似笑非笑地问:“叶先生,出道吗?”
叶开端起咖啡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故意问:“出道了,陈少给我投资拍电影吗?”
麦安言见切出个口子,急切地抢话说:“这还用说!陈少肯定捧你当大男主!”
他不能不急,柯屿要跟辰野解约。他虽然演技拉胯,但话题度一直不断,而且仅凭一张脸就迷之有大导缘,再调教几次,猪都能开窍了!但柯屿铁了心要走,他必须马上找到能和他对打的人。
叶开听完这句话后,眸色渐深,静了几秒,冷冷地说:“……是吗。”
也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他放下二郎腿拿起手机,客套地一勾唇角后说:“陈少能拿出两百亿投资电影我再考虑吧。”
我操。
麦安言被这个数字砸晕,晕晕乎乎地看着对方起身离开的背影。两百亿?他震惊地看向陈又涵。不是吧,蒲柠就差脱光衣服躺他床上了也没为他的电影拉来半分钱投资,他当他是神仙下凡吗?!
麦安言还想说什么,被陈又涵一个眼神震慑,张了张唇,什么话术都忘得一干二净。等回过神来,只看到玻璃门晃动,陈又涵匆忙的身影消失在商场的人流中。这是GC旗下的高奢商场,麦安言想起这一事实,觉得等下首映礼还是得豁出老脸再加把劲。
陈又涵追出去,发现叶开并没有走远,反而靠着印有Gucci巨大logo的玻璃墙在等他。他两手插兜单腿屈膝,仰头静了两秒,余光瞥见陈又涵的身影,很淡漠地笑了下,站直身体等他过来。
陈又涵观察着他的神色:“生气了?”
“蒲柠是谁?”
“一个新人导演。”
叶开讶异地微挑眉:“导演?我以为是演员呢。”他面色不虞,话里有话地说,“现在导演也要干这种事?”
陈又涵深呼吸:“别这样。”
叶开想了想,话语委婉:“这个麦……什么言,记性不错,三四年前的事情也能拿出来当话题。”
都是聪明人,陈又涵脸色有点难看:“不是三四年前。”
不是三四年前,那就是这两年。
叶开骤然感受到心口一阵紧缩,垂在身侧的手指再度感受到那股因为心脏抽紧而发麻的感觉。
陈又涵无辜得不得了:“你听我解释。”
他就不该下意识地去看叶开,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那多余的一眼倒显得他好像心虚。
首映礼差不多到了时间,叶开抬腕看了眼表:“该入场了。”
“GC影视文娱去年做了一个扶植新人导演的基金计划,蒲柠的电影在最后落选,他走了弯路,让人牵线和我吃饭。”陈又涵堵住叶开的去路,霸道而无辜:“我真的不知道,是别人请的我,吃一半他才过来,之后在什么酒会上见过一两次,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跟他私下单独见过面也没有留存任何联系方式。”
叶开眯了眯眼,冷冰冰地说:“留了也没关系,见过也无所谓。”
陈又涵被他气笑,咬着牙恳求:“宝贝,不要在这里吵架好不好?”
“如果只是他单方面追着你,那个麦……”
陈又涵在又气又急的边缘还分神觉得他可爱,温声提醒他:“麦安言——”
叶开瞥他一眼,故意说:“——麦、总,为什么提起他的时候好像一副他跟你很熟可以靠他跟你套近乎的样子?”
陈又涵扶了下额:“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叶开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操。”陈又涵牵住他的手快走几步,推开通往洗手间的应急通道门。宽敞明亮的通道没有人,弥漫着高级香氛的味道。陈又涵把叶开压在墙上,低声下气:“他看到我和蒲柠一前一后从酒会洗手间出来。真的是他误会了。娱乐圈这种事你传我传根本不可能去澄清。”
叶开快气死了,心口难受到爆炸,一把推开陈又涵:“别说了。”
就算是那两年发生的事情他也根本没立场去过问,最起码他假装自己和Lucas交往的时候陈又涵也根本没有质问过不是吗?那是空白的两年,为了自救,谁都可以尝试新的开始的。但是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被欺骗。什么生不如死的两年,骗子!
