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必胜客到高二三班整个集体都默认了“重在参与”这一宗旨, 但叶开还是让叶瑾帮忙跟圈内某个道具组借了服装和道具, 夸张的缎面礼服, 紫红丝绒斗篷, 织锦缎小马甲, 白泡袖衬衣、熠熠发光的孔雀绿珠宝, 白色长卷假发……叶瑾直接找的宁城剧院借的, 可以说是专业级的歌剧服装,精致华丽, 一拿到就把高中生们给唬住了。
他们改了剧本, 一共三场, 第一场是在威尼斯狂欢节,也就是必胜客钦点的魔改戏,二十来个高中生穿着欧洲宫廷蓬蓬裙和短靴在舞台上群魔乱舞,主人公巴萨尼奥和鲍西娅便是在这场舞会相遇;第二场是安东尼奥和夏洛克借钱, 并签下那个著名的“割一磅肉”协约, 巴萨尼奥得到了这笔钱, 向鲍西娅求婚成功;第三场,鲍西娅得知安东尼奥被算计,女扮男装在法庭智斗夏洛克。
——巴萨尼奥、安东尼奥和夏洛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鲍西娅一定要让叶开来演。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被毕胜拨出来给他们当彩排时间,有大段文绉绉的台词要背诵,还要练习跳宫廷舞。宫廷舞有严格规定的舞步、举止、仪态和队列,动作不难,难的是女士要体现出那种名门淑女的矜持与高贵, 男士则要表现出绅士般的风度与骑士般的潇洒。
《威尼斯商人》完成于十六世纪,那时候的欧洲宫廷内,帕凡已经开始过时,小步舞逐渐时兴,端庄、活泼、优美,一对舞伴按照z字形或8字形进行舞步构图,有序且好学。
叶开请了叶家的礼仪老师在周末授课。姓伊,名伊佟,深谙欧洲贵族的生活与社交规范和礼仪,整个人的气质和行为举止就像是一位行走着的唐顿庄园大小姐。出过书,也给许多千金太太上课,在宁市上层圈子里颇有交际,叶开的华尔兹也是她教的。
学校没场地,学生们都聚在了叶家的舞蹈房,那是当时为了叶瑾学芭蕾专门装修的一层,整个五楼全部打通,所有墙壁全部镶嵌落地镜,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欣赏到自己仿佛半身不遂四肢残废的美景。
陈又涵刚恋爱一周就抓不到男朋友,心甘情愿大老远跑思源路来堵人。提着给叶开买的星冰乐跟贾阿姨上五楼,一推门就看到他一个男生在转圈圈。
巨大的落地镜照出他瘦削的身影,他仪态端庄矜贵,形容却很冷淡。宫廷舞看不出男女,陈又涵只稍微想了想为什么叶开要和一个男的对舞,便听到女老师的训诫声。
“不对,不对。”伊佟握着戒尺打拍子,见他俩跳得扭扭捏捏,当机立断喊了停。
叶开停下,黑发有点湿了,从镜子里看到斜倚着门的陈又涵,唰的一下扭过头去:“你怎么来了?”
这里面不少都见过陈又涵不止一次了,学累了都坐在地上起哄:“兰博基尼哥哥又来了啊!”
陈又涵把星冰乐递给叶开:“路过,顺便来看看。”见这阵仗颇大,他想了想,有点猜到了:“校庆演出?”
叶开一凛:“你怎么知道?”
“收到邀请函了。”
校庆邀请了很多知名校友返校参观,陈又涵又是捐图书馆又是设立基金,请他本就正常,叶开却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学渣回去干什么,给老师添堵吗。”
摩卡星冰乐喝了两口,二十五个学生窃窃私语一阵,齐声道:“又涵哥哥,我们也要星——冰——乐!”
伊佟举手,笑得有点羞涩:“陈少爷不介意的话,加我一杯。”
陈又涵掏出手机在APP上下单星专送,叶开把他拉到走廊上,问:“你认识伊老师?”
“谁?”
“礼仪老师。”
“伊佟啊,”陈又涵在填地址,心不在焉地回,“见过几次。”
回完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叶开静静地盯着他,乌黑的眼珠子总让他想起被水洗过的黑曜石。他失笑:“你想什么呢?”
