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陈又涵没有退开, 叶开也没有推走他。
他们在青天白日下拥吻,方圆几公里, 无限宽广的天地,只有一个牧民在古怪地注视着他们。
晴空下的风声不是呜咽的,像是一首邈远的歌。
太阳晒在身上很烫,叶开被吻得出了薄汗,腿软得站不住,只能徒劳地用力勾着陈又涵的肩背。陈又涵捞着他的腰,扣着他的后脑, 越抱越紧, 几乎要把叶开勒痛。难以纾解的占有欲霸道地从两人气息间漫溢而出, 叶开呼吸越来越急促, 舌尖舌根都被吮得发麻。他从这个吻里感觉到深到灵魂的甜味。
“这么积极干什么?嗯?”陈又涵捋着他的额发, 拇指重重抚过他的脸颊和鬓发, 一边亲吻他的脸一边喘息着问他,“不是要跟他一辈子吗?”
叶开被他掐着下颌被迫仰起头,动了动唇刚想说话, 陈又涵又不由分说地封住了他。
这回没给他回应的余地, 侵犯得毫不留情。
叶开“唔”了一声,陈又涵放开他,箍着他软掉的腰,手掌托着他的后背,眼神侵略性地盯着叶开被吻得湿润的眼睛,“不是恨我吗?还来找我干什么?真的不肯放过我,要看我一辈子都为你失魂落魄患得患失是不是?”
“你——”
陈又涵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再度吮着他的唇厮磨。
叶开用舌尖推拒他,又被卷着缠着缠绵到一起。
“宝宝, 你真的变了。”低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伴随着灼热的喘息,“连我都看不懂你。”
湿润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擦到耳垂,叶开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他还是这么敏感。敏感得让陈又涵低喘失笑。
叶开拥着他,蹩脚的把戏还没想好如何圆下去,陈又涵手指抵住了他的唇:“嘘,饶我一命,让我心跳缓一缓。”
他怕了叶开的刀子嘴。一颗心软不软陈又涵尚且无从得知,只知道叶开如果再说一个“认错了”,他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可能都挺不过下一秒。
“最起码,”陈又涵静了一秒,“最起码现在我不是让你痛苦的了,对不对”
叶开凝视着他,良久,轻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陈又涵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猛地把叶开搂进怀里,嘴唇压着叶开的耳廓近乎哽咽地说:“宝宝,宝贝,小开……你怎么会这么宽容?你怎么会这么好?”
叶开回拥他,轻轻地。只是耳侧几乎烧起来。
陈又涵只是抱了他两秒便松开了手,半转过身从兜里掏出烟盒和火机。他低头点烟的姿态失去了云淡风轻,抿着烟嘴的样子看上去用力而急切,拢着火的双手努力镇定了,但仍然在发抖。
烟点燃了,他深深地抿了一口,转身向远处走去。
两年,他就像是一个困在漆黑隧道里的人,怎么打转、怎么跟黑暗、墙壁、岩石较劲都找不到出路。他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筋疲力尽,他无从救赎无法自救更谈不上被拯救。知道叶开把他当做痛苦的那个晚上,一道铁幕永久地、坚固地降下,遮住了他人生所有可能的光。
匆忙凌乱的脚步渐渐缓慢下来,陈又涵哽咽着在路旁站住。叶开看到他仰着头,夹着烟的手掌贴住额头,像只剩最后一口氧气那样缓慢、颤抖、珍惜着,深深地吸气。
他的词汇库顷刻之间贫乏,只剩下“谢天谢地”四个字。
叶开不再看他,在路边坐下,顺手摘了朵在风中摇晃着长茎的小黄花。
陈又涵再回来时,神色自然,仿佛刚刚只是去透了透气。叶开假装没有注意过他的失态,轻快地说:“又涵哥哥,我教你骑摩托啊。”
陈又涵失笑:“你真的以为我不会?”
叶开掐着花茎狐疑地问:“你会吗?”
陈又涵也就磕绊了一秒,从善如流地说:“不会。”
“我教你!你来!”叶开上扬着唇角,俯身吃力地扶起摩托,让陈又涵坐在前面。
长腿轻松一跨。因为腿太长的缘故,他只能屈膝侧立,一脚踩着踏板,单手握住车把。
叶开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说:“这是油门,这是刹车,转这里控制速度……”
陈又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光深沉。
叶开脸突然就有点红。平心而论,他已经很少有脸红的机会。
“然后呢?”