陈又涵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死死禁锢在自己怀里,压着墙。
“我喝多了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进的洗手间,他把我推进隔间解我皮带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他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发疯!你行行好信我一句,我他妈的自己都被快吓死了好吗?!”陈又涵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这种事怎么跟你说?是炫耀还是跟你一起背后嘲笑他?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这种人,本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怎么办,监控都他妈不保存这么久——宝宝,骗你一个字我出门立刻被车撞死。”
他一长串话急得近乎绝望,叶开抬眸,神情稍缓,看到陈又涵眼底的急切紧张和担心交织成晦暗的微红。他这是急红了眼,才失了一贯的游刃有余。
叶开动了动唇,只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誓不能乱发。”
陈又涵的喘息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回落,胸口长长地起伏,他深呼吸,很短地勾了下唇,大拇指指腹划过叶开脸颊:“我问心无愧,什么誓都可以发,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说。”
叶开没说话。
陈又涵想了想,伏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有一个字是假的,就罚我永远失去你,永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爱上别人。”
讲话的灼热带着他香水与个人气息混合的独特味道,叶开紧绷的身体软下来,终于把下巴靠在了陈又涵肩上。
“……这两年你过得也不是很辛苦。”
陈又涵拉一拉他颈后柔软丝滑的燕尾结:“小花老师,对我可不可以讲点道理?”
叶开弯了弯唇角:“不讲。”
陈又涵拿他没办法,贴着他的脸颊亲了亲:“不讲就不讲吧,还愿意听我解释就行。”
一番折腾,形容都有点凌乱。两人进洗手间洗手整理了一下,叶开不知道脑子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抽出纸巾边擦手,边用清透的少年音含蓄而暧昧地说:“又涵哥哥,洗手间好玩吗?”
他一双手生得好看,手指修长,指腹尖而圆润,指骨分明却纤细,这样反复擦着,动作慵懒而优雅,简直像在勾引。
陈又涵隐隐崩溃:“……叶开!”
叶开忍不住笑出声,勾住陈又涵的脖子与他在镜子前接了个吻。
总算是赶在电影开始前入了场。
欧洲文艺片在国内院线上映的确罕见,以前叶开需要跑到香港去看,这次在大陆看大荧幕,的确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他和陈又涵一起看电影的时机少,反复想着,也只有那年生日的半场,陈又涵还睡着了,最后在保洁阿姨“快点让我下班”的眼神中看完了片尾字幕唱完了生日歌。想到这里,叶开扭头看了眼陈又涵。
光影永远能给他的英俊增色。
陈又涵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应了他,握住了他的手。
两个小时的电影不算太长,片尾曲唱响,灯光轰然大亮,在如潮的掌声中主创团队登场。将近二十分钟的访谈,多数人都是冲着那位欧洲文艺片女王而来。现场配有翻译,叶开听得还算入神,毕竟这是瞿嘉钟爱的影星,回去还是要哄她开心。念及此,他想提醒陈又涵,但随即发现他其实也听得很认真。
他碰碰陈又涵肩膀:“你也喜欢她?”
“瞿嘉喜欢。”
叶开结结实实地沉默了三秒钟,“……你到底还做了多少功课?”
陈又涵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足够把你娶进门的多。”专访结束,不少人都压着兴奋。晚宴在楼上的宝格丽酒店行政酒廊进行,这是经纪人、演员、流量、制片人和投资人的猎场。叶开并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但今天有了蒲……蒲什么的插曲,他故意揶揄了一下:“又涵哥哥,酒会去不去?说不定蒲……蒲导也在。”
陈又涵知道他又没记住名字,但他才没有失智到去提醒他的地步。他冷酷地讽笑一声:“好玩吧。”
叶开微微一笑:“好玩。”
陈又涵凑近他,又轻又快地说:“我也觉得好玩,又可爱。不过你这么可爱……会下不了床的。”
讲完两个人都神色如常,只是眸色俱是很深。
顺着通道往外走,叶开被各种目光打量得有点不耐烦,觉得今天没带口罩是真的失策。
但如果戴了口罩的话,他又怎么能保证叶瑾能直白、迅速、避无可避地看到他和陈又涵呢?
他微微翘起半边唇,在叶瑾震惊到失语的目光里。
陈又涵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叶开是故意的。从这场首映礼,到他刻意与两年前一样的穿着打扮,都是故意的。
周围涌动的人群与三人之间微妙静谧的氛围形成诡异的对比。
随即插入一道不和谐的男声:“叶总,这次就不要跟我抢人了吧?”
叶开和陈又涵都回头看,怎么是麦安言?
只有叶瑾无动于衷。她一身高定孔雀绿西服,时尚利落,八厘米的红底高跟和大波浪凭空拔高气场,带着全套珠宝的右手捏着一个荔枝纹橙色奢牌手包。听见麦安言的声音,她目光一无所动,只是冷冷一笑地问:“有你什么事?”
麦安言对叶开势在必得,何况他目前背后还有陈又涵的“宠爱”。他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笑道:“既然我先对叶先生抛出了橄榄枝,那么也请叶总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叶瑾听完这句话,微眯的锋利目光才动了动,从叶开扫至陈又涵,最后才轻飘飘地落在麦安言身上:“你说什么?”
“叶先生首要考虑的是我们辰野——”
叶瑾没有温度地冷笑一声:“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他是我弟弟。”而后将麦安言从头到尾扫过一眼:“……要不然你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把你们辰野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