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 满屋子都安静了下来,似乎连风都绕道而行。
叶开的目光无处安放,一下子从撞红了的脚趾看向陈又涵, 跟他对视一眼后又仓促地垂下眼眸。脚趾疼得一阵一阵的难以舒缓, 他又看向陈又涵握着他足弓的手, “监控……你都看过了……”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后目光一颤,像是突然被惊醒,手撑了下地板, 似乎是想起身跑掉。
陈又涵拽着他胳膊一拉,将他上半身拉着跌进了自己怀里。
叶开手忙脚乱地挣扎,被陈又涵强行按住。肩胛骨被陈又涵的的手掌紧紧压着,不允许他有丝毫想要退却的轻举妄动。
“你这几天一直在陪我演戏……”叶开喃喃地说, 因为情绪和大脑的飞速运转,黑色的瞳孔里掠动着破碎的浮光。什么假男朋友, 什么在在撬了别催,什么Lucas和他谁干得比较爽……眼眶渐渐染红,叶开咬牙切齿:“你他妈的——”
陈又涵握着他的后颈, 一叠声地笑着哄他:“嘘, 嘘, 别骂别骂别骂,不值得不值得……”凑过去亲他的嘴角和脸颊。
叶开被他霸道地掰着偏过了脸, 无处可躲, 只能被他一遍一遍又轻又快地亲着啄着,躲又躲不开,负气的声音里染上鼻音:“——王八蛋——”
陈又涵亲得笑出声,额头抵着他,以一种极亲昵的姿态认罪:“我是王八蛋, 我无耻,我不要脸,我对你太坏。”
叶开恍然想起来昨天在车上他说的那番话。
「别把我当好人。」
「我真的挺坏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恼羞成怒,吼得连声音都变了调:“陈又涵!你去死吧!”
愤怒的情绪沉重鲜明,由不得人小觑,但陈又涵还是把他更紧地拥进怀里,嘴唇隔着衣服吻了吻叶开的肩膀,低沉着嗓音说:“昨晚上真差点死了,真这么恨我今天就再努努力。”
润滑剂戏很足,陈又涵话音刚落它就从未封口的纸袋里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陈又涵霸道又无赖地让他选:“怎么样,是要心平气和地聊一聊,还是到床上去逼问你?”
叶开用力推开他,膝盖跪久了有点疼,起身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又是被陈又涵捞住才幸免于难。可惜这种时候的援手只能适得其反,他狠狠瞪了陈又涵一眼,冷冰冰又负气地说:“走开!”
陈又涵绅士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往后退了一步。
叶开捡起润滑,掂在手里看了两眼,冷笑一声,在陈又涵出声阻止前,扬起手臂将它狠狠扔了出去。透明圆管在空中扬起一道平稳的弧线,以极漂亮的角度飞出窗外,落在了不知道多远的灌木丛里。
陈又涵:“……”
吃了瘪,但姿态不能丢。他心服口服地给他鼓掌,低咳一声赞叹道:“漂亮。”
不愧是全垒打选手。
叶开这才抄起茶几上的烟盒,弹出两支抛给了陈又涵一支,点燃后抽了一口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湖边。被你伤得想跳下去,刚好管家来电话说繁宁那边进了小偷。”陈又涵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让她报警,她说这个小偷有病,什么都没翻,光在我床上打了两个滚。”
叶开脸色瞬间一僵,太尴尬了,只能用逞凶来掩饰:“……我只是喝多了在上面躺了一晚!”
陈又涵点点头,脸色始终挂着淡漠的笑意,“快进看了,睡相还是很乖,”顿了顿,续道:“跟以前一样。”
叶开被烟呛了一口,偏过视线不自然地问:“……你删掉了吧?”