“我都不知道你们认识。”
陈又涵不得已纠正措辞:“不认识,就是名字对得上人的那种。她不是一直在圈子里开课吗。”叶开这样子着实让他觉得可爱惨了,很想亲亲他,奈何周围随时有人进出,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抬手在他脸侧抚了抚。
回了舞蹈室,伊佟已经组织学生继续训练。但那种或风度翩翩或矜贵端庄的神态真是不好把握,转了几轮还是不开窍,尤其是男生,不是大马猴就是呆头鹅。她拍手喊停,目光在二十六人中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两手插兜事不关己的陈又涵身上,微微笑,俏皮地冲他伸出手:“又涵哥哥,配合一下?”
陈又涵略微站直,神态有点纨绔:“不了吧,我不会跳舞。”
可学生们不放过他,一个接一个的起哄,都要看霸道总裁跳舞。陈又涵才不当这西洋景,虽然一直保持着绅士风度,但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眼看伊佟逐渐尴尬,叶开说:“伊老师,我来。”
叶开当然是最佳人选,伊佟也明白,只是和陈又涵偶遇几次都始终没找到机会更进一步,她实在是心有不甘。陈又涵出现在这里真是意外之喜,往常都是在某某贵妇主理的下午茶会上,或是酒店的自助晚宴上,陈又涵来去匆匆,都是给面子捧个场便消失不见。这里不同,在场的都是学生,又是宫廷舞教学现场,气氛恰到好处,进可暧昧退也合分寸,还有不明就里的高中生当助攻。
千算万算,算漏了陈又涵对自己没兴趣。
叶开神色自若进退有度,举手投足没什么特别的,但姿态端正却又游刃有余,那风度看似松弛却又矜贵,让人移不开眼。于然然恍惚间又回到了芝加哥那个宴会上,叶开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错身相交的瞬间,叶开与伊佟相对做弯腰屈膝礼,轻声说:“伊老师,陈又涵有心上人。”
伊佟以为自己幻听,看到叶开对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弧度,但眼神却很冷。
一轮结束,众人都鼓掌吹口哨,陈又涵懒懒地鼓掌,看叶开冲他走过来,抓起架子上的白毛巾擦汗。陈又涵微俯身,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小骗子,骗我不会跳舞是吗?”
……呃。
“刚学的。”叶开面不改色,继续喝剩下的星冰乐。
“用不用我跟你们伊老师聊一聊?”
叶开咬着吸管微微歪头,笑得可无辜了:“又涵哥哥,晚上去你那里。”
操。陈又涵深呼吸,用手指指了指他,愣是半个字没憋出来。
最终是练了一下午,直到下午四点多才结束。舞步、队列和动作是依葫芦画瓢都学会了,但那股子神韵还得好好练练。伊佟顺利手工,叶开给安排了专车,送她出门的几步路,伊佟问:“瑾姐姐喜欢陈少爷啊?”她以为今天叶开是给叶瑾找场子。
叶开神色淡淡的,保持着疏离的礼貌:“没有,是我。”
伊佟一愣,觉得叶开是在讽刺她打听了不该打听的事情,脸有点红,窘迫地一句话没说便上了车。
陈又涵看过叶开后便去了击剑馆。像他们这种高压人群必须得有个发泄口,真烦起来打个高尔夫都嫌墨迹,不是道德败坏玩刺激,就是纵欲过度找快感,然而这俩现在都跟他无缘,除了打拳击剑,他也是在没别的招儿了。叶瑾有时候会约他飙车赛车,但陈又涵还没到嫌命长的地步,拒了几次叶瑾也就作罢了。
洗过澡出来刚巧接到叶开的电话。
“又涵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陈又涵坐在软皮凳上擦头发,想了想:“有吗?”
“你不要你男朋友了吗?”叶开背着书包在路边等网约车。黑色帕萨特缓缓停下,他上车,陈又涵从听筒里听到司机和他确认了一下尾号和目的地。他没忍住勾了勾唇角:“怎么不等我去接你?”