欲盖弥彰地低咳一声,“下面是换挡拨片,这个是转速表,这个是油表……”
高原正午热,陈又涵身上只穿了件贴身的短袖T恤,手臂肌肉鼓起,露出的小臂紧实流畅。这样懒洋洋地支肘撑着下巴,鼓励性地看着叶开,叶开莫名心就扑通扑通越来越快地跳了起来。他逃也似地把头盔扔给陈又涵:“……就、就是这样。”
陈又涵笑出声,抬手扣住头盔,瞥了叶开一眼:“你不上来?”
叶开心都要跳出嗓子眼,纸糊的防线早就崩溃,他被迷得晕头转向,心里骂了陈又涵一百遍,高贵冷艳地说:“不要,我跟你还没到过命的交情。”
陈又涵拧动油门:“真的不来?小花老师上课好敷衍。”
叶开被他噎得没话,不情不愿地攀着他的肩跨坐上去,用扣得紧得不能再紧的头盔来彰显自己的求生欲。在陈又涵出发前,他狐疑地问:“……如果出事你会先救我吧?”
陈又涵没搭理他,拧动油门,摩托咆哮一声,马上就要如惊雷般蹿出去,却又瞬间硬生生停了下来。
叶开一声“啊”刚叫出口,被惯性一甩一收,狠狠地撞上了陈又涵的后背。
“……”胸膛紧紧贴上,他充分怀疑陈又涵是故意的!
陈又涵咳了一声:“小花老师?”
“干、什、么?”
“鼻子有没有撞到?”
叶开在他结实的腹肌上掐了一把:“你好土!”
陈又涵笑得放肆,本田摩托风驰电掣而出。叶开又是一声惊呼,条件反射狠狠地拦腰抱住了陈又涵。
“太快了!”他吓得闭眼。
风声呼啸,陈又涵大声问:“什么?”
“我说——太!快!了!”
速度渐渐降下,叶开终于睁开眼睛。两侧原野和远处的群山很快地向后掠,余光一片苍翠。
前方出现一个弧度极大的转弯,对新手极其友好。
陈又涵偏了偏头:“怎么转弯?”
“就……把着车头慢慢地控制方向……记得降速!”
陈又涵:“听不清。”
叶开凑上去又重复了一边。陈又涵:“还是听不清。”
叶开不得不勒着他的腰,胸膛和他的后背紧紧贴着,下巴搁在了陈又涵平直的肩膀上,大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降——速!”
这次陈又涵终于笑着说:“好的。”然而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不仅没有降速,反而低沉地提醒了一句“抱紧了”,随即猛地加快速度,以极漂亮的弧线和姿态漂过了那个弯。叶开只感到一阵晕眩,肾上腺素飙升至顶,他目瞪口呆:“你他妈的是新手吗?!”
怪傻的。
半个小时后到了那片山谷间的湖泊。
叶开心惊胆战,下车的瞬间感觉特别不真实,腿都有点软。不是吓得,是肾上腺素过激后的正常生理反应,他第一次滑雪上高级山道也是这样。
然而终归丢脸,把气全撒到了陈又涵头上——
“骗子!”
陈又涵手忙脚乱地抱住那只被他狠狠扔过来的头盔,一边笑得呛风一边一叠声地道歉。
叶开不理他,冷着脸自顾自往湖边走。走了没几步被陈又涵拽住胳膊拉进了怀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别生气,小花老师,都是你教得好。”
叶开想挣脱,陈又涵禁锢着他,光天化日耍赖皮:“别躲,不然我亲你了。”
大概是受了千锤百炼,已经过了会害羞心虚要脸的年纪,老男人真的很容易得寸进尺。
叶开扯着幕布勉励维持一出蹩脚大戏:“我还没分手……”
“我不信。”陈又涵牵住他的手,往湖边走去。
湖光山色间,一切心事都可以轻拿轻放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小开,不要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叶开只能嘴硬:“我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陈又涵反问他,眸色沉静:“哪样?”
叶开磕绊了一下:“会脚踏两只船,出轨背叛约炮随便玩玩的那样。”
他的气质那么干净剔透,长得又是那么漂亮从容,整个人站在这样的天地间,就好像是最纯粹的存在。讲出这些词,就好像平白让一朵朱丽叶溅上了泥点。陈又涵蹙眉,有些严厉地说:“住口。”
“我说真的,你看不出来吗。”叶开甩开他的手,心砰砰跳,一边努力想着说辞。
“你跟我玩玩?”陈又涵不敢置信,沉默了会儿后问得艰涩。
“对,我跟你玩玩而已。”叶开点点头,顺手抽出一根嫩黄色的草芯,“你说过的,反正你也没办法一直对着一个人,我也是。不可以吗?”
