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开学还剩不到半个月, 叶开有预感瞿嘉会来催他,果然便在从墓园回市区的路上接到了她的电话。这回不能再搪塞,否则瞿嘉能亲自飞加拿大去捆人。他漫天扯谎, 说是晚上的航班, 明天就能到宁市。瞿嘉不疑有他,终于满意地挂断电话。
“这么说的话,明天回家?”陈又涵眼神含着些微笑意, 瞥他一眼。
“怎么,不舍得?”
“不舍得, 当然不舍得。”陈又涵空出右手去握他, “不如让GC在北京成立分部,入职第一天我就宣布, 为了公司业务发展, 陈又涵先生未来两年将base在北京……”
叶开噗地一声笑出来:“再过两年业务是不是该拓展到美国去了?”
陈又涵“啧”了一声, “海外有点麻烦,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叶开抿了抿唇角,得了便宜卖乖:“……昏君。”
虽然如此开玩笑, 但彼此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陈又涵有无尽的公务缠身, 他也有自己的学业。竞赛、课题、实践、托福、绩点,高中的日子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被雷打不动地搬到了清华园里。从前他努力过的, 如今又要重新努力一次。瞿嘉虽然一直隐忍不说,但叶开知道,她对陈又涵一直有怨言。在一个母亲的眼里, 如果不是他,叶开已经在大洋彼岸的世界一流名校里鲜衣怒马,而不是现在这样不得不再一次夙兴夜寐地去争取。
“又涵哥哥, ”再度开口时,没了玩笑,叶开镇定而平静地说:“跟家里公开的事,还是再推一推吧。”
因为休息不足而苍白的手指握紧了方向盘,陈又涵沉默的时间很短,转瞬即逝,可能只有零点几秒,在叶开察觉之前,他就笑了笑,说:“好。”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叶开转过脸去看他,却只看到陈又涵一个带着淡漠笑意的侧脸。
“不需要问。”
“你不怕……我一直不说吗?”
“那又怎么样?”
高速路上,两侧原野和村庄在视线中不断后退。还有几公里入收费口,车流密集起来。陈又涵专心开车,始终没有回眸回应叶开的注视。
叶开半侧的身体终于松弛地回到座椅内。半晌,他阴沉沉地问:“你不怕我骗你很多年然后又一脚踹了你?或者一边跟你偷情一边找人结婚。”
陈又涵没忍住笑了一声:“为什么要怕?你如果敢这样,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下不了床。”
叶开被噎了一下,更冷冰冰地问:“那如果我一直拖着你不公开,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陈又涵在他再三的反问中终于算是听懂了,不再试图去扮演一个大度大方、安全感过剩的恋人,霸道而纨绔地说:“委屈,当然委屈,刚在我妈面前说了劝我跟你结婚,我同意,所以你打算时候付诸行动?别想着一拖拖我好几年,等不起,跟家长公开的日子也要提上日程,不能无底线往后推,我没安全感,你这样我晚上连觉都会睡不好。”
车流在收费口堵上,红灯绵延近一公里。陈又涵降速挂P档,单手扶着方向盘回眸,似笑非笑地问:“满意了?高兴了?”
叶开拧开矿泉水瓶递给他,而后说:“等offer下来就公开。”
陈又涵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抚了抚他的脸颊,两人挨得很近,鼻息交闻。车流没有任何挪动的征兆,他忍不住吻住叶开,低声说:“那时候你骗我跟Lucas交往,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你说,我可以很勇敢,是你不要。”
叶开的双眸有些冷,含着戏谑,“你现在依然不要。”
“要,怎么会不要?小开,我一直知道你的勇敢,所以你刚才那么说,我才会一点担心犹豫都没有。比起勇敢,你首先是聪明的。”
叶开静了静,终于坦白:“我不想重蹈覆辙。”
陈又涵近在咫尺地凝视他:“你怕爸爸妈妈会反对?”
叶开总算展露点笑意,半真半假地说:“我们家瞿嘉烦死你了。”
“搬出外公外婆也不够?”
“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陈又涵想了想,扬起半边唇角,“有爷爷的支持够不够?”