叶开从书包里掏出一套托福官方真题集,单手打开笔帽,边回道:“太想你了,就不浪费这四十五分钟时间了吧。”
明明是很缱绻的情话,但他说得坦坦荡荡,甚至带点清冷的味道。陈又涵听了,觉得心里像是飘过了一片云。
从思源路到市中心有段路,叶开全神贯注刷完了一套卷子,抬眸时看到窗外暮色已降,公寓楼前的喷泉亮起了灯。他下车,掏出业主卡刷进闸机。保安瞧着他有点眼熟,但没想起来,叶开对他笑了笑。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保安反应过来了,那个快递!二十八层,电梯门开,直接就是外玄关。边柜上古董花瓶里插着几支奥斯汀月季,他握住门把手,贴上右手大拇指。电子锁开启,女声说:“欢迎回家。”
陈又涵在水吧给他调莫吉托,叶开轻声扔下书包,走了几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窄腰宽背,腹部紧绷有力,完美手感。
长匙在深杯里搅动冰块,苏打水和朗姆酒逐渐混合,上升的气泡,淡味的薄荷,冰块的破碎声,成为一种停留在这一刻的记忆。
陈又涵问他:“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才过来的。”
顿了顿:“家里人没问你什么?”
叶开低声说:“我说去同学家写作业。”
陈又涵转过身,手里握着杯子,叶开仍搂着他,下巴垫在他肩上。
“几点送你回去?”他似笑非笑。
“我说要在同学家留宿。”他说完才微抬眸看他,眼神比话里的情绪多得多,但仔细对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真是瞎勾人。
陈又涵轻叹一声,宽大的手掌盖住他的后脑:“你是不是故意来折磨我的?”
叶开从他手里接过莫吉托,却没喝,顺手放在了吧台上,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目光平静而澄澈:“又涵哥哥,亲亲我。”
整个城市的灯光亮起,妆点着江河和平原,浩瀚得像一片正在发光的海。陈又涵侧过脸,低头吻住了他。
柔软的舌尖在唇瓣扫过,激起一阵战栗,是发麻的感觉。叶开抱紧了他,纠缠着吻了一会儿,他停下来,兀自笑出了声。陈又涵与他前额相抵,鼻尖相触,也忍不住笑。笑过后捧着他的脸在唇边啄了啄,很珍视的感觉,仿佛是爱到极致了,满得要溢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小心翼翼地亲亲他,像亲一只可爱袖珍的珍珠鸟。
宽大的办公桌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个人。一个对着二十七英寸的imac看文件,一个继续刷托福真题,哈曼卡顿音响里流淌出轻柔的轻音乐。时针转过十点,陈又涵去阳光房打了两个较长的电话,进来时发现叶开换了套卷子,开始刷物理了。这劲儿真不亏是三好学生,陈又涵铁服,从背后抱住他开始捣乱,问:“文艺晚会你上去跳舞?”
叶开握着笔的手一僵。妈的,差点忘了这事。他淡漠地回:“我是B角候选,不一定上场。”
“演什么?”
“威尼斯商人,话剧。”他半扭过头问陈又涵,“你真要去?”
“去啊,不去不行,随便看会儿。”
叶开脸色便有点微妙:“随便看会儿?你很闲啊,高中生的文艺晚会也看。”
“你好像很有意见啊?”陈又涵拧拧他耳垂,谁知叶开颤了一下,整个颈部都麻了,突兀地说:“你别乱动……”
陈又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轻颤的眼睫,没放过他,反而贴着他耳廓道:“怎么了?”