陈又涵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叶开的背影。
他白色的T恤被湖边长风鼓起,更衬得身形瘦削孤单。黑发飘扬着,叶开转过身,很漂亮的眉眼,很沉静的神情。在蓝色湖水的映衬下,他真的让人移不开眼。倏尔,他笑了一下,那一下如同春风化开透明的冰,陈又涵眼中的一切都跟着生动了起来。
叶开笑着说:“玩不起吗?又涵哥哥。”
像梅菲斯特在浮士德耳边的低语。
用最纯净、甜美的苹果,诱人堕落。
陈又涵气息冷峻深沉,真的生气了——而非伤心。
“小开,你想让我伤心有一百种更直接的方式,不要这样。”
叶开更加不以为意地笑笑,沿着湖边小路退着走,说道:“又涵哥哥,我对你还有感觉,你也还爱我,玩一玩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他眼见着陈又涵的脸色变了,心里跟被蜜蜂蜇了一样,很微妙地刺痛。
风吹过山谷的声音很好听,好像带着悠然的回音。
陈又涵走向他,冷着脸说:“和Lucas分手,我陪你玩到底。”
“不行。”叶开断然回绝,“他和我是认真的。”
陈又涵注视着他:“我也会和你认真。”
“晚了,”叶开很甜地一笑:“我怕了你,但又忘不了你——又涵哥哥,消灭痛苦的唯一办法就是快乐。我不要你的认真,反正你也认真不了。我只要你跟我玩玩,七天,七天以后一拍两散。”
他的表演以假乱真,说的字字句句都对应着陈又涵当初说过的话。
陈又涵无形中好像被什么利刃刺入。他麻木了,连痛也开始觉得无所谓,反倒靠近叶开身边,抬手扣住他纤细的被风吹得温凉的后颈:“衣服穿起来,别吹风。”
“你不答应?”
“我不答应。”
叶开慌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陈又涵在他身上会这么有原则,吞咽了一下故作镇定地说:“万一玩着玩着当了真,我也可以和Lucas分手——难道不是正合你意吗?”
陈又涵瞥他一眼:“你把感情当什么?”
我他妈。
叶开套上卫衣,风太大,他垂眸不敢看陈又涵,一个劲儿跟拉链死磕。
陈又涵叹了口气,半俯下身帮他对上拉链扣:“别到我身上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也没你说的那么放不下我。”没招儿了,连激将法都用上。
陈又涵面无表情地凝视他,眸色越转越深,真动了气。可以剖心自证的话他早就做了。然而转念一想,心口抽得直疼。他自己作的孽,哪怕真剖了心叶开也只会认为那是假的。
“宝宝,”他无可奈何,沉稳地盯着叶开:“我陪你胡闹,但不可以上床。”
叶开耳根子瞬间就红了,一把推开他——
“谁要跟你玩过家家!”
陈又涵压着怒气,用力拽住他胳膊:“所以你这两年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找炮友,跟人随便上床?”