陈又涵在沙发上搭着二郎腿坐下,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看叶开低低骂了声“操”,他慢悠悠地补充说:“将来婚礼上没东西放,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十乘十米的高流明LED屏,从宾客入场开始循环,一直放到晚宴结束。”
太狠了。叶开无语,夹着烟的两指警告性地指了指他。
“你知道我最喜欢看哪一段?”陈又涵掌控着谈话节奏,叶开被操控而不知道,顺着他的问题回顾自己当晚半醉半醒的失格举动,一颗心都不自觉提了起来。
“我最喜欢你从吧台走到阳光房的那一段,虽然看上去跟梦游一样,但让我觉得一切都没变。”
叶开心里擦过挂了黄的香水柠檬的画面,在朦胧的晨曦中好像会发光。
“看到你去了书房和收藏室……”陈又涵不动声色地停顿了将近三秒,让人疑心他是忽然忘词,但其实是因为他再度被初见时那种激烈的情绪所裹挟,连心脏都跟着轻颤,他抿着唇深呼气,才续道:“……其实真的很庆幸,很开心,很……不知道,”他笑了笑,“可能是很感谢哪路神仙。”
叶开抿了两口烟,垂下视线。
“你就这样确定了我是来找你和好的?”
陈又涵反问他,“你呢?你就这样确定了这两年我没有忘记你?”
叶开不带情绪地勾了下唇角,烟抽得更狠。良久,他才说:“我早就知道你没有忘记我,上次在姜岩那里你说得够明白了。”
陈又涵微怔,继而自嘲地失笑:“忘了,那次你的确很坚定。”
“我从来都很坚定。”左臂横在胸前,夹着烟的右手搭在握成拳的手背上,叶开姿态优雅地掸了下烟灰,“说实话,如果只是知道了你那两年过得很惨,我会动摇,但不一定会来找你。我会觉得你只是单纯后悔了。说到底吃回头草这种事情虽然很感动,但我并不喜欢。”
是他的风格。
陈又涵笑了笑。
“我后来去看了陈伯伯。”叶开瞥他一眼,“他老了挺多的。”
他倚着壁炉,陈又涵坐在沙发上,两人之间有段距离,这让陈又涵第一次可以遥远而客观地观察他。剥去了有恃无恐的骄纵,没有了在他面前惯性而为的甜乖,叶开第一次用这种深沉冷清的姿态与他对话,陈又涵心里不合时宜地掠过一个念头:就算没有荒唐热烈的十八岁,他也一定会爱上叶开的二十岁。
“当时看到你的病危通知,第一个想见的不是你,而是陈伯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他在急救室外签下病危通知单的样子,我就觉得恐慌。……想去看看他这两年过得好不好。”
陈又涵知道了,叶开去找陈飞一不是为了打听他的过往,而是他与生俱来的家教、涵养和善良驱使他不得不去探望一位差一点晚年丧子的叔伯。
这也是叶开的风格。
他心里没有任何的失落,看向叶开的目光更温柔地眷恋,像是一滴雨无可避免地从天空沦陷在了玫瑰花瓣。
“他劝你来让我结婚。”陈又涵说。
叶开笑了下,“嗯,因为他说如果是我劝你的话,你会听。”
“然后呢?”
“然后我就知道了,原来陈伯伯知道我们曾经在一起过。陈伯伯说,既然我已经放下了,就不要来打扰你。”阴影中,叶开的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他大概也为你不值吧。他说,当初你可以用一封信去跟爷爷借钱的,你没用,因为你说——”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有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起伏漂游。
陈又涵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抹了把脸。
“又涵哥哥,原来你一直是认真的。”故事说到这里,他连呼吸都有点颤栗,“可是你当时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我在门外那么求你,你——你的每个字我都会背。我在梦里一遍遍复习,一遍遍回到那个晚上,那个楼道,那个灯下面。”叶开颤抖着把烟抿入嘴,连嘴唇也在发抖。
“我真的恨你。话说到了那个程度,我撑不过——我真的撑不过,怎么办?我已经撑不住了,如果不是顾岫,不是那个指纹,不是那张病危单,不是陈伯伯说了那几句话,哪一个环节错了,我们都回不去。”他后怕得心悸,用力深呼吸,终于红了眼眶,“……我不甘心。”
陈又涵笑着说:“宝宝,可不可以过来抱一下?”