讲话时嘴唇张合的触觉都清晰地透过耳廓的神经传导进更深入的地方。可深入到哪里,叶开也不清楚,只知道右耳烫得可怜,潮得可怜。他更明显地颤栗,从耳侧到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麻麻酥酥的,简直要让他落荒而逃。
但陈又涵的怀抱又禁锢着他,他无处可去,也无话可说,半转过脸,湿漉漉的眼神像黑夜里开在枝头的艳丽的花骨朵,潮湿的、莫可名状的情绪从眼中倏然闪过,又隐没进他透明无滓的目光中。陈又涵扣住他的下巴,与他接吻。
唇舌相抵,纠缠着,舌尖和舌根都觉得发麻。空气中偶尔响起一些声音,像加湿器加水的嘀声,像遥远时新婚夫妇对坐缠绵,油灯爆出一星火花。
“唔……”叶开无力招架,脖颈仰得酸了,陈又涵一只手在颈后托着他,一手抚着他的脸侧,手指不放过他,慢条斯理地轻揉,又用指腹若即若离地擦过,激起阵阵颤栗。
他分明是个逗弄猎物的雄狮,锋利的爪下是玩偶般无处可躲的幼鹿,它一口就能咬断它的脖颈,它轻易便能将它开膛破肚,可他要玩他。
桌面的卷子和习题册都被扫落,叶开被轻易地抱起坐上书桌,眼眶湿湿的,微张着被亲肿了的嘴唇定定地看着陈又涵,手圈着他没放开。陈又涵轻叹,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畔用低沉、压抑、沙哑的嗓音说:“……帮你好不好?”
叶开抿着唇轻轻应了一声,听到拉链拉开的声音。
陈又涵什么德行,这个时候甚至轻笑了一声:“挺厉害啊,小朋友。”
叶开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张嘴隔着T恤咬下,手上有样学样。陈又涵闷哼出声:“对男朋友这么狠啊?”
叶开眼尾绯红,在他的动作下溃不成军,连声音都破碎。到底青涩,紧绷的肌理在几分钟后松弛下来。一看,他把陈又涵肩膀都咬出牙印了。
……可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失败得很彻底。
陈又涵闷笑出声,额头抵着叶开的肩膀,笑得都发抖。叶开恼羞成怒,又打了他一下:“变态!”
“喂,你讲不讲道理。”陈又涵扯过纸巾擦手,亲昵地取笑他:“撩是你撩的,享受是你享受的,有我什么事儿?我都成工具人了。”
叶开眼睛里都是水雾,歪头看了陈又涵两秒,又抱着他索吻。
陈又涵手脏,只能单手回抱他。两人吻得缱绻温柔,又回到了那种只有爱没有欲的状态,纯洁得像两个好学生在早恋。
清理过后去洗澡睡觉。叶开反射弧长得不得了,这才察觉出有点尴尬,缩在主卧床边束手束脚,等等陈又涵掀开被子时,他紧张得差点跳下床,被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拦腰箍住。
“你跑什么?”陈又涵哭笑不得,“现在知道怕了?”
“我、我还没准备好……”他顾左右而言他,看月光下的落地窗,看台灯下的喜马拉雅化石,看被罩的灰色纹路,就是不看陈又涵。
“你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陈又涵怼了下他脑门儿,“要想上你早就上了。”
叶开一边略略放下心一边又觉得不对劲:“所以你不想上我?”
逻辑鬼才,捡到宝了。
“我身体挺好的,禁欲九个月,很爱你,既很想上你,也完全能上你,真上的话,明天你可能都下不了床。”他的语气云淡风轻,透着那么股纨绔。
叶开无话可说,翻了个身,与陈又涵面对面。主灯关了,只留下一盏氛围床头灯,很昏暗,笼罩在俩人上头,有一股温馨而缱绻的感觉。他看着陈又涵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不行,明天还要练舞。”
陈又涵笑了,单手握住他两只手掌,另一只胳膊枕在叶开脖子下,将人顺势一搂,在额上亲了亲:“放心,我会等到你做好准备的那一天。”
叶开紧张的身体舒展开,自然地枕着陈又涵。没老实一会儿,手划过腰侧,被陈又涵一把抓住——“你故意的是吧?”
叶开笑得不行:“欣赏下我男朋友的腹肌不行吗?”
“不。行。”陈又涵义正言辞地警告:“给我乖乖睡觉!”
抬臂一勾,将叶开揽进怀里,强有力的臂膀禁锢着他。他的胸膛滚烫,两人第一次挨得这么近,毫无阻碍,叶开脸红心跳,想推拒,手却软绵绵的没力气。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耳朵又爬上了灼热的温度,眼神怔怔地看着陈又涵的眉眼,偏偏讲话傻不拉几的:“……又涵哥哥,老忍着伤身体。”
陈又涵彻底拿他没辙,捂着他的嘴笑得无奈,嗓音低沉,哑声道:“你饶了我吧。”