“关你屁事!”叶开挣脱他,却没有否认。
陈又涵一颗心沉了又沉,彻底被打入无间地狱。他猛地把人拉进怀里,几乎是掐着他的手臂,用力地、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变成这样。”
“是又怎么样。”叶开倔强地迎视着他,眼看着当他承认的那一瞬间,陈又涵犹如被重物碾过,所有的意气在顷刻间溃败崩塌,眼神里的光如星星陨落,坠入了暗无天日的黑黢黢的宇宙深处。
长风寂寂,伏草萋萋,虫鸣一长一短地唱和,远处天际山坳里有瀑布的隆隆声。
握着他手臂的力道一松,好像被人卸去了力气。叶开怔愣地看着陈又涵,看到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而后,慢慢慢慢地牵动唇角,仿佛是竭尽全力才给了他最后一个微笑。但这个微笑太失败了,因为在他笑的同时,眼泪已经从右眼眶滑了下来。
叶开心里一恸,没来得及反应,陈又涵抱着他,脸深深地、无力地埋入了他的颈侧。
“宝宝,”他沙哑而绝望地说,“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叶开瞪大了眼睛,失去了所有的聪明理智。这么美的风景,这么好的午后,这么灿烂的阳光,陈又涵抱着他,痛哭失声。
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抱着叶开像抱着溺水人生中的唯一一根浮木。声音闷在胸膛里,闷在叶开的颈侧,但他急遽颤抖的双肩出卖了他。叶开听到了他的呜咽,听到了他的痛哭,听到了他的痛苦。
不,他后悔了。
一股恐慌从脚底升腾而起,叶开推着陈又涵,急得几乎快哭出来。
“不是的,又涵哥哥,不是的……”
不是的,我没有被你伤到这个地步。我有好好学习,我有认真地过每一天,我有很多追求者想要跟我约炮的私信邮件塞爆邮箱短信但我从来没有回应过心动过犹豫过,我有继续地认真对待感情,不敷衍不随便不将就,我没有自暴自弃——除了喝酒,除了喝了很多酒,我没有对自己有任何的不负责任随波逐流——“又涵哥哥,又涵哥哥,别哭,我没有,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叶开哽咽着。
玩脱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肩膀那块T恤被眼泪彻底浸透。
他知道的,陈又涵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认真地、好好地生活。
他为了他的人生可以放手让他去国外留学,愿意把他们的爱情放置在前途难测的跨越重洋中,他从未想禁锢他,如果叶开想飞,陈又涵甚至愿意做他振翅前的最后一托。
……他不该跟陈又涵开这种玩笑的。
陈又涵推开他,大踏步地往前走。
“陈又涵!”叶开追上去。
陈又涵抬手,喘了喘,嘶哑地说:“别过来。”
“我骗你的!”叶开用力喊,“又涵哥哥,我随口乱说的!真的!你相信我!”
陈又涵没有转身,背影微一凝滞后,走向湖畔草原的深处。
叶开盯着他,眼眶渐渐发红,缓慢地蹲下身,而后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陈又涵站在湖边,在理智回神之前,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静静地、一口接一口地抽完了一整支烟。成年人的冷静可以很快地回来,但他崩塌的世界还是那样鸡零狗碎,狼藉凋零。
十八年的画面走马灯一样过。想起叶开小时候拿到第一张奖状的样子,和他谈起理想时眼里闪闪发光的样子,滑雪时恣意的无忧无虑的样子,想起他每次生日宴会的发言,人格、人生、未来……叶开端正、纯粹地成长了十八年,所有人都用爱柔软地包裹着他,他可以以一个理想主义者完美地度过一生——他本就该这样的。
“操。”他扔下烟蒂,平静下来的双目再度发红,“操!”
电话震动。
他全凭多年训练的动作记忆,下意识地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陈家管家徐姨的来电显示。
他挂断。
一分钟后,契而不舍地再度震动。
陈又涵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接起电话:“喂。”
“少爷,繁宁那个房子……”徐姨是训练有素的老人了,很少在陈又涵面前惊慌,“好像进小偷了。”
“报警。”
“您要不先看一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陈又涵蹙眉:“什么意思?”
“屋子里什么都没动,就是主卧的床乱了。”徐姨为难道。
陈又涵知道她什么意思。真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几十万往上。保洁没这个眼力,徐姨也没这个权限。陈又涵言简意赅道:“好,我看一下。”
他点了一根烟,点开监控的智能后台。
玄关出入口、书房、收藏室都有摄像头二十四小时运转,保洁五天打扫一次,上次没什么问题,所以只要查这几天的监控录像就行了。
第一天无异常。
第二天无异常。
陈又涵很快地拖动进度条。在这种时候做机械式的事情近乎治愈。他不过脑子,全凭下意识做主。
第三天无异常。
他几乎马上就要快进到底,接着便整个人一僵。
十分钟后。
手机锁屏揣回兜里,陈又涵眯了眯眼,夹着烟气势深沉地走向叶开。
叶开为了给他赔礼道歉,都快编完一个花环了,东一拉草西一拉花的,陈又涵冷冷地瞥了眼,手残,做的花环跟蛋糕一样惨不忍睹。
“又涵哥哥,我……”他想好了要好好认错全盘托出再也不玩了。
砰!
整个人被陈又涵推得撞上老树干。树叶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惊起麻雀几只。
叶开吃痛地“啊”了一声,刚流了两滴鳄鱼眼泪的眼睛潮湿地盯着陈又涵:“好凶啊!”
陈又涵扣着他的下巴,眼里翻卷着难以描述的深沉情绪,随即尽数归为平静,玩味而恶狠狠地说:“想玩是不是?好,我陪你玩,你最好还能清醒着比一比Lucas和我谁的技术比较好。”
叶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