他那种笑并不比叶开的快哭了的表情好看到哪里去。
叶开不想的。
还在赌气的阶段,而且因为糟糕的把戏被拆穿,被人当猴子一样耍了三天,心里的气更要狠狠发泄。话没讲清楚,账也还没算完,他们之间的陈年烂账让两个人几乎都去了半条命,怎么可以轻飘飘地翻篇?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陈又涵那样的注视中,他渐渐觉得支撑不住,倚着壁炉的两腿都觉得失去力气,终于缓缓走了过去。
陈又涵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随后拉住了他的手,把人拉着坐进怀里。
少年变成青年,身高、骨架都长开了,他被揽着坐在陈又涵腿上,真正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陈又涵的手掌穿过腰侧扣着他腰腹,仰头看着他:“不玩了好不好?”
叶开动了动嘴唇,看到他这个样子,总想再说点什么冷硬负气煞风景的话。可他搜肠刮肚,已经连一个口是心非的说辞都找不到。
陈又涵取走他指间的烟,将两人抽了一半的烟一起捻灭,温柔而低沉地恳求:“陈太太,苦了两年了,账都往后再算,亲我一下,可以吗?”
叶开垂首看向他,眼睛还是红的,漂亮的鼻尖也有点泛红。他带着恨地凝视陈又涵,抬手抚向他的脸颊。在手指发麻的心颤中,他闭起眼睛吻了过去。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他们第一次毫无芥蒂满怀坦诚地热吻。
没有口是心非,没有欺骗,没有戏耍,没有出轨偷情约炮的肮脏剧本,叶开吻着陈又涵,陈又涵吻着叶开,像最初的模样。
花都开着,窗帘飘动,风送进浮有香气的阳光。
嘴里进了咸而苦涩的味道。
叶开心里一震,还未睁开眼睛,便被陈又涵抱住。脸被压在他的颈窝,陈又涵很浅地吸了口气,“别看。”
叶开便没有再坚持要看。他拥着陈又涵的肩背,声音被闷得有点瓮声瓮气,“又涵哥哥。”
陈又涵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叶开觉得有点可爱,没忍住翘起了一侧唇角,疲倦地说:“告诉我,你当初的每个字都是骗我的。你从来没有厌倦过我,没有看腻我,你对我是认真的,蓝宝石是真心的,所有的话也都是独一无二只说给过我的。”
他抱着陈又涵,脑袋枕在他肩上:“……你说一遍,过去一笔勾销。让我知道我没有爱错人,我没有被讨厌,我就是被你爱着的,我不是自以为被人爱的白痴。你说一遍,我就不怪你了……也不报复了。”
陈又涵握住了左手。
叶开被推离开他的怀抱,看到眼前平摊着的陈又涵的掌心。
那里面有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疤痕,这辈子都消不掉的。
陈又涵看了眼这个疤。他很长时间内不敢看到这个伤疤,不敢看自己的左手,甚至一度当左手神经出现在意识中时,他只能用力握住才能把那股噩梦般的灼痛感强压下去。
“那时候烫的。”陈又涵轻描淡写,“一边跟你说那些话,一边把烟头摁进手心。不这么做的话,我恐怕真的会演不下去。”
一瞬间的痛席卷心口,叶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失去了所有调动神经的能力。
“我爱你,叶开,三十六岁,我自诩活得还算明白,虽然曾经私生活荒唐混乱,对爱情也从没有抱过什么正经的期待,出生就活在金字塔尖,阿谀谄媚,美丽的谎言,算计,所有的瑰丽和繁华触手可及,我迷茫过,狂妄过,风光过也跌倒过,真情假意和纸醉金迷,唯独我爱你这件事——是穿过所有虚妄浮华后,我唯一确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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