叶开倏然瞪大眼睛,手在座椅上撑了一下坐直身体。“你说什——”尾音仓促地被淹没在背后响起的连串喇叭声中。陈又涵在他嘴角亲了亲,重新系好安全带。车子缓慢起步,跟上了有序前进的车流。
身体深处升腾起难以遏制的焦灼,他迫切需要答案,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爷爷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陈又涵半笑着瞥了他一眼,“嘘”了一声:“回家再说。”
深灰色哑光Urus低调穿过ETC收费亭,进入宁市市区的快速干道。两侧是千篇一律的城中村,高低错落如犬牙交错的握手楼,马赛克或红砖墙面,方正的墨绿色窗户。街景快速后退,分岔辅道出现在眼前。SUV滑下,几分钟后,海平面连着瑰丽的全玻璃大楼出现在眼前。
叶开下意识握住了陈又涵的小臂:“去瑰丽。”
陈又涵愣了一下,没有多问。右尾灯闪烁,车子右转,绕过瑰丽酒店的喷泉环岛,驶入地下车库。
车子没有完全停稳,叶开就解了安全带。
“爷爷为什么会知道?你当初——”他吞咽了一下,焦躁的眸光破碎,“你当初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陈又涵扔给他一支烟:“冷静一下。”
叶开捡起落在怀里的白色烟管,看着陈又涵,两秒后,终于抿入口中凑近他手中点燃的火机。陷在车座里的胸膛深深地起伏,他深呼吸,吁出白雾。抱着双臂的姿势很有攻击性,但夹着烟的那只手掌抵着额头,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脆弱。
半晌,他真的冷静下来,微微苦笑:“……你又瞒着我。”
陈又涵轻而不容置疑地拉他的手臂,让他抬眸看自己:“不是故意的。”
“云南的时候你说你帮我跟爷爷出了柜。”
“我的确只说了半句。”陈又涵顿了顿,指腹在叶开脸颊上很温柔地擦了擦:“完整的句子是,爷爷已经知道我们在一起过。”
叶开的目光在这句话之后静止不动,随即五指插入额发,头深深地低垂:“……你疯了。”
叶通和兰曼瞿仲礼不同,他是完全中国传统富绅家庭走出来的人物,要他接受继承人是同性恋已经够疯,更不要说让他承认他和陈又涵这种大逆不道的关系。他真的难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更难以想象如果当时出了什么意外……他和陈又涵,谁都承担不起。
“我没疯,我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去完成这件事。”陈又涵掰着他的肩膀,“吓到了?”
叶开摇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和陈又涵的爱情,虽然陈又涵比他年长比他成熟双肩比他更为有力,但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是他去处理,什么风险骂名都是他去承担。而只是因为年少一些,他对这份爱情好像就没了任何责任,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站在陈又涵背后享受着他的遮风挡雨。如果有一天幻梦破灭爱情破碎,人们或许还会蜂拥着为他庆幸,为他庆祝。
“为什么?”叶开沉沉地舒气,“那时候已经分手了。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做好了跟我一刀两断的准备,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当初在门外求我,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我可以不那么讲信用,这句话现在还作数吗?”
叶开脑子乱糟糟的,想了一下没想起来,潦草地点头:“记得,大概——你想说什么?”烟燃到了尽头,他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灭,“开个房吧。”
陈又涵明显一愣:“现在?”
“我在生气,”叶开乌黑的瞳眸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别问我为什么生气,总之为了你好,开个房再聊。”顿了顿,拥着陈又涵的后颈吻了上去。
一个堪称安静的吻。
唇分,他看着陈又涵的双眼,轻而淡漠地说:“如果真的吵起来,你最好能好好哄我。”
一个威胁说得像罂粟花一样漂亮致命。
陈又涵眸色渐暗:“你这么说,是在逼我让你生气。”
临时入住,很幸运还有一间高级套房空着。电梯升上二十六楼,哪怕这间瑰丽是这几年热门打卡的网红高奢酒店,一路走廊门厅都充满现代艺术气息,但两人谁都没多看一眼。刷卡开门,地中海风格客厅明亮,不远处就是海和沙滩,茶几上摆着半打巴黎水。叶开喝了一口,“说吧,你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
陈又涵倚着壁炉上下打量他,而后勾了勾唇角:“以前我认为叶瑾比你更适合继承宁通,现在看来